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池走出書房的時候,桑榆向她行禮,素池隻顧低頭沉思。


    在素池進入講武堂之前,謝彧一直是素池通向外界的一扇窗戶。那個時候,素岑有做不完的功課,隻能抽空或是晚上陪她吃頓飯,所以素池的大部分時間是在蚌居或是藏書樓度過的。蚌居是謝彧給素池授課的地方,地方不大卻清新雅致,謝彧好像一本永遠讀不完的百科全書,供素池解讀這個陌生的世界。謝彧雖然風采風流,卻沒什麽朋友,他不喜歡素池無休無止的提問,卻因為從小受到的貴族教養讓他不得不顯得溫文儒雅,對著素池有問必答。很奇怪:素池從小有父兄寵愛,有太子和伏南喬這些個青梅竹馬,更有蘭琦一起吃酒看戲,但是如果論知心沒有一個比得上謝彧的,謝彧的犀利和對於她長久的了解是獨一無二的。所以,謝彧他不能死。


    素池低著頭自顧自的思考,卻不想正撞上一個人,素池有些尷尬地抬頭,正對上靳東籬似笑非笑的臉:“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為了謝先生的事?姑娘千萬節哀。”


    素池本來要扯出來的笑臉也因為這句話變得麵無表情:“靳先生這詞用得可不對,陛下尚未聖裁,先生猶在人世,我為何要節哀?”


    靳東籬看她出來時一臉的失魂落魄,還當她是被素淵痛罵了,說話越發不恭敬:“在下奉勸姑娘一句,此事國公已經早有主意,姑娘還是任其自然吧,莫要仗著寵愛讓國公和公子難做。”


    素池甚少遇人這樣不恭敬,也不客氣:“靳先生這話素池就不懂了,他們是我的父親和兄長自然會和素池共進退,先生是父親的謀士,就算口吐蓮花也該是在父親麵前。”


    靳東籬假意撣撣衣服上的灰,說出的話透著陰寒:“姑娘莫不是不知道,任由廷尉府將謝彧帶走的正是謝彧的父親謝珪,而朝上檢舉謝彧的人亦是謝彧親兄弟謝理,到底不是嫡子,就算有一時風光遲早也要跌入泥潭的。”


    素池心裏還真想給靳東籬點讚,這人指桑罵槐當真功夫一流,什麽“不是嫡子、一時風光”無非是借著謝彧暗罵素池。素池若是惡毒些,也可以將這話當做是罵素岑,她也可以痛快痛快嘴“兄長素岑雖非父親親子,卻是入了素氏族譜、族中長輩都識得的靖國公嫡子。”隻是素池是萬萬說不出這樣的話的,這無關她的善意與厚道,隻是因為素岑是她的兄長,多年無微不至的關懷素池嘴上不說心裏卻是暖的。


    也幸好素池沒有講出這樣的話來,要不然站在院門口正要進去的素岑臉上何其尷尬!不過縱容素池沒有講出這樣的話,素岑也隻得迴避,他方才雖然離開了素淵的院子,後來又怕素池真的不懂事和素淵吵起來。心裏放心不下還是打算來看看,卻沒想到聽到了這番話,他知道靳東籬對於素淵對素池的寵愛頗有微詞。這種微詞在他兩年的遊學歸來之後素淵還未和他提起晉靖國公世子的事情之後愈演愈烈,有人在背後說,有人在他麵前提點,他都隻能一笑而過。


    兩年遊學迴家,素岑卻不覺得金陵有故鄉的親切感。他記憶中的金陵雖然夜夜北風、冬天裏大雪漫天,但是絕不似如今這般人人自危,透著宮腔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流湧動。


    闊別金陵又重歸,其中滋味並不隻有素岑體會,夜黑風高,一處破敗的園子裏門前卻有一個玄色錦服的男子停下。園子門口還有皇家封條未撕,“將軍府”的牌匾已經被人撕掉了,門口的石獅子卻昭示著從前的昌榮與威嚴。十五歲的少年望著封條勾唇冷笑,從高牆一躍而入,一步步從走廊、前廳緩步穿過,生出的荊棘掛住他的衣衫,少年卻渾然不覺。這個地方他不陌生,小時候每年都要來上幾次,那時候他也頑皮,縱然是犯了錯也有皇長孫的名頭護著。


    夜涼如水,觀此物是人非之境,寧瓊臻以為故地重遊必然要心生許多感慨的,可是今夜他卻格外平靜。寧瓊臻忽然不想往前走了,在這座園子裏,外公、舅舅、表哥······很多人的臉越來越清晰,他的記憶退迴到七年前。七年前的寧璃臻有嚴父教導、慈母在旁,是常伴君王的嫡皇長孫,是金陵城裏身份最高貴的肆意少年。


    雕欄玉砌應猶在,往事難追,寧瓊臻不禁開始嘲笑自己,難道已經無能到隻有在往事中才能找到成就感?七年前父皇登基,舅舅遠征,樓氏由東宮側妃變成國母,父皇以皇後冊封禮迎貴妃入宮。同年記在樓氏名下的寧璃臻成了帝王嫡子,再然後寧珞臻自請封地被加封豫親王,而寧瓊臻被放到了偏遠荒蕪的清河郡,陛下不曾為他調撥郡屬官員,一副任其自生自滅的態度寧瓊臻看得分明。


    時過境遷,寧瓊臻問自己:當年是恨的吧?當他告別母妃,一路打馬出金陵,昔日的玩伴嘲笑的、諷刺的不在少數當然是恨的,銘心自問,看到一個洋洋得意的人從雲端摔落是該解恨吧?當他看著自己身邊仆從不過十數人,來往的商隊都要比他們更人多勢眾,一路風塵他好像逃難的小民,他是恨的吧?當他跨越崇山峻嶺到達清河的時候,這裏好像一副人間地獄,百姓難以自足深受當地官紳迫害,山賊猖獗,處處都有人占山為王,在金陵長大的寧瓊臻是恨的吧?時間飛逝,這種恨意與日俱增,他恨的對象更多,奪走他的東西總要給他還迴來,比如太子,比如素家。


    寧瓊臻已經抬腳要離開,這個地方在他達成心願之前都不會再來了。卻聽得裏麵踏板斷裂的聲音,寧瓊臻已經一個移步到了內堂,隱在門外,卻走出一個女子:“殿下,殿下?”


    這個女子寧瓊臻識得——舒雲淨的侄女舒堯,仗著身手,寧瓊臻光明正大地走近。等到寧瓊臻的身影完全出現在舒堯麵前的時候,舒堯抱著孩子的手已經止不住地顫抖:“舒堯攜舒家第六代家主舒思複等見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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