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倒是平穩,馬車中的人卻各懷心事。素池想著今晚二人突如其來的親昵和信任,也想著壋葛寨的種種矛盾。而角落裏司扶確實戰戰兢兢,小心翼翼觀察著素池的表情,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素池抬頭,見司扶臉色慘白可憐兮兮的,拍著她的肩膀:“放心,我連他都不怪,又怎會遷怒於你?以後好好做事就是了。明天趁天不亮就把這馬送出門,讓它自己迴去,既是他用慣的,也該早點送迴去。”


    司扶不敢相信,像小鹿一般清澈的眸子看著素池:“姑娘,不趕我走麽?”


    素池幹脆躺下,“趕你做什麽,你本就是素家的女婢。再說了,趕走了你,他還要費盡心思再送人進來,何必呢?”


    司扶仍是小聲,卻語氣急促慌忙解釋:“殿下不是讓奴婢監視姑娘,殿下隻是······”


    素池毫無耐心,“好了,他給你什麽好處,讓你這樣為他說話。是不是監視你心裏清楚,一樣的行徑不過換了詞,又有什麽區別。我不在意這個,從小監視我的人多了,爹爹,姑母,姨娘······未必都是壞心,隻要不出格,我樂得裝聾作啞。”


    司扶見她閉上眼睛,再多的話也不敢說了,姑娘今日本就是一身憊懶,又折騰了一整天。


    素池躺在車上,隻覺得一片倦意,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重曜說,壋葛寨是用來藏素家的私兵的,怎麽可能?


    墨狄的消息說,舒堯在壋葛寨上確實發現了素家的圖騰,為什麽?


    陛下和姑母似乎並沒有要重判的意思,為什麽?


    ······


    素池一晚上睡得渾渾噩噩,時而做夢,時而清醒,有時候是重曜的雙瞳,有時候是獄中的爹爹。又是這樣無力,親近的人身陷囹圄,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


    素池不鹹不淡地吃完早飯都沒看到素岑,一直到她整裝完畢還覺得詫異:“東榆,大哥今天沒過來?”


    突然司扶又是白著臉跑進來,“姑娘,公子要殺了那匹馬。”


    素池匆匆而去,上次爹爹燉了重曜的鴿子,這次大哥又是哪一出?哎,那馬車的標識真是個麻煩。


    素池過去的時候馬車已經拆了,素池看著零零散散的木料歎口氣:“你這是做什麽?”


    “天氣冷了,拿來劈柴燒。”素岑偏著頭,臉上明顯在賭氣。


    “那馬呢?”


    “上好的蒙古馬可不多見,試試鮮美否?”素岑語氣裏佯裝無事,仿佛在談論天氣一般。


    “算了,進屋去說吧。”


    素岑冷著臉被素池拉進了屋子,想起她畏寒還不忘給她把門關上,一進去就發難:“你告訴我這馬車怎麽迴事?他清河王府的馬車怎會停在咱們的馬廄?我三番五次和你說要你斷了跟清河王的聯係,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素池啊素池,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房間裏一聲巨響,原來是素岑一腳踢翻了火爐。


    仆役們匆匆進來收拾殘局,素池看著暴露的素岑,未想他會發這麽大脾氣。再看他滿臉的烏青,眼中還有紅血絲,又是一陣心疼:“你是不是一晚沒睡了?要不補一覺吧,要是爹爹出來了,你的身體再垮了如何是好?”


    仆役們把一切歸置整齊,沒敢多一句廢話就紛紛退下了,素岑轉頭看著明顯怔住的素池:“你別繞彎子,咱們把這話說清楚。”


    素池扶著素岑坐下,拿了小點心遞到他手邊,“是,我昨晚去見了他。我是為壋葛寨的事情去的,既然舒堯是清河王的人,那麽這件事情他一定比我們知道更多。”


    “他為難你了麽?”


    素池搖搖頭,卻聽素岑自嘲:“我倒是頭迴希望他為難你,也是,他怎麽會為難你?他都送你馬車迴來,又怎會為難於你?”


    “重······清河王告訴我,壋葛寨是爹爹訓練部曲的地方。”


    “這事的主謀是清河王還是豫王?”


    素池咬咬牙,“清河王。”


    “即使這樣你還要與他來往?你是瘋了麽?還是他給你吃什麽迷魂藥了?”素岑見素池低著頭一言不發,又是好氣,於是放過她:“你相信麽?”


    素池迅速抬頭,對著素岑搖搖頭,然後遲疑地開口:“我自然相信爹爹的一片忠心,但是若非真有把握,清河王不會借此發難。所以這件事情或許另有內情。”


    “這麽說,你竟然相信一個外人?”素岑含著怒氣,訝異她的迴答。


    “哥,我隻是就事論事。”


    “你站在外人的角度上就事論事?”


    素岑看了看天色,“好了,我不跟你爭了,我出去一趟,很快迴來。迴來咱們繼續這個話題。”


    素岑看著她麵上焦急,正要說話又聽素池補了一句:“大哥,我去一趟謝園,你把馬放了還給清河王府。”


    素池轉身見素岑還是怒氣未消,隻得轉過身小聲道:“大哥,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跟我鬥氣了。我總覺得這件事情透著詭異,你要不然將桑榆仔細問問或是將爹爹的舊部再問問,這事一定有我們忽略的線索。”


    “葛大人的意思是,壋葛寨上的的確確出現了素家的圖騰,而且看上去陳舊,並非新刻?”如果圖騰是新刻的,那麽有人栽贓素家就再明白不過了。就衝著這一點,陛下也得放人。


    對麵的廷尉左監葛榮點了點頭,“不瞞世子,老師這這案子到現在為止陛下都不許任何人探視、問詢,屬下這點消息來得也不容易。”葛榮出身寒微,早年祖上做過官,但都是芝麻官,他是十年前的同進士,那年正好是素淵主持的秋闈,因而按例稱素淵一聲老師。


    “也就是說,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人見過家父?包括清河王和豫王?”這兩個人都是案件的關鍵人物,而且兩人身為皇子,有點暗箱操作也不奇怪。


    葛榮這會卻突然遲疑起來,手扶著額頭思量了好一會兒才顫顫巍巍答道:“世子,微臣實在不能再說了。微臣隻能說,豫王和清河王確實不曾見過。”看著素岑冷峻的目光趕緊補了句:“陛下說了不許任何人見,廷尉府也不敢有違皇命。”


    素岑將這話細細咀嚼一番,眼珠一動,一個想法計上心來,“大人放心,這次的事不會虧待大人的,必有重謝!”


    周從將人送出去,素岑直接去將桑榆喚了來求證:“桑榆,你在我父親身邊時間不短了,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你直接告訴我,壋葛寨的事是怎麽迴事?”


    桑榆聞言已經雙膝跪下,“世子,屬下不知。”


    “你先起來,你是父親的左膀右臂,如今父親不在府中,我們兄妹也該對你敬重。你幾乎是父親的影子,這件事情你不可能完全不知,事發的時候你在父親身邊,你若是對父親有秘密遵守,我自然也是理解的。隻不過,我們這樣毫無方向地去營救,難保不會弄巧成拙,壞了父親的大計,你說是不是?”


    桑榆站起,猶豫著點點頭。


    素岑一顆心快要沉下去,也就是說至少父親是有安排的,那麽事情還不至於太壞不是?有安排卻連桑榆都不敢說,那麽這背後一定是一盤大棋,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父親對壋葛寨是不是很熟?”


    桑榆一聽立刻跪下,低頭不語。


    看來確實是常客。


    素岑得到想要的答案,便放人走了,倒在椅子上更加混亂,這是怎樣一個爛攤子!


    葛榮說豫王和清河王都沒有進去過,還緊守著陛下的旨意,但是問他是不是有人進去過又是一副要命都不敢答的神情。這就說明他放了人進去,但是也並沒有違反諭旨,也就是說進去的人比清河王和豫王的位置更高。


    素岑猛地一睜眼,是陛下!是陛下!


    陛下不許人去見爹爹,可能是為了串供或者事先有了應對;不許廷尉查問,又是因為什麽呢?


    為什麽會不許查問呢?私養府兵這樣大的罪名不許查問,這不可能!


    阿池說,清河王正是因為肯定素家在壋葛寨上養了私兵這才慫恿豫王出手的,那麽壋葛寨上有私兵也是真的?


    桑榆的表現說明父親對於壋葛寨確實關係匪淺,那麽父親真的在壋葛寨養了兵?可是用來做什麽呢?素岑自己年少時也在軍隊裏曆練過,自然知道一支即使小型的作戰隊伍也對於訓練的場地、器械、財力有很高的要求,素家雖然幾代財富積累,但是如果長期養這麽一支隊伍也是不夠揮霍的,不出錢怎麽可能養出自己的兵?這可是有奶便是娘的時代啊!


    除非養的是別人的兵!


    素岑一拍腦袋,被自己的想法震驚了,對,隻有這樣,一切的矛盾才能迎刃而解。那麽父親養得是誰的兵?誰能勞動父親去養兵?誰能讓父親甘願事發也要一力承擔這個罪責?


    素岑拿出筆墨,在宣紙上寫下一個遒勁的大字:君!


    這麽說,是虛驚一場!隻要陛下沒有喪心病狂到要用父親的命來遮掩事實的真相,那麽這件事就隻用等!


    與此同時,陶丘戲社今天可是摩肩接踵,外麵一派靡靡之音,而內裏的雅間卻是陰沉詭異!


    “這麽說,壋葛寨確實有兵駐紮,但是這兵隻聽憑陛下調遣,爹爹是為陛下盡忠?”素池的聲音發著冷,她坐在屋子東側。下手坐著謝彧,再下手是易牙。


    素池對麵是清河王重曜,他今日一身便裝,一身寶石藍的錦緞長袍顯得英氣逼人。坐在他下手的是曲之辛。


    這個格局本來有些詭異,本來素池今天約了謝彧一起來易牙這邊商量壋葛寨的事情,這是她的智謀團。但是中途重曜到了,進來的時候才發現一起來的還有曲之辛,曲之辛捂著厚厚的大裘,看上去比體弱的謝彧還要像個病人。素池不知道他突然帶人來是搞什麽鬼,倒是重曜難得不擺那張凍死人的臉。


    素池想起看到重曜帶人進來時謝彧那張瞠目結舌的臉有點繃不住,倒是易牙似乎並不驚訝,素池看重曜一臉自然隻得順口替他解釋了一句“精誠合作,群策群力”。


    謝彧當場臉色就有點不太好看,他一貫心高氣傲,又是素池的授業恩師,自忖和素池幼時相交,自然關係不凡。這會兒見素池和重曜達成共識,身邊易牙都是一副見慣不慣的神情,更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不過他也不是那等小氣的人,再見素池已經向他解釋,身邊又有外人做,再加上竟然發現曲之辛跟著清河王進來。這麽大的信息量,謝彧還是坐下了,並且嚐試著忽略方才的小情緒。


    素池與重曜都沒有想到,這幾個人坐在一起的人看似觀點不一,今天之前幾乎兩派幾無交際,而此刻相互交流集思廣益竟然效率驚人。


    曲之辛做事老辣經曆不凡,謝彧眼光獨到,擅長另辟蹊徑,易牙長袖善舞,心思活絡,一番辯駁這麽快就得到了“陛下通過靖國公在壋葛寨養私兵”的結論。


    幾個人都是麵色一變,就連重曜和素池都是震驚。不過兩人的思考方向完全不同,重曜還陷在父皇竟然需要一支隱身背後的軍事力量,那麽是想把他用在哪呢?對南齊的作戰,還是說對皇位的鞏固?重曜冷冷喝茶,內心已經有所計劃。


    卻聽素池的聲音透著淒然:“這麽說,壋葛寨確實有兵駐紮,但是這兵隻聽憑陛下調遣,爹爹是為陛下盡忠?”


    素池幾乎伴著抽氣聲,“為陛下盡忠”這個詞有很多種含義,兢兢業業為陛下做事是盡忠,為陛下承擔責問是盡忠,為陛下奉獻生命也是也是盡忠,那麽這次陛下要的是哪一種呢?


    素池覺得腦袋哄一下要炸開,重曜的聲音依舊是喑啞:“父皇既然不讓處置,這就是不算是壞事。”


    謝彧仍然一針見血:“但是這件事情如果一直這麽拖下去,好奇的人越來越多,陛下如果自覺掩飾不住隻怕難免沒有殺人滅口的心。”


    素岑撐著意念,又聽曲之辛駁迴著:“殺人滅口?這事聽上去最簡單粗暴,實際做起來最麻煩。豫王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別人陛下可以殺一儆百,豫王殿下絕不會善罷甘休。不讓他查個清楚明白,他是絕不會罷手的。事關兵士,誰也不能左右她的想法。”曲之辛說到這裏,突然詭異地轉過臉看這素池道:“不過有一個人或許可以例外。”


    易牙驚訝問道:“誰?”他一貫熟知人心,豫王可算是固執又鐵腕的親王,誰能左右他的想法不成?


    “豫王原配,素家長女,素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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