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戴德?”


    常氏滿臉狐疑,看向身邊的馬皇後。


    可馬皇後同她一樣,也很疑惑的搖了搖頭。


    “兄長,為何胡惟庸彈劾功勳武將,這些武將還要對他感恩戴德?”


    “因為拖得時間越久,父皇對不法勳貴的懲治就越重。”


    朱標看了眼旁邊的老朱,繼續道:


    “父皇不是不知道勳貴武將多有不法,也並非能夠容忍他們欺壓百姓。”


    “父皇之所以遲遲沒有處置這些勳貴武將,實際上是父皇還沒找到兩全的辦法。”


    “標兒說得沒錯。”


    朱標說完,老朱輕咳了一聲便開口說道:


    “自打咱大明建國以來,勳貴之家就多有不法。”


    “為此,咱沒少警示過他們,也沒少敲打過他們,哪怕咱頒布了鐵榜律曆,最後依舊收效甚微。”


    “因此這一次,咱不打算像之前一樣,稀裏糊塗就給糊弄過去。”


    “可即便如此,對於那些個老兄弟,咱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的,咱也不願一把屠刀下去,殺的等咱老了以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所以咱才有些犯難,想著該如何留住他們的性命,又能嚴懲他們,讓他們今後不敢再行不法之事。”


    聽老朱說完,常氏沉吟片刻,當即便驚訝出聲。


    “所以胡惟庸提議,用錦衣衛繩治勳貴不法,便是一個折中的好辦法?”


    見老朱和朱標都微微點頭,常氏這才繼續說道:


    “錦衣衛直接聽命於父皇和兄長,自然可以便宜行事。”


    “所以用錦衣衛徹查勳貴不法案,自然能起到嚴懲勳貴的目的。”


    “同樣,也是因為錦衣衛聽命於父皇和兄長,最後父皇可以一言而定,保全那些勳貴武將的性命?”


    “正是。”老朱看向常氏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可也正是聽到了老朱肯定的迴答,常氏臉上愈發詫異了起來。


    “如此說來,這胡惟庸著實聰明的很。”


    “錦衣衛的設立,明麵上看就是針對胡惟庸這個左丞相的。”


    “對於設立錦衣衛,如果朝中反對之聲過大,那便可以認定是胡惟庸暗中唆使,是他胡惟庸不想朝廷設立錦衣衛。”


    “可如果反對之聲過小,或者無人反對,那便是胡惟庸權傾朝野,壓製的官員不敢發聲,他好以此洗脫嫌疑。”


    “如此兩難境地,不管胡惟庸怎麽安排,都等於向父皇遞上了一把隨時可以屠宰他的長刀。”


    “可就是這麽個兩難困境,胡惟庸竟直接拋出了個勳貴不法案,而且還讓錦衣衛去調查。”


    “這麽一來,朝中無人反對錦衣衛設立那才是正常,若是有人反對,便是不打自招,證明他們心中有鬼!”


    將胡惟庸的謀劃梳理清楚,常氏身形不由微微一顫。


    不得不說,這胡惟庸著實是她生平少見的聰明人。


    “不僅如此。”朱標繼續開口道,“正如方才說的那樣,勳貴不法的案子拖得時間越長,最後父皇的懲罰就越重。”


    “而趁現在,父皇還念及同袍情誼的時候,胡惟庸將勳貴不法案給翻出來。”


    “如此既保全了勳貴武將的性命,也將能不法案徹底給翻過去。”


    “因此,胡惟庸看似在彈劾勳貴武將,可實際上卻是在幫他們!”


    “那若是這些武將琢磨不透,將所有怒火集中到胡惟庸身上呢?”常氏出身常家,而常家的幾位將軍,無論是已故的開平王常遇春,還是常茂、常升,亦或是藍玉。


    這幾人都是出了名的能戰之將,可對朝堂之道他們幾個也是當真不擅長。


    說他們是莽夫或許有些言過其實,但不諳朝堂之道卻也沒有冤枉他們幾個。


    所以常氏才有這麽一問。


    隻不過聽到常氏這話,朱標、老朱卻同時冷笑出聲。


    片刻功夫,朱標這才繼續解釋道:


    “不法勳貴中怎會沒有聰明人,諸如宋國公馮勝,長興侯耿炳文等,他們又怎會看不清其中端倪?”


    “而隻要他們中有任何一人明白過來,那整個不法勳貴也就都大徹大悟了。”


    “因此這些勳貴武將們,非但不會遷怒胡惟庸,反而還會感謝胡惟庸。”


    常氏默默點頭的同時,不禁感慨道:


    “這麽說來,胡惟庸不僅解了自己的困境,同時還向勳貴武將們賣了好,甚至還滿足了父皇嚴懲不法勳貴的願望。”


    “如此一石三鳥,當真聰明的可怕!”


    “沒錯,要不然怎麽說胡惟庸是難得的聰明人呢。”


    對於胡惟庸,朱標從未有所輕視。


    雖說想要處決他,以為老朱的天子之威,亦或是以他的太子之榮彈指可成。


    可畢竟是想借胡惟庸的死,裁撤傳承千年的丞相製,所以自然要仔細給他安排罪狀。


    實際上,也是朱標有些私心。


    那便是不想讓老朱再背負獨斷、弑殺的後世罵名。


    因為朱標很清楚,老朱打心底是不想屠戮這些功臣的。


    所表現出來的獨斷專權,也不過是想要最快捷、最直接達到治世的目的。


    至於獨夫民賊,殘暴弑殺,薄情寡恩等等罵名,更是無稽之談。


    起碼就現在的老朱而言,他不該背負如此罵名。


    所以就算是為了老朱的後世之名,朱標也願意去小心處之。


    就在朱標心中感慨之時,老朱卻很是讚賞的看了朱標一眼,繼續說道:


    “不過胡惟庸再怎麽聰明,終究也是進了標兒的彀中。”


    見馬皇後和常氏都來了興致,滿臉好奇盯著自己,期待著自己解惑。


    一時間,老朱不由挺起胸膛。


    好像能看明白朱標的布局,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般。


    “從一開始,老大就一直或有或無的挑撥胡惟庸和塗節之間的關係。”


    “以胡惟庸自恃才高的性子,他自然不可能將資質與他相差甚遠的塗節放在眼裏。”


    “可塗節卻不會對胡惟庸死心塌地。”


    “因此隻要朝廷開始懲處胡惟庸,塗節定然是第一個跳出來檢舉胡惟庸諸多罪行的人。”


    說到這裏,老朱表情微頓,似乎想到什麽奇怪的事般,語氣中也帶著幾分疑惑。


    “咱也見過不少聰明人,李善長、劉伯溫、胡惟庸等等。咱遇到的這些人中,胡惟庸算不上第一聰明的人,可他卻是頭號聰明的糊塗蛋。”


    “塗節能將他置於死地,並非塗節的才華能穩壓他一頭,隻是塗節身為他的義子門徒,又是他的左膀右臂,知道他許多見不得光的事。”


    “可聰明如胡惟庸,竟好像看不明白這點,對待塗節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拉攏。”


    和老朱他們心有疑惑不同。


    胡惟庸如此,朱標心中卻有答案。


    “爹,胡惟庸如此,和他自恃才高,目空一切脫不了幹係。”


    “不過也是他眼光太高,所圖太大,忘了看自己腳下的路,忘了看身邊的人。”


    “所以這樣的人,若得權之時身邊必是百獸聚集,一旦一朝失勢,自然是牆倒眾人推,轟然崩塌。”


    被朱標這麽一說。


    老朱眸子中閃過一抹亮光,突然明白了過來。


    “老大說的不錯!胡惟庸倒是和陳友諒有幾分相像。”


    “當時陳友諒漢軍的人數,比咱多的不是一點半點。他手上將帥,也不乏張定邊這樣能與遇春、天德打的有來有迴的悍將、儒將。”


    “可就跟老大說得那樣,無論是現在的胡惟庸,還是之前的陳友諒,他們眼中隻有自己的遠大抱負,他們看不清腳下的路,看不清身邊的人。”


    “可殊不知,讓他們功虧一簣的一環,正是他們長久以來最為忽視的一環。”


    見馬皇後和常氏都聽得雲裏霧裏。


    老朱也意識到自己一提起先前的人和事,就開始說個沒完。


    旋即老朱調轉話鋒,就眼前情景繼續說道:


    “話說迴來,老大不僅在胡惟庸身邊埋下了塗節這個隱患。”


    “而且老大也在是胡惟庸和勳貴之間立下了一道溝壑。”


    “就算不法勳貴迴過味兒來,感激胡惟庸,他們也要對胡惟庸留個心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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