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被軟禁了?”


    嶺風埋著頭不敢言語,卻又不能不迴答,於是他依舊低頭道:“國公說近來金陵悶熱,姑娘既然難耐酷暑不妨來別院避避暑,此處清涼又溫濕得宜,讓姑娘來小住上一陣。特意遣了下人來照顧姑娘起居。”


    嶺風短短兩句話就把素池想知道的都說了,其一讓自己遷居南苑是爹爹親自下的命令,其二將自己與熟悉的下人分開也是爹爹的明令,其三隻是小住而已。


    素池理清這些,心裏竟然還有幾分不可置信,爹爹將自己軟禁了?為了自己獨自上山?素池自小叛逆的事情做得不少,甚至是將手插到素淵的書房,素淵也樂得將朝堂的政事當教訓講給她,如今這是怎麽了?


    “究竟是怎麽迴事?你且說給我聽聽,公子如今何處?”


    “就在姑娘出發去壋葛寨那日,東宮的嚴少傅上朝請了婚旨。“說到此處,嶺風將身子膝行著後退半步,才答道”要求的正是姑娘您。“


    素池摸著後腦勺,並不驚訝,畢竟東宮如今人人自危,若是和靖國公府綁在了一條船上,自然能救個急。恐怕嚴少傅這事太子哥哥也不知,他那坦蕩的性子做不了此等強行的事。


    “繼續。”


    “就在那日京中就傳開了,說是姑娘和蘭琦公子私奔了,而後太子殿下親自帶著驍騎營的人才將姑娘帶迴來。”


    這話確實是驚到素池了,“我是誰送迴來的?”


    “屬下聽到太子殿下向國公解釋,說是從伏郡主那裏得知了姑娘去壋葛寨,擔心姑娘危險這才不得不趕來。殿下還說,姑娘自幼善良重義,且謠言止於智者,請國公千萬息怒。”金陵城裏多得是世家皇族,豪門大戶,金陵的百姓出門誰也不敢得罪,生怕遇上個二世祖丟了性命。被壓迫的久了,隻能靠著傳播流言打發日子,還能偶爾賺些銀子,何樂而不為。


    所以金陵的流言有組織,有分工,還有廉價勞動力可以利用,十分有導向性。這也是素池安排易牙將陶丘戲社辦起來的重要啟發。


    那麽這流言是誰放出來的了?


    東宮在陛下麵前表了態,最心急的隻怕就是樓家了,樓錦玥比自己的年紀還要大一些,隻怕是等不及了。隻是樓家不至於這麽蠢吧,真要因此開罪了素家,隻怕東宮的地位就懸了。樓司徒絕非如此鼠目寸光之人,樓皇後深宮之中,姑姑也不會任她起什麽風浪,所以會是誰呢?


    “公子被國公派到宜州城查探疫情了,隻怕暫時還迴不來,姑娘暫且委屈幾日,屬下今晚就迴主宅求見國公。國公一旦知道姑娘有恙······“


    “不必了,你且告訴我,蘭琦公子可有什麽消息?”


    “蘭琦公子和姑娘都是一齊被太子殿下救迴來的,公子安好,隻怕是在匪徒那裏受了驚嚇精神不大好,伏郡主已經去照顧了。”嶺風頓了一頓,隻是國公吩咐日後不許任何人在姑娘麵前提起蘭琦公子。這已經是第三日了,流言反而越傳越盛,國公愛惜姑娘聲名遷怒蘭琦公子也是無可厚非的。


    嶺風想問,那日與姑娘同去的清河王是否可證姑娘清白,但是他看了看素池臉色,聰明地保持沉默。素池自醒來,問了國公、公子,問了蘭琦公子,甚至連太子殿下都涉及了,唯獨對同去的清河王半句話也沒有,不該問的不問,這是桑榆大人常說的話。


    素池身子還有些虛弱,連帶著大腦也不靈活,她的眼皮眨了眨,無力道:“你下去吧!”


    嶺風卻沒有立刻出去,他先是起身給素池倒了一杯清水,然後雙手遞過去。等到素池喝下大半杯,才輕輕抽走她身後的墊子,讓素池躺的更熨帖些。等到素池躺下去,嶺風又將那茶杯放在床頭的幾上。


    素池想提醒他,杯子裏已經沒有水了,卻聽他道:“這南苑的丫頭憊懶,比不得主宅。姑娘若是醒了,隻管將這杯子摔了,屬下便進來。姑娘仔細莫傷了手。”


    素池想溫和地笑笑,讚他一句,卻心中感傷擠不出笑容。


    等到嶺風關上門出去,素池已經身心俱疲。


    素池隻覺得去了一趟壋葛寨,一切都變了。


    爹爹將自己困在別院,隻打發了粗使丫頭。連累家族聲名,傳出私奔這種名聲,放在旁的大戶,就算北宛民風開放,不至於將女子處死,至少也要在庵堂裏過個幾年。爹爹不過是將自己支遠些而已。


    到底是恃寵生嬌吧!


    還好,蘭琦沒有被陛下重罰,南齊與北宛還不至於開戰,最緊要的事情已經接觸危機,這就好,這就好!


    素池想著,便沉沉睡去。


    大概是病者,所以沒有什麽晨昏的概念,也沒有人敢喚她起來吃飯,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


    等到夜裏才覺得口中幹渴,腹內空空,她忘了身在南苑,伸手打算掀開床幃,一不小心碰到了嶺風放在床頭的茶杯。卻意外那茶杯竟然沒有落地的聲音,素池揉揉眼睛,麵前的人讓她有些懵。


    麵前的人一身黑衣,蹲下身將方才落在自己腳上的茶杯撿起來,這個身手,這衣服、身量,素池的委屈一下子湧上來:“你怎麽才來?”


    說完忽然覺得這話不大對,像極了情人間的打情罵俏,這人如此用心地算計自己,卻在此時夜闖閨房,素池的臉色又嚴肅起來,正要斥責,卻見那人單膝一跪,行了一禮。


    素池靈台頓時清明,眼前這人馴服而卑微,絕不是記憶中的重曜。


    當日舒後身死、舒氏被殺,重曜的脊背也是彎不下去,他跪在皇帝麵前,言辭恭謹,神態肅穆,卻充滿了不屈和野心,這一點,素池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麵前的人不是他,素池再仔細一看,頓時明白了:“未鳴,你不守在藏書閣,來這裏做什麽?”若是爹爹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遷怒於人。


    “易牙先生讓屬下來護衛姑娘,易牙先生說,隻需守在姑娘身側,不必露麵。每日給謝先生傳個信,報平安就好。先生讓我將這封信親手帶給姑娘。”


    這南苑也隻有熟悉地形又身手高超的未鳴能勉強進來,易牙考慮周到:素池既然剛剛傳出來這種不堪的傳聞,陶丘戲社這種惹眼又風情的地方還是少來往為好。


    “謝先生要易牙先生將那城中的流言遮掩了,隻是易牙先生不肯,說是讓未鳴來問問姑娘的意思。”


    素池還不明白易牙為何如此,她幹脆在未鳴麵前拆了信,等她看完整封信,所有的事情在腦海裏清晰起來。


    一是太子求娶素氏之女素池,陛下詢問靖國公,靖國公欣然應允。


    二是南齊使臣即將出使北宛,此行意在聯姻。


    三是太子殿下救了被賊人擼劫的素池和質子蘭琦,卻被陛下以未領軍令擅帶出兵連發聖旨斥責了東宮上下。


    看完這些素池對於自己的處境有了新的認識。陛下借自己的婚事試探父親的態度,父親無奈隻能答應,幹脆放任流言滿天駁了皇家的麵子。


    南齊使臣聯姻一事,陛下子息尚薄,宮中沒有適齡的公主。素池若不與皇室聯姻,陛下必然將心思用到素家這裏。所以這個流言還要保持一定的時間,至少要等到使臣到來選了合適的貴女再澄清。


    太子哥哥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然今時不同往日,驍騎營雖然不歸東宮直接管轄,但是曆代都是作為儲君的嫡係。如今竟然連這點權利都要駁迴麽?


    素池想了想,直接迴了未鳴:“你告訴謝先生,這流言由他去吧!”


    謝彧究竟是沒看出來,還是另有打算呢?


    未鳴又拿出個紙包,“這也是謝彧先生帶給姑娘的,先生說別院簡樸,隻怕是供應不上這榛子。”


    竟然是一包剝好的榛子,顆顆飽滿,看著十分有食欲。素池將那煩心事都拋之腦後,一副有榛子萬事足的樣子。


    隻聽爹爹是為了自己才這樣做的,素池的心裏就踏實了許多。誠然與生俱來的早熟和特殊的經曆使得她對著爹爹她做不到全然的不欺瞞,但是對於這個早年喪妻又獨獨對自己嗬寵的父親,素池心裏是有著最深厚的儒慕之情的。所以她關心他的衣食,日日總要見他一見,聽說他遇險便寢食難安,父親確實像參天大樹一樣。既給她隱蔽,又護她成長,這一生何其有幸!


    素女入宮是素池自幼就知道的,她不敢把心裏的排斥表現出來,陪王伴嫁、顯赫宮廷這是多少女子一生的追求!例如處處與她針鋒相對的樓錦玥,而這樣的女子在金陵城中何止萬千!


    素池從來都知道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並不想表現地似個異類,生在重視女兒的素家何其自在!


    素池小時候常常不明白素家的女兒世代入宮,且個個受帝王恩寵,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呢?後來在姑母身邊久了,美貌與智慧並存,手腕和性格絕佳,這樣的女子怎麽不讓人為之傾心呢?這麽多年過去了,貴妃的美貌簡直是一個傳奇,她的容貌竟然不輸年少的妃嬪,氣質和風韻上更勝一籌!


    雖然新人輩出,但是比她年輕的沒有她聰明,比她聰明的不及她知曉陛下心思,比她體貼的不及她出身高貴,比她出身高貴的又不及她有手腕······所以這麽多年,貴妃在宮中可謂是一枝獨秀,連皇後都要避其鋒芒!


    歸根究底都得感謝素氏一族將女兒看作男子一般教養,詩書禮儀甚至是騎射武術都不落下。小小年紀就開始料理家中之事,如此素家女子的見識自然不用尋常。小到柴米油鹽,大到家國政務,就算不能看出其中門道,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素池被禁足在南苑,幾乎遠離了她的一切信息來源,比如內院的東榆;外麵的謝彧、易牙,還有或許自此要分道揚鑣的清河王。


    對於重曜,素池盡力掩飾自己的失望,畢竟與這個人合作不異於與虎謀皮,這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實。但是她賭了,所以這個結果縱然不理想,卻不能不接受。


    蘭琦意外闖進壋葛寨,重曜將自己也帶了上去,後來他一走了之。而自己聲名狼藉,這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借此將太子的權利進一步收迴,東宮與素氏的聯姻隻怕是遙遙無期了。


    就如此幹脆地斷了東宮臂膀,出擊迅速,後果明顯。隻怕蘭琦也被重曜設計了,此等陰謀確實是他一貫作風。


    素池將手中的榛子咬了一口,第一次覺得其味道發澀,看似渾圓成熟,其實內裏已經爛透。她將已經咬下去的榛子強掙著咽下去,自己喜歡的東西,就算是毒藥,也得先嚐上一嚐才知道!


    但這滋味,實在是太澀了,堵在喉頭,既幹又苦!


    素池並不知道此刻的重曜也在床上躺著,他的境況比素池虛弱得多。


    重曜躺在軟塌上,溪魯在一旁換藥。那晚他們趁著素池睡著,夜黑風高夜探壋葛寨,壋葛寨果然嚴防死守,去的人九死一生。天映在床上躺了幾日仍然昏迷不醒,重曜雖然醒著但傷口未愈也是一動不動的。


    那晚他傷得是胸口,因為那黑衣人的袖箭說淬了毒幾乎當場斃命,全憑著多年相隨的天映拚死帶他出來。重曜躺在床上琢磨壋葛寨的地形,溪魯一邊給他換藥一邊心疼:“殿下這次以身犯險,且不說動了多少舊傷,這傷也不知何時才好?萬一陛下傳喚,殿下的身子如何麵聖?早知道這麽危險,何苦親自跑一趟呢?去就多帶些人手······”


    “溪魯,你太聒噪了。要麽出去,要麽閉嘴。”溪魯委屈地眨眨眼睛,重曜卻心中有盤算:早知素家有一支特殊的力量,名喚“素殺”,因此才聯合蘭琦一起探探。順便讓蘭琦這個南齊使者試試素家究竟是不是與南齊有些牽扯,如今“素殺”的能力不必懷疑,但是素家的身份隻怕還要再會會蘭琦了。


    素池對蘭琦不可謂不在意,想到素池,重曜看了看榻邊的屏風:正是女子靜好的模樣,那是當時在清河郡時畫的,臨時起意帶了迴來。畫上女子不是素池,卻又是誰。


    依照那天“素殺”對於素池的諸多顧忌,再加上壋葛寨特殊的地形工事,那壋葛寨確實是素家的“素殺”藏身之所。


    素氏果然狼子野心!


    阿婞,你從此再不是東宮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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