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素岑與素池打馬而歸,一路上自然風景宜人。素岑還帶素池去看了幾處奇觀,不得不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可是當兩人走到巍驛的時候,素池就再也沒有閑心思了。


    素池在聊城見過饑民,可是聊城地處三國交際之處,百姓之間逃離遷徙乃是常事。而巍驛地處內陸,一向風調雨順是富庶之地,怎會突然曝出饑民呢?


    越往城中走,素池眉頭越緊,她越是一言不發。


    素岑也是冷著麵,連眼睛都不想睜開。一路見到乞討的孩子婦人,素池岑卻置之不理,素池有些詫異:“不給些銀錢麽?”素岑的壞情緒隨著眼見之人越加濃厚,可是他竟然對這些饑民置若罔聞,素池沒有想到。素岑不是為善之人,卻對下層百姓十分寬厚,這點常被素淵批作“婦人之仁”。素岑每每麵上愧疚,可是從來沒有改變的意思。


    “杯水車薪,又有什麽用呢?我已經吩咐了人,調撥些銀子過來,會有銀子來施粥買米的,另外還設了專門收養孩子、女人的地方,已經在著手辦了。”


    “這裏有素家的人?”素池很驚訝,聊城有素家的人是因為那是母親的故鄉,可是這裏怎麽會也有素家的人呢?或者說素家的人究竟都分布在了哪裏?素家究竟有多少人呢?


    這一路走來,大哥對於山川、河流、風景、民俗講解得滔滔不絕,這幾年的遊學他不是一直待在平城麽?素岑對她好似毫無保留,她問什麽,他便講什麽,那麽,這個要不要問呢?素岑雖然沒有說過自己來往過各處,但是全然沒有隱瞞的意思,素池於是決定不問了。誰沒有些小秘密呢?比如,自己的陶丘戲社。


    於是素池便問眼前的場景:“大哥查到這些饑民來自何處沒?”


    “你聽他們的口音,與過路的大戶人家都是一樣的,可見都是本地人。”素岑看向素池,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往下說。


    素池突然想到一個發現,“為何這些人裏都是女人和孩子,呃,還有老人家,怎麽全不見年輕男子?”


    素岑苦笑,既然看出來了,便不必多瞞:“此非天災,乃是人禍。巍驛富庶,地廣人多,從三年前起便開始廣征民兵,百姓俗稱抓壯丁。”


    “征兵?”素池心裏“咯噔”一下,這是未雨綢繆?


    “阿池,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三國之間已經安寂百年了,國力不平衡的時候,這種局麵就應該被打破了。”


    “所以在聊城與蘇庭樟談判,並非為了和,而是為了戰?”素池本來覺得這蘇庭樟未免姿態上軟弱了一些,如今看來,這人才是談判的個中高手。北宛故意接迴了為質的皇子,想激南齊先出兵,可偏偏蘇庭樟雖然麵色不怎麽好看,卻沒有任何挑釁意圖。這人,頗有格局呀!除了父親,素池還從未對別人有如此之高的評價。


    “正是。蘇庭樟真是當今南齊腐朽官場的一股清流。”素池講話犀利,素岑也答得幹脆。


    “南齊已經衰敗至此?”


    “當年那個繁榮昌盛的南齊早已積重難返,此刻”


    “蘇庭樟是不是清流難講,但是大哥才是居功至偉。”


    “阿池呀阿池,想晚迴去幾天大可直言,可不用拍我馬屁。”素岑假裝輕鬆的樣子,眼裏卻沒有笑意。


    “大哥明知君主的心意,卻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該怎麽向父親交代呢?”素池有些焦慮,素岑不欲興戰事這與上麵的安排恰恰相反,可是如此陽奉陰違要如何收場呢?


    “也不是沒被父親責罰過,我隻是怕父親無法複命。”素岑說的是實情,他如此一意孤行心中不悔,然而於素淵卻又是有愧的。


    素池想勸,卻又覺得一切言語皆是空。


    一日日地行進,兩人都對一些敏感話題絕口不談,反而大讚風光。


    金陵已經在即,城門就在不遠處了,素岑卻麵上更加凝重,素池知他擔心什麽,“比起聊城的濕潤宜人,金陵著實太寒冷了。”


    “北方幹旱,南邊自然濕潤些,環境不能適應人,人總要學會去適應環境。”素岑是對著素池說的,素池的未來注定在這座幹旱的金陵城裏,在北宛皇宮最奢華精致的崇禧殿,這是眾所周知的素女的一生。


    素池卻嫣然一笑,“大哥說的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還沒有發生。”


    素岑知她是在開解他,本來要打趣一句,卻看到前方一隊數十人,看不清是誰,卻攔路站了幾列。


    素岑的馬加快了速度,卻給素池手勢讓她停下。素池眯眼往前看,最前麵的身形十分熟悉。


    待得素岑看清,那一行人已經打馬迎麵上前,最前麵那人蟒袍玉帶,金冠束發,眉目舒朗,不是當朝太子,卻帶是誰?


    雖然是初春,卻還是春寒料峭的。在素岑的強烈要求下,素池穿得保暖,外麵那件紅狐的大氅也披著。


    兩人翻身下馬,太子寧璃臻也下了馬,見過禮之後,素岑便被東宮的屬官拉到一旁寒暄。素岑遠遠看著素池與太子往另一方向走去,心下了然,給了周從一個眼神,便表現出不甚在意的模樣。


    素池此刻心情卻有些複雜,她與太子哥哥是從小的玩伴,可是此次聊城之行,她好像看到了許多不該看到的事情。


    比如邊將範坤,比如大皇子寧珞臻的近侍廖睜。


    素池整理了思路,換了表情:“太子哥哥親迎,這可不合規矩。”


    “孤乃是奉旨而來。”寧璃臻笑笑,從袖子中拿出一道絹帛。


    素池接過,在寧璃臻的許可下打開,素池十分驚訝,這竟然是一紙詔書。封自己為圖嘉郡主的詔書,素池本來驚訝地是“郡主”的品級,待她再讀了一遍,奇怪的就是“圖嘉”這個封號了。


    “圖嘉?”


    “阿池大概不知道,圖嘉是朔北的一處小城,民風淳樸,十分安逸。這個封號是父皇親自擬定的,現在應當已經昭告天下了。”太子沒想到,對於圖嘉,素池是知道的,她的地理還不錯。


    陛下獎勵郡主之位還可以看作是對素家這次立功的封賞,可是圖嘉這個封號確實非同尋常,除了皇家的女兒,少有能以封地分封的女子,素池意識到這個郡主分封的背後必然有著某種機巧。然而此刻,她能夠捕捉的信息太少,所以一頭霧水。


    眼前的人若是素淵或是素岑,甚至是靳蘭琦,素池都會問的,但是偏偏是太子。在素淵和貴妃有意無意地提點之下,素池在太子哥哥麵前有意收斂機鋒,談天氣、談辭賦、談風景······唯獨事關朝政的事,寧璃臻說一句,素池聽一句,幾乎不會多問。


    但是今天寧璃臻好像說得有些多:“阿池此行千辛萬苦,這個封賞也是應受的。大哥能夠迴金陵,也算了卻孤心中一件大事,這麽多年常常夜不能寐,故而在這事上費了許多心神,如今看來也算值得。”寧璃臻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素池,目光灼灼,素池佯裝不懂,寧璃臻接著說:“自從四年前,孤便在邊城做了些安排,幾年下來也算卓有成效。”


    素池不再裝傻,“安排?”


    “在邊將之中培養並提拔心腹,將武士大批量潛入南齊,另一方麵重金收買南齊高官,請他們在南齊皇帝跟前美言。直到去年秋天,二哥上書父皇,懇請和南齊一戰,父皇動了心思,這才讓大哥有了轉機。好在你大哥處理得當,倒是不曾打起來,雖然我北宛占盡天時地利,但是這場戰爭一旦開啟,哪裏會有結束的一日?”


    “為何要與我講這些呢?”寧璃臻的坦白讓素池意外,他在她心裏如圖是一副纖塵不染的美玉琉璃,如今突然並非如此。在這表象之後,他已經蟄伏多年,原來他也會結黨,他也會趁機營私,管窺蠡測,素池理應做更多地負麵猜想。


    可是此刻,站在陽光下,他將過往的種種心機手段宣之於口,一副全無保留的姿態,素池便什麽責備也說不出口。難道她要怪他麵具戴的太久?其實不然,他的身份,他的出身,幾心手段才是保命的根本。沒有了這些,他如何能在這場奪嫡中有那麽一點點的勝算?善良救不了命,寬厚救不了命,經書救不了命,但是權力可以。


    素池甚至有些心疼,她與寧璃臻年歲差得不多,從小在一起呆的時間久了,有時候寧璃臻比素岑更能給她一種父兄的寵愛。


    寧璃臻說完便靜靜地看素池的反應,他以為他有這個耐心,他能等到素池開口,可是片刻之後先開口的還是自己:“眼睛怎麽了?進了沙子?”


    素池在素岑麵前極力掩飾眼睛受過傷的事實,可是在寧璃臻麵前她總是十分放鬆,眨眼的頻率比平時高一些,剛才思索間下意識就揉了揉眼睛,寧璃臻一向心細如發。


    素池不知道以寧璃臻在邊城的布置,到底對於重曜在聊城一帶的活動知道多少,所以她對於眼睛隻是輕描淡寫:“還好。太子哥哥不需向我解釋很多,父親兄長做事也有自己的心思,隻要殿下覺得妥當便好。太子哥哥思念之親是人之常情,素池小女兒之見,隻是感歎那些為了大殿下歸來而犧牲的暗衛死士。他們的至親再也不能相見了。”


    寧璃臻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撫恤的事情有人會辦。”


    素池扯出個笑容,不置可否。


    她無法責怪寧璃臻,他長在這樣的環境裏,錦衣玉食供養長大,如何能將普通人的性命看得一樣重要?在他的眼中,性命本是卑賤之物。


    素池早已沒了聊下去的心思,抬眼去尋素岑。太子卻說起了另一樁事:“阿池,定親的事情孤本是要親自與你說的。當初你走得急便沒尋到一個好時機,這麽多年心照不宣,孤一直想著要等到水到渠成。如今父皇有意賜婚,靖國公總算鬆了口,你······”寧璃臻的尾音拖得很長,他的眼神直直轉到素池肩上。


    “我離開金陵之前,去向姑姑辭行,姑姑給我講個一件往事。姑姑說,她早年剛剛入宮,對什麽都好奇,偏偏宮裏不得自由,陛下便送了她一隻青莊。”素池的話看似有些無厘頭,自己卻講得很順暢。


    寧璃臻知道,青莊是一種十分名貴的鳥兒,宮裏的女人有喜歡養鳥的不在少數。


    素池借著往下講,“這青莊本是野生的,十分桀驁不馴,關在籠子裏喂什麽都不吃。後來姑姑將它散放在一個大屋子裏,屋子裏什麽也沒有,那青莊便飛的十分歡快。可是屋子裏什麽食物也沒有,隻在屋子裏放上一個鐵籠子,籠子裏放上少量的水,就這麽任它選擇。食物或是自由,到了第三天的時候,那青莊自己進了籠子,十分乖巧。養了半年以後,姑姑沒了興致,於是打開籠子,你猜發生了什麽?”


    素池的故事不難懂,寧璃臻的臉色微微凝重,對於素池的拒絕他從未料到。但是他對著她一貫好脾氣,況且先斬後奏確實是他的不對,所以他的語氣依舊的溫和:“發生了什麽?”


    “那鳥怎麽也不願意出去,在自由和生存之間,它果斷拋棄了自由。姑姑幹脆伸手將它拿出來放飛,誰也沒想到,在放飛的那一刻,青莊直直的摔下去,就那麽從宮牆上摔得血肉模糊。姑姑說,籠子裏關的久了,便自然而然忘記了飛翔。”


    素池講完便施禮告辭,寧璃臻沒有攔,素池花了這許多功夫,不過是說了三個字“她不願”。但是她又說得委婉,並非於他有幹,隻是單純地不想入宮。好在她不願敷衍,到底還是給了他一個答案。


    寧璃臻確實準備了許多勸她的話,來打消她對於這段婚姻的疑慮。他一直知道,比起自己的盤算和籌謀,素池對於這段婚姻十分冷靜,從前寧璃臻把這理解為矜持。寧璃臻聽說父皇的意思是要素池將來做貴妃,言語間已經表明,除了後位,他什麽都可以給她的意思。寧璃臻無意在這點事違背父命,但是他早已做好了終生不立後的準備。


    素池的心性高,她不願意嫁他做妾,所以就算娶,也是將來的事情。她沒有一口迴絕,總是有轉機的吧?


    寧璃臻到底是個君子,若是聖旨賜下了,為了素家,素池也不能說個不子,然而寧璃臻從不曾想過這個法子。寧璃臻往前,跟上素氏兄妹一同進了金陵城。


    寧璃臻的建議並不順暢,但是有關太子與新封的圖嘉郡主過從甚密的流言已經作為金陵的新八卦傳到各處。


    流言中,太子殿下和素家阿池這對無雙璧人惹人豔羨。無數的人猜測,素池距離太子妃的位置不過一步之遙,這可愁壞了金陵的一眾名門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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