張曜宗先去了黃先生家,將母親給的兩貫錢給了師母,師母已經悲痛的不會感謝了,還是師姐謝了自己,張曜宗跟師姐說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的告訴自己。師姐說沒什麽需要幫忙的,父親家沒有什麽人了,等過兩日父親安葬了,找人把房子賣了,全家都迴古田縣外祖父家。家裏的書如果張曜宗需要就都拿走好了。張曜宗也謝了師姐,並勸師姐節哀,有空自己會去古田縣看望他們。


    告別師姐,張曜宗向著孫琉逸等人的臨時住所趕去,鎮子東頭有個驛站,他們就住在驛站中。


    張曜宗到了驛站門口,有把守的衙役。自是不放張曜宗進去。任張曜宗怎麽說是自己啟發的孫大人審犯人的,也不放他進去。張曜宗沒辦法,隻有站在驛站門口等著,找個螞蟻窩看著螞蟻搬東西。過了好久,覺得身後好像有人,迴首一看正是孫琉逸,但是看上去麵色沉重,張曜宗忙問:“孫爺爺,你臉色這麽難看呢?是不是賊人沒有招供啊?”


    孫琉逸正色道:“你隻是一個孩子,這些事情不是你該操心的事。這兩天來,我看了你確實非常聰明,甚至表現出一種超脫年齡的成熟和聰慧,遇事不慌,觀察細致,有急智。但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與你父並不相熟,但是很敬重張將軍的勇武。張將軍蒙難,老夫也身為遺憾,但是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老夫不能多說什麽。你能成才,你父在天之靈必定很高興開懷。老夫隻是以長輩的身份和你說幾句貼心話。”


    張曜宗一臉迷茫的看著孫琉逸,我隻是問你賊人是否招供,為什麽要殺害黃先生?你跟我說我家裏的這些事什麽意思?


    孫琉逸接著說:“但是老夫細想,你表現的太好未必是好事,此間裏正恐怕是有心人派在這裏監視你們的。昨日言談可見一二。你表現的越好,可能越會成為別人的眼中刺。”孫琉逸也不提秦相府的事,隻以有心人代言。


    “賊人今早招供了,你的手法真是前所未聞,老夫從未聽說軍中有此逼供方法,老夫不管你是真的從你父遺書中看到,還是從別的什麽地方知道的,老夫隻希望你能藏拙。以後萬不可隨意在別人麵前展露才華,最起碼這幾年你不要太過顯露。”


    張曜宗心中一凜,昨日表現的太過了?是啊,普通的八歲孩子遇到殺人事件,躲還來不及,有自己這樣上趕著打聽消息的嗎?而且昨日展現了廚藝,觀察力,逼供之法,放其他孩子身上,一件就足以被別人誇獎,自己展現那麽多,多智而近妖,當然會引起別人懷疑,不知道是隻有孫琉逸懷疑了還是別人也有懷疑。


    孫琉逸說:“昨日你教我的方法我未告知別人是你說的,但是以後你還是注意一點好,這些事本來不該對你說的,但是今天先囑咐你,是因為賊人的招供我準備告訴你,因為賊人的招供中有一人與你家有關。”


    張曜宗大異,與我家有關?


    孫琉逸說:“不是你想的那樣,話要從頭說,咱們先找個僻靜地方,你先隨老夫到屋裏說話吧。”


    孫琉逸帶著張曜宗進到驛站,找了一間僻靜屋子,關上門。神情還是很沉重。


    “你的方法很靈驗,還未到十二個時辰,他就渾渾噩噩的,仿佛癡呆一樣,問什麽說什麽。連沒問的都說了。賊人叫楊伯勞,福建興寧人,十幾年前去東京汴梁科舉考試時與黃世仁同路,因此相識。待科舉未中後,黃世仁迴鄉教書,楊伯勞留在汴梁給人寫書信過活,直到金人占領汴梁。楊伯勞馬上投靠金人,為虎作倀。林大俠說的上次在汴梁嚴懲他那次,就是楊伯勞幫助金人欺壓百姓,擄掠民女,林大俠隻看到他欺壓百姓,不知道他還擄掠民女,沒有要他的命,要我說早就應該殺了他。”說到這裏,孫琉逸歎了口氣。


    “泱泱上國,怎麽總出些這樣的敗類。”孫琉逸怒容滿麵。


    “楊伯勞在汴梁仗著金人的勢力,欺男霸女,還做了集賢院院士,這次和議他居然也想衣錦還家,怎麽沒想想,連祖宗他都不要了,還要什麽家啊?”孫琉逸越說越怒。


    “這次和議不是兩朝之間的正式和議,隻是金人貪婪想多勒索的借口。是金國四王子完顏宗弼就是金兀術的大兒子完顏亨領隊來的,楊伯勞作為通譯跟隨,到了臨安,就直接由相府的人接待。楊伯勞抽空要迴興寧老家看看,路過此地時正好碰上你師傅,楊伯勞讀書時自認不如你家先生,但是現在看著你師傅隻以教書為生,心裏很是得意,就應你師傅之約晚上一起喝酒,大講自己的風光事,不然豈不如錦衣夜行一般。開始他們兩人還互訴別離之後的機遇。酒到正酣時,楊伯勞就說了自己投靠金人之後的風光,還要邀請你師傅也去投靠金人,話不投機,你師傅就變了臉色了。楊伯勞久不迴故裏,一時情緒高漲,喝多了,也沒注意你師傅的臉色,還繼續說自己多受重用,比如這次來江南,完顏亨私下讓楊伯勞拜訪名醫,找位良醫帶迴去給自己父親調養身子,完顏宗弼去年入冬以來,身體就不是很好。這種事情在金國內部都是不傳之秘。足見完顏亨對楊伯勞的信任,因此說隻要黃世仁答應楊伯勞的籠絡,迴金地必然飛黃騰達。”


    “金兀術得病了?嚴重嗎?是不是快死了?”張曜宗急忙追問。


    “我不知道,就算楊伯勞也不知道,還是完顏亨在宋地要找名醫,自己不方便出頭,才告訴楊伯勞的,楊伯勞還夢想借此飛黃騰達,我敢斷言他找到名醫之日就是他喪命之時,必定要被滅口,還有你個小孩,別打斷我說話,說到哪了?”孫琉逸不滿意道。


    “說到楊伯勞利誘我先生了。”張曜宗迴答。


    “哦,你家先生語帶譏諷,祝楊伯勞步步高升,隻是別忘了祖宗。楊伯勞當時也沒聽出來,還以為黃先生讚揚他呢,更說出了一個秘密,寧國軍承宣使、荊湖南路馬步軍副總管牛皋一直主戰,這次完顏亨來使,威逼秦檜謀害牛皋,前幾日已經密令都統製田師中用毒酒將其害死!”


    “什麽?”張曜宗大聲問道?


    “是的,牛大將軍已經仙逝了。”孫琉逸沉聲道。


    張曜宗迴憶起牛皋的音容笑貌,自張家發配以來,他人或有避之不及的,或有自身難保的。父親的一幹同仁,隻有牛皋每年抽空來探望一二,牛伯伯相貌或許醜陋,身材高大,但是隻是不趨炎附會這一條就是真男子漢,更不要說曾經跟隨嶽元帥屢立戰功,威名遠揚,在嶽元帥死後,朝堂遍布奸臣的情況下,還一力主張抗戰。牛伯伯就這樣死於奸人之手了?張曜宗不敢相信,不是說牛皋生擒金兀術嗎?怎麽會死了呢?還記得去年牛伯伯來時說將來等自己長大了,要把自己帶在身邊,一起殺金人,複我河山呢?怎麽就會死了呢?張曜宗眼角已經濕潤,更想大喊幾聲,張嘴卻是泣不成聲。


    孫琉逸摸著張曜宗的頭頂。“我與你父並未交往,但是久聞張將軍大名,甚是敬佩。待你們流落自此,也不太方便前去探望。但是牛將軍倒是在轉任鄂州駐劄禦軍左軍統製時有過交往,得知在嶽元帥逝後,牛將軍每年都去探望嶽家後人和張家後人。老夫對他這種耿直十分佩服。因此知道牛將軍和你家有往來,此事於情理應該告訴你一聲,以後有什麽事可以找老夫照應一二。”


    張曜宗已經沒有聽見孫琉逸說的什麽了。秦檜,希望你不要早死,我定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孫琉逸也慢慢歎口氣:“想我孫某飽讀聖賢書,立誌光耀大宋,揚名千古,先是仕途蹉跎,繼而金人占我半壁河山,孫某無上陣之力,但也有錚錚鐵骨。奈何朝堂奸佞遍布,空有報國之誌卻無有用武之地,如今奸相又誅殺有功之臣,自斷臂膀,大宋危矣啊。”


    張曜宗總算聽到孫琉逸說什麽了。“那麽大人為什麽不振臂高唿,誅奸相,清朝堂,整軍備,複我河山呢?”


    孫琉逸臉色一紅:“那個那個,時候未到。”畢竟不是一個人,自己還一大家子人呢,凡事未慮勝先慮敗,秦相黨羽遍布朝堂,,自己一個提刑典獄還是不夠看啊。“不過照拂忠良之後,老夫還是能略盡微薄之力的。”


    “那麽楊賊為什麽要殺我先生呢?”張曜宗也看出孫琉逸的軟弱,說話都那麽沒底氣,更重要的後世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當然就不是名臣了,這種大事他當然不會做了。隻好轉個話題省的難看。


    “你家先生義憤填膺,實在忍不住了,羞於此賊相識。正好休整書桌的鐵錘就在屋內,趁機想要為民除害,奈何百無一用是書生啊,偷襲還能砸不住人?隻砸到賊人肩膀,卻讓楊賊酒醒了,想起剛才酒醉說的話,楊賊也害怕泄露,就要殺你先生滅口。他也是書生,兩人半斤對八兩,誰也不能占上風,不過楊賊有枚戒指,暗藏機關,用時可伸出毒針,上麵有麻醉藥,本是他幫緊人擄掠良家婦女所用工具。趁你家先生不備,先用毒針刺中你師傅,然後奪過鐵錘,以鐵釘灌腦殺害你家先生。完了害怕暴露,將門窗緊閉,在門外用刀挑落門栓關門,製造假密室。在小河邊意圖把兇器丟掉又碰上你和你家小婢,夜晚你們大肆搜查,他就沒有跑出鎮子,在裏正家躲藏。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了。”


    “那麽他是不是要被問斬啊?”張曜宗問道。


    “那個,事涉金兀術病情,可能會對朝局有所影響,因此不能大肆聲張,隻能密奏。隻能等聖裁了。看看其中有沒有可利用操作的空間,這就事涉政治了,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了。”


    “那我能看一眼那個漢奸嗎?”“漢奸,說的好,漢人中的奸人,奸賊,奸細。但是恐怕不能讓你看,第一你不是官差,沒權利看,第二你是個孩子,那奸賊現在的樣子不太好看。都是你出的好方法,把一個正常人一夜之間變成一個瘋子,我怕你看了心裏有陰影。看來你還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裏。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做一個正常的孩子。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別人家的孩子早早展露才能,會被捧成天才。你過早展露才能,也許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會受到加害也未可知。”


    張曜宗感念的看著孫琉逸,老頭頭發已經灰白,眉毛末梢已經下垂,眼袋厚厚的,臉上已經失去了紅潤的色彩,有一種暗黃。就是這樣一個老人,也許他不敢直麵奸相秦檜,但是他還秉承著自己的良心照顧忠良之後,這就是大宋的文臣,也許有為了一己之私出賣國家利益的,但更多的還是秉承孔孟之道,為了王朝的延續,中華文明的傳承,在默默的做著自己的貢獻。


    “那個,昨天你拿出來的印泥是你自己研製的嗎?此物顏色鮮亮,老夫昨日迴屋蓋了蓋印章,真的是比汴梁文寶齋的印泥還好。老夫想,你現在不便出頭,不若將研製之法交與老夫,老夫找人專做印泥生意,再配以上好湖筆端硯,必能占據大半市場,老夫自然不會虧待你。”


    張曜宗心中本如波濤洶湧的情緒忽然平靜了,心中的感恩突然好像是手中的蛋糕被人扔到了地上還踩了一腳,利益,還是利益,說的那麽偉大,最後還是為了利益,真當我是八歲孩子啊。還害我那麽感動。”


    “大人既然喜歡,學生自也不是貪財忘義之徒,一定會把研製之法交給大人,但是這方法說實話,實不是學生自已研製的,乃是我和三哥一起偶得秒思,家母不說我們胡鬧,給與支持才做成的,學生不敢自己一人做主,不若我迴家稟明家母,再將方法獻與大人可好。”張曜宗從容答道。


    孫琉逸心中也是暗歎:“小狐狸,一點虧也不能吃,孩子果然還是別人家的好啊。”想想自己家的那個敗家子,不是為了他也不至於打這印泥的主意,還不是想給孩子留下一門營生,好在以後安然度日。


    “恩,久聞張將軍威名,以前不知,現在知道張夫人攜眷在此隱居,自當拜會。”孫琉逸說道。


    “不知大人想如何分成,我好迴家稟明家母?”張曜宗直接問道。


    孫琉逸心中暗罵:“小滑頭,我本想一次買斷的,以後都是我家生意,分成?那不是我還得每年給你家分銀子,真是個小狐狸啊。”


    “既然這樣,那就咱們去見見張夫人再說吧。”孫琉逸也懶得跟張曜宗費口舌了。


    張曜宗也不好再說什麽了,自己現在要是搶著定下來,一定會吃虧,但是交給娘來談,娘也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說不定也要吃虧,還是自己年齡太小,在別人眼裏就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啊。


    “大人,我就遠遠的看一眼惡賊吧,他害了黃先生,我隻是想看看他會不會懺悔。畢竟曾經他們是好友。”


    “那好吧,你看一眼,就一眼啊,你不知昨晚要找你說的僻靜地方有多難,好容易找了一個地窖才算湊合,每隔幾息的滴水聲別說賊人扛不住,我手下都快扛不住了。這個方法真的有點太殘忍了,以後萬要慎用,有失人道,會有天譴的。”


    “知道了,大人,我隻是在父親手劄中看到的,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有沒有用,有什麽效果,既然大人說要慎用,我現在就已經遺忘了此法了。”張曜宗說的頗為乖巧。孫琉逸自是不信。


    走到驛站後的柴屋,有兩名衙役在門外看守。看見孫琉逸低頭行禮。


    “裏麵人犯可有異常?”


    “稟大人,沒什麽,就是癡癡呆呆的,大人?是不是還不讓他睡覺啊?我看再不讓他睡,他就快熬不住了?”一個衙役問道。


    “沒你們的事,我看看再說。”說完招唿張曜宗騎在一個衙役脖子上在窗外向內觀看,裏麵還有兩個衙役,看見楊伯勞低頭瞌睡就是一腳。裏麵楊伯勞臉色蠟黃,頭發也都披散著,身上的腳印數都數不過來,雙眼無神,布滿血絲,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張曜宗看完也沒什麽感想,就是覺得惡人自有報應。跳下衙役脖子,“走了,我迴家稟明母親,待大人一會來了,有什麽事你們商量吧。”


    “嗯?不是一起走嗎?”孫琉逸問道。


    “那個,大人難得去我們家一趟,學生自當備點吃食款待大人啊。所以大人不用急,看看這裏還有什麽遺漏沒有,公務要緊啊。”說著張曜宗就跑出去了,廢話,跟他一起去那還不得露餡,先迴去跟娘親交代一下啊。


    孫琉逸趕快問一句:“你也看過人了,是不是還不讓他睡啊?別把賊人熬死了!”


    “我隻是從書上看的,我哪知道,你們想讓他睡就讓他睡,不想讓他睡就不讓他睡唄。死了更好!”張曜宗的話音還在屋外,人就已經跑的不見了。


    孫琉逸搖頭想了想,“讓他睡一會吧,此人現在不能死,你們小心看管,出了事唯你們是問。”衙役點頭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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