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而下,漫天遍野一片潔白,湖心亭中有二人對弈。素淵和墨狄正坐在湖心亭中央,桑榆帶了八個侍衛在亭子四周守著,全神貫注。


    素淵取消墨狄,“聽說你近來給阿池送了不少好東西過去?”


    墨狄一邊落子,邊無奈道:“原封不動退迴來,不過還給了迴禮?”


    素淵自然知道素池退了禮,但是卻不知素池還讓未鳴又給墨狄送禮,“她送了什麽?”


    “酒、棋譜,還有兩幅酒器,都是我喜愛的東西。郡主都不收我的東西,我收她的東西總是不合適。”墨狄無語,素池將他送的東西如數歸還,分明是氣他之前不見麵不傳話,這有什麽辦法啊,分明是國公的意思嘛!


    素淵想起素池的小脾氣,“那你也學學她發發脾氣,不收不就得了!”


    “我這人雖然清高了一些,但是恭敬不如從命的道理還是懂得。”墨狄有點尷尬,素池投其所好,這些東西都是他心愛之物,實在不舍得。“何況這事也不賴我,分明是國公的意思,在下不過是照辦罷了。姑娘舍不得和您鬧脾氣,便隻得撿我這個軟柿子捏了。”


    素淵倒是維護女兒,心知素池確實是借機耍性子,但是她又迴了禮也不傷麵子,於是便安慰安慰墨狄:“瞧你這話說得,倒跟個小孩子置起氣來了,這可不像你!”


    墨狄不吃這套,“小孩子?郡主這做事的大膽程度可不像是小孩子,世子與清河王一向沒什麽來往,能夠讓這兩個人不計前嫌而聯手的人隻有姑娘了。國公這些年在郡主身上沒少用心思,如今看來倒是不白費。隻是她一向沒受過什麽挫折,又一路順風順水凡事都有人照料,要真是到了那麽一天······國公真能放心不成?”今日二人雖然賞雪對弈,但是走到這個地步,今日也是有事商量。墨狄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於素池兄妹的欣賞,尤其是與素池私交極好,因而對於這事格外說得上話。


    素淵對於墨狄所說的將來不是沒有想法,不過他並不覺得提前的安排能夠防範什麽,“放心?無論多麽精心的安排,沒有可以全然計算清楚的局,等到那一步會是什麽情行,我不知道。所有的猜測都是假象,隻有真正來臨的一刻,才能得到驗證。”


    墨狄加了一把炭火,撲哧響了一聲:“雖是這樣說,但是世子和郡主都畢竟太年輕了。木強則折,強極則辱,若是一步步考驗,再加以調教,想必能夠在危難時奮力頑強。但以他二人這般順遂,如何能夠應付突如其來的災難?”


    “之前的清河郡之事、壋葛寨之事,他二人都不曾讓我失望,既然身為素家的子女,要是這等事情都不能承受,那麽這是他們的命。阿岑堅持,阿池倔強,他們都不是養在金陵的花兒,遲早是要經曆的。”素淵對一雙兒女十分自信。


    “世子自從聊城迴來就在查夫人當年去世的事情,或許他真能查出些什麽。您不做些什麽製止?”墨狄提起素岑的近況。


    “製止?我已經罵過了,連家裏的刑杖都動了,記疼不記打,要是阿池一定打死都不認。阿岑是個實誠的,一旦開口就絕不會對我說謊。他們兄妹在執拗上真是不差毫厘,這事情他既然起了疑心,就絕不會放下,上次因我教訓所以暫擱,而今阿池與皇室子弟越走越近,他自然要弄個清楚。不過素薑都查不出的事情,阿岑又哪裏知道呢?人都不在了,還能查到什麽呢?”素淵的眼睛有點迷離,想起多年的故人,想起死去的夫人,好似已然過去了太久太久。


    “世子與貴妃不同,貴妃久居深宮,要查早年宮外的事情未必有足夠的人手,但是世子一來有素家的人,二來如今因著陛下愛重還能動用些皇家的力量,自然與貴妃不可相比。深宮婦人縱然手腕心計不輸男兒,到底做事沒那麽方便。”或者這也是素池對於宮廷諱莫如深的其中一個原因吧,她是金陵的高嶺之花,一旦入宮,便隻得枯萎了。


    “倒是未必,我知曉阿岑的性子,這事關係重大,一不小心還牽扯到阿池的身世,素家的作為。他絕不會冒險動用皇家的暗探,這孩子絕不會在阿池的事情上冒險。至於素家,素家的事情很少能不驚動我,還同時不驚動阿池的,他有所顧忌,查探起來隻會越發艱難。”素淵知道素岑在做的事,說起來這段時間阿岑忙著,阿池也似乎沒閑著,“對了,阿池近來忙些什麽?她不往你那裏去,莫非天天出去聽戲?”女兒大了,素淵對於女兒的行蹤並不日日相詢,隻知道她近來日日出去,至於去哪兒倒是沒細問過。素池總是能三言兩語插科打諢,素淵也不強行追問。


    “郡主大概有半個多月不去戲社聽戲了。”墨狄想到這裏,笑得頗有深意。


    “不去那個戲社了?她自己辦得那個?”素淵知道素池經營了一個戲社,也聽說她十分上心,外麵的人傳得難聽,說她養了小白臉在那裏。當年太子殿下都去過,阿池要是真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宮裏也不會任其發展。素淵知道素池雖然不拘小節,但是也不會做出這等落人口舌給人話柄的事情來。


    墨狄點頭,“郡主確實已經不去了,畢竟陶丘戲社如今連老板都不在,人氣是冷清了一些。”


    “怎麽?撂挑子不幹了?我聽底下的人說,阿池對下麵的人管得嚴苛,難免有些有氣性的。不過一個小小戲子這樣不知足,還真是有幾分膽色!”素淵與墨狄最早的時候就在悅音坊見過墨狄,隻知是個伶人,後來素池給他脫了奴籍,就不知安頓在哪裏了。而後素池非要整個出戲社,素淵也是愛戲之人,但是也覺得養個戲班子在家裏就好。不甚讚同女兒養在外麵,出去聽戲還要被人詬病。但是素池堅持,素淵也由著她,不在這等枝末小事上費神。他到底不是普通的父親,他是手握權柄的王公貴族。


    “戲社的人口風緊,不過我還是打聽到易老板是跟著商隊去了南齊。”


    素淵詫異,“南齊?阿池的意思麽?”


    墨狄再添炭火,“如今看來應當是的,郡主對南齊好奇已久,又在經商上甚有天賦,南齊的東西深受北宛人喜好,姑娘讓人去做生意也不奇怪。何況姑娘的人在南齊走得越深,對她將來就越有好處,這些人將來都會是她的助力!”


    “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有些事情不必刻意,誤打誤撞也會有最好的安排!”素淵微微一笑,對於素池做事十分滿意。


    “不過有件事情可能跟國公您想的不一樣。”


    “怎麽?”素淵又落了一子。


    “郡主和長信王至今仍有書信往來,這事國公沒想到吧?”墨狄再迅速落子,步步為營。


    “截下來了麽?”素淵不希望素池和寧璃臻再有聯係了,寧璃臻的死也算是自己一手促成的,人雖然是重曜的,但是當初牽線送寧安過去的人是自己。素池心裏清楚,但是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她更清楚。事已至此素池不會再去質問自己的父親,但是她不能因此對於寧璃臻有什麽特殊的情感,不管是男女之愛還是愧疚負罪。這都不是素淵所喜聞樂見的。


    墨狄搖搖頭,“雖然截下來了,但是都是些閑話,詩詞歌賦閑趣生活,沒什麽值得探究的。”也或者是沒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素淵一陣煩悶,“阿池平時看著利落瀟灑,就是關鍵時候心軟了些,你把這事讓周從透給阿岑,讓他管管。”寧璃臻做太子的時候,素池從前能夠與寧璃臻保持良好的關係對於素家而來非常合適,自己雖然不表明態度,但是隻要素池與寧璃臻走的近一點,自然素家也不會懷疑素家對於太子、對於陛下自己選擇的忠誠。


    而後素家早早辨明了陛下的意圖,和寧璃臻劃清界線,素池能夠懸崖勒馬也是讓素淵刮目相看。覺得素池比起深情癡戀的素薑強了十倍,沒想到後來寧璃臻遭變素池千裏迢迢奔赴,素淵又深感失望。而今寧璃臻已經是一個廢子,素池離他越近自己越無用,因此素淵必須要他們清白分離。


    墨狄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不過他認為素淵說得法子沒什麽用,素岑雖然是兄長,但是素池這個丫頭一向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她對著素淵都經常陽奉陰違,隻要不合自己心意,怎麽會把別人的話放在心上。素岑隻怕是最多訓她幾句,素池點頭稱是,然後轉過身繼續我行我素罷了。更有可能,素池一頓道理說得素岑點頭稱是,然後被說服,自然也不覺得素池做得不妥當。顛倒是非一向是素池的專長之一,素岑在這事情上遠遠不能匹敵,不被洗腦都不錯了。


    “國公也不必太過憂心,郡主操心的事情多。近來在查各個莊子商鋪的賬,也打點府裏,陶丘戲社也不算什麽,就連豫王府郡主都差人送了幾次東西。人人都說郡主仁厚呢!”墨狄說到豫王府自然不是無的放矢,隻是對於豫王府的態度還是要素淵親自拿主意才好。


    “豫王府?阿姚這次真是下足了本錢,竟然教出了這等女兒,也不知是我素家之福還是禍事!真是大膽又無知!這樣吧,既然阿池讓人盯著,你就把人撤了吧!後院的事情,她做起來更方便。”素淵不懷疑素池的能力,既然素池已經盯著素姚,對於素姚想做什麽自然心知肚明。她知道這件事情卻沒有特意來自己這裏說明,可見她胸有成竹,她不是自負的人,全當給女兒練練手好了。


    “國公說的是,近來清河王在朝上受人矚目,陛下雖未明言,但是這麽看來委以重任也是遲早的事。國公確定要在這時候出手麽?”這才是墨狄今日一來就打算說的事情,繞了這麽一大圈說豫王,說太子,才說到這個事情上。


    “陛下的心思在豫王身上,就算心有不滿,敲打敲打嘛!阿池他們不懂事,以為陛下將豫王遠逐就是從此一勞永逸了,實際陛下不過是給個提醒罷了,這天下無論陛下打算給誰,也必須是從陛下手裏心甘情願交出去的,而絕不會是任兒子們搶的。你看看清河王,他的母族是怎麽死的,這樣忍辱負重的人你以為陛下會心疼?不會的,一想到父子之間還有這樣一段仇怨,舒家對於皇室多年拱衛,一旦清河王上位,陛下心裏不會害怕麽?要是清河王將來上位給自己的母後、舅舅翻案,陛下算什麽?那麽他就成了忠奸不分的昏君。陛下愛惜聲名,絕不會讓這樣一個兒子上位。”素淵在金陵多年,對於陛下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了,所以皇位希望誰拿到都比希望於清河王要更有可能。


    “所以國公的意思是,陛下之所以還留著清河王,全是做給別人看的?”墨狄不曾見過陛下,對於他的心思自然沒有素淵清楚,不過以素淵的識人之明,墨狄全然相信。


    “也不全是給人看的,還要給豫王在合適的時候上上眼藥水,清河王和恪王在,豫王就會緊緊盯著他們。一旦皇子們都不成對手,那麽豫王的目標就直指陛下了。陛下心裏自然清楚,所以會留著張揚跋扈的恪王,而對於謹小慎微的清河王也不會一網打盡。再說了,這兩個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素淵對於恪王在南齊的經曆比素池知道的多很多,對於清河王在私底下的經營也有所耳聞。


    “這麽說來,在陛下想讓豫王上位的時候扳倒清河王和恪王才是最符合陛下心意的,那麽咱們如果現在就出手會不會太早了些?”墨狄覺得素淵的想法不夠周全,這其中有矛盾之處。


    “陛下想留著清河王不過是為了給豫王留個磨刀石,但是如果陛下一旦知道了這塊磨刀石的鋒利勝過陛下視為刀刃的豫王本身,那麽這塊磨刀石越鋒利,陛下就越要毀了他。”


    “但是這事事關奪嫡難免不會招陛下猜忌,既然從龍之功人人想要,國公不如借個人情給旁人,將自己置身事外?”墨狄覺得隻要事情的目的達到,別人來做總會更好一些,免得莫名染上一身腥。


    “素家躲了這麽多年,再不擺明態度隻怕是陛下都要急了,既然豫王是陛下想要的繼承人,那麽咱們就順著陛下心意表示一番。那賬本,你查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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