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池半躺在軟榻上看太子的往日用藥的醫簿,未鳴抱著劍站在門外,最近錦州城不太平,所以他的作用倒是凸顯出來了。聽到腳步聲,未鳴抬頭,果然見嶺風腳下生風,嶺風見未鳴守著便問道:“姑娘,起了麽?”


    素池來了錦州城,便是為著太子殿下的病操心,一改慵懶作風,嶺風當然知道素池已然起了,這麽問不過是想知道素池能不能見客。


    未鳴摸摸後腦勺,“呃,這個,我不知道······”


    嶺風這才想起來素池總是說未鳴腦子缺根筋,於是他換了一種方式問:“東榆在裏間服侍?”


    未鳴點點頭,“剛進去。”素池好靜又睡得淺,既然東榆在裏間服侍說明應當是起了,於是嶺風上前,向裏喊了一聲:“姑娘,景陽伯夫人求見!”


    素池略一思索,景陽公?有點印象,大宛世襲的爵位到今天已經不多了,這個景陽伯府從前乃是開國元勳,祖上乃是當朝名將,後來封了景陽候的爵位。後來上一代的景陽候膝下沒有嫡子,便隻能由庶子繼位,於是按照祖製降侯爵為伯爵。不過人家既然已經上門了,也沒有不見的道理。


    素池對著東榆點點頭,東榆便出去吩咐嶺風:“姑娘說,請夫人進來吧!”


    嶺風卻遲疑著,“伯夫人還帶了兩位公子來,隻怕是不妥。”雖然素池並不在意男女大防,但是顯然入鄉隨俗。


    兩人正說著,素池突然打開門出來,吩咐:“那便請去前廳吧!”


    素池到前廳的時候,伯夫人坐在前廳的右邊,兩名男子坐在左邊,將上麵的主位留給了她。素池未入座先福身行禮,“本該早早去您府上拜訪的,隻是近來不太平,還請夫人寬恕!”


    這伯夫人四十左右年紀,保養得宜,眉梢鬢角才有歲月痕跡,聽聞素池此言,連忙稱不敢,“遭此大難,妾身也是寢食難安,聽聞郡主蒞臨,這才前來叨擾。這是長子秦恕,次子秦恣。”雖是伯爵,到底是遠離金陵的勳貴,這貴氣自然得減上幾分。


    這秦恕大約二十五歲左右,身高八尺,麵色卻黝黑,立刻抱拳行禮,“見過郡主!”


    身邊的秦恣打量素池半晌才跟著兄長微微作揖,看得出十分不情願的樣子,素池隻當看不見,心下卻思量:看來今日不是什麽好事了。


    秦恣這麽一來,伯夫人也十分尷尬,


    素池乃是從一品的郡主,又來自金陵皇城,從品級上來說這個禮確實受得勉強,於是素池連忙招唿三位坐下:“兩位公子勇武,深具祖上遺風!”


    伯夫人這才坐下,“早聽說郡主娉婷秀雅,如今一看,這通身氣度不凡,到底是長在金陵的姑娘。妾身在這邊城久了,竟是多少年沒見過郡主這般氣質卓絕的女子了!”


    東榆上前換茶,嶺風和未鳴立在兩側,素池擺擺手:“夫人這般謬讚,素池可不敢受,倒是您風姿綽約,端秀高雅,令晚輩傾倒呢!”


    伯夫人向四周打量,“郡主舌燦蓮花,若是小女有您一半伶俐,妾身便心滿意足了。隻可憐我那女兒,唉,我那可憐的孩子······”伯夫人說起這話便抹起眼淚來。


    素池看著她幹哭,半天也擠不出眼淚,兩位公子正襟危坐,素池心下不恥,麵上卻十分關切:“夫人這是怎麽了?可是郡主······”這種場麵見多了,說話也是一套一套的。


    “盼兒雖不是我親生的女兒,可卻是從小養在我膝下的,這孩子原本是有福的,這才有機會服侍豫王殿下和豫王妃。”景陽伯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把庶女說得和嫡女似的。


    素池做足了戲:“哦?家姐也認識?”素姚表麵上維持著豫王府一人獨大的場麵,內裏的事兒素池也不是全然不知,隻是自家姐妹,又是旁人家事,全當不知。


    伯夫人這才邊擦眼淚邊娓娓道來:“兩年前,豫王殿下辦差途經錦州,是我景陽伯府接待的。盼兒正是豆蔻年華,我家公爺見王爺有意,便起了結親的意思。本是要請一道聖旨的,隻是豫王妃憐惜盼兒年紀小,便將盼兒先接進了豫州,而後服侍王爺和王妃。不成想,上天垂憐不久就有了孩子······”


    素池心下冷笑,這個孩子對伯府是垂簾,對素姚隻怕是紮在心頭的刺。兩年前還是豫王和素姚情濃的時候,說什麽請旨?以素姚的脾氣還能在眼皮子底下放個明旨誥命的側王妃?用一頂粉色小轎接進王府,最多也就是個侍妾了,還能贏個大度的聲名。不過這秦盼兒也是有本事,能在素姚眼皮子底下懷上孩子,不過未聽說豫王府有孩子,可見這個孩子一定沒有活下來。


    果然伯夫人接著講,“沒成想這孩子沒福分,八個月就掉了,辜負了王爺和王妃的照看,盼兒也是個傻孩子。自此傷了身子,產後虛弱,半年多就走了。”


    內院深宅,素姚這些年手上究竟有多少人命啊?


    素池連忙安撫道:“夫人節哀呀,人死不能複生,您這樣傷懷,若是盼兒姑娘天上看見了,豈不難安?世子已然成人,景陽伯府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世子這才看了素池一眼,規勸母親:“母親,郡主說的是,您千萬保重身子!”


    伯夫人這才打住,素池含笑道:“世子孝順,您隻管含飴弄孫就是了,可不敢再傷心了。”


    素池這話一說,伯夫人和世子秦恕、次子秦恣換了一個眼神,隨即對著素池歎:“我倒是有心含飴弄孫,隻是······求郡主相幫。”


    素池倒是不拒絕,隻睜大了眼睛,十分熱心腸:“您這說的什麽話?這也太見外了,但凡能幫忙,素池自然絕不敢推辭的。”


    伯夫人忽然站起身來,十分激動拉著素池的手:“郡主說得可是真的?”


    素池的眼神撇在兩人的手上,伯夫人這才覺得有些失禮,訕訕地說:“是我一時激動了,郡主莫要介意。”


    素池擺擺手,直說不介意。


    身前伯夫人轉頭看看世子正要說什麽,秦恕卻搶先一步,“郡主,母親,還是由我來說吧!”


    素池混不介意,隻笑笑:“世子,請講!”


    世子還未說話,身後的秦恣先開了口:“大哥,你跟女人費什麽話,直接找太子殿下不就行了。”


    素池還未發作,身後嶺風和未鳴已經臉色一變,秦恕喝道:“混賬東西,豈能再郡主麵前無禮?還不向郡主賠罪?”


    秦恣明顯不吃這套,“她一個乳臭未幹的女娃娃懂什麽?不是說好了找她引見太子就行了麽?說這麽多幹嘛?”


    素池麵上仍是和氣,似乎什麽都沒聽過一般,畢竟跟蠢人說話自己更輕鬆不是?


    眼看著秦恕一巴掌就要上去,伯夫人才拉住長子,“他是你弟弟,你怎可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


    麵對母親的護短,秦恕深吸一口氣:“在下替二弟為郡主賠罪!”說完便深鞠一躬。


    秦恣上前打算拉兄長起來,不料竟然拉不到,傷了麵子的秦恣氣急敗壞道:“她不過是半路封的郡主,大哥可是祖上代代相傳的世子,大哥怎可自降身份向她行禮?要不是指望她能引見太子,咱們何須來這裏?大哥就開門見山吧!”


    秦恕起身怒道:“閉嘴!”轉身看素池臉色,卻見素池捧著新上的茶,茶霧之間,麵色朦朧。


    素池放下杯子,優雅的指尖拂過扶手:“二公子倒是快言快語!不過太子殿下眼下養病,誰也不見,三位還是請迴吧!”說完放下杯子就要起身離開。


    秦恕急了:“郡主,留步!”


    素池恍若未聞,經過秦恕身邊,沒想到秦恣卻突然拉住素池袖子。這是極其失禮的行為,但是一想到身陷囹圄的兄長的嶽父便是什麽都顧不得了。


    素池臉色微變,“放肆!”未鳴腰間的劍已經架到了秦恣脖子上,誰也沒想到片刻之間會是這樣的局麵。


    眼看著那刀尖離秦恣的脖子隻有毫厘,伯夫人慘白著臉:“郡主,小兒無心之失,無心冒犯郡主。”


    未鳴看著素池臉色,眼看著素池擺手,不甘心地正要撤,卻不想這秦二公子竟是個有膽色的。


    秦恣看著素池要罷休,又不屑道:“不過是個朝三暮四的女人,不好好想著給太子做妾,還跟個南齊的質子勾搭成奸,當真是你們素家的好教養。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貨色,麵上一套,心裏一套······”想到盼兒妹妹在豫王妃素姚遭的罪,秦恣越發無所顧忌。


    這下秦恕母子是真的變了臉色,秦恕直接一巴掌就打上去,看起來下手不輕。秦恣半天沒緩過來,等到抬起頭,未鳴的劍已然又往下壓了半分。


    這下素池竟然怒極反笑,走向秦恣身邊,也不看未鳴,隻吩咐:“劍放下!”


    未鳴還想說什麽,看到素池的臉色還是把劍放下但是並未歸入劍鞘中。素池扯扯嘴角,她身量不高,雖是半仰著頭,卻嘴角撇了撇:“二公子好大的本事,隻怕是金陵城裏也沒有幾個人有你這般的氣性!話不投機半句多,好走不送!”素池懶得應付,素岑每日焦頭爛額,才不想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花費功夫。


    沒想到秦恣還叫住了她:“等等,你還沒讓我們見到太子呢!”


    “本郡主已然說過了,太子重傷未愈,若是病態加重,你們誰負得起這個責任?”素池厲色喝道。


    秦恣直接被秦恕一扯,秦恕躬身開口:“郡主,我等此來乃是有要事向太子殿下稟報,煩請通融。”


    “世子理應知道,殿下口諭:一切要務由靖國公府素岑全權處置。”


    不待素池拒絕,秦恕又接著說:“郡主,此番事由正與令兄有關。素公子受奸人蠱惑,將錦州城大大小小官員大半下獄,使得如今軍務、政務停滯。上到太守、刺史,下至百夫長,下獄者無不沉痛哀嚎,尚在位者亦是人心惶惶,如此下去,錦州不錦!隻怕陛下也會對公子問罪!景陽伯府忝居地方要員,特來向太子殿下為百姓請命!”秦恕本就身材修長,又是孔武有力,這番話言之鑿鑿又句句正義。


    素池思索間,卻突然見素岑身邊的周從過來了,走到他耳邊耳語幾句,素池忽然抿唇笑了:“世子今日來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秦恕驀地一頓,尷尬道:“郡主何意?”


    素池嬌俏似鄰家姑娘,說出的話卻讓秦恕一寒:“世子確是請命而來,卻並非為了錦州百姓,至少不隻為了他們。世子是為了縣丞粱遊。”


    秦恕的心思被猜中,也不再做辯解了,隻聽到素池說:“我這人心思簡單,世子這彎彎繞繞的實在是應付不來。世子想通過太子殿下告發家兄,卻又不據實以告,實在令人難以相信世子的意圖。公道自在人心,隻要查實清白,粱縣丞自然安好無虞,景陽伯府還是靜候佳音吧!”


    縱然秦恕好脾氣,麵對素池這般推距終是忍不住:“素公子以一介白身拘禁朝廷官員,我景陽伯府一貫先禮後兵,今日你素家不放人,隻怕下次來得就是陛下的詔令了。”


    這就露了獠牙?素池懶懶坐下,“世子放心,豫王殿下一向嫉惡如仇,黑白是非想必殿下自有決斷!”


    秦恕等人一驚,他是想好了給豫王寫信,畢竟豫州與錦州臨近,這些年錦州的軍務幾乎都是由豫王殿下的謀士暗中規劃,怎麽素池會知道?還是素岑也知道了?


    素池也不藏著,大方一笑再不解釋,低頭飲茶:“送客!”


    嶺風與未鳴二人送客,麵上卻是一片寒霜,未鳴的劍還未入鞘,劍刃冰涼。


    素池捧著手裏的茶,想起這幾日去城中的情景,心頭黯然,吩咐送客完進來的二人:“咱們出府走走吧!”。


    出了驛館便是一條大街,嶺風給素池講解:“聽守門的小子說,這從前是錦州最富庶的大街!”


    素池點點頭,“怪不得修在驛館邊上。”


    未鳴摸摸腦袋:“什麽意思?”這有什麽關係麽?


    嶺風好意解釋:“朝廷大員來巡視大多居住在驛館,所以建在繁華之處,一來增加好的觀感迴金陵美言,二來也是好的享樂之地。”


    未鳴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嶺風,你知道的真多!”


    嶺風滿頭黑線:“還好吧!”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麽!這人的武力值和智商好似不太匹配啊!


    未鳴十分好問:“可是這裏看起來不怎麽繁華呀?”錦州除了一些富戶閉門不出,路上餓殍滿地,行走在路上多得是一雙雙黝黑汙濁瘦的皮包骨頭的手伸出來索要食物。粥棚就在不遠處,可是很多人連爬的力氣都沒有。


    嶺風正要無奈再解釋,卻聽到遠處有人哀嚎的聲音,聽起來人還不少。素池一驚腳步已經自動加快,二人連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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