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夏後宮流杯殿


    文畫和陳嬤嬤手忙腳亂地給新入宮的才人除服去釵,她是當朝權臣文華文宰執的庶女,在家排行第八的文知藝,小名叫藝娘。


    陳嬤嬤是文知藝的乳母,文畫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頭,此刻兩人都麵露心疼。


    「才人,想來今兒晚上萬歲是不會過來了,你還是早些歇著吧。」陳嬤嬤說道,腔調中帶著些忿然。


    文知藝輕笑,並不在意,隻是囑附道:「陳嬤嬤,這裏已不是文府,在文府中尚且要小心行事,這皇宮莫說比我尊貴的,就是比爹爹尊貴的也是大有人在,咱們更應謹言慎行。」


    陳嬤嬤憐愛地將文知藝的碎發順到耳後。「才人說的是。奴婢剛才一時不謹慎,以後再也不會了。」


    陳嬤嬤忍得住,但文畫卻年輕氣盛,老早就有話想說了,就是主子的警告也沒能澆熄她心中的火氣。


    「才人在家是庶,三小姐是嫡,三小姐抬進宮就是九嬪之首的昭儀,這點奴婢沒有任何怨言;才人作為昭儀的陪嫁侍妾嫁入宮中,咱們也認了,為了尊重昭儀、避開昭儀,才人晚了一個月才抬進宮來,可今天是才人的大好日子,皇上不過剛到,連杯酒都沒喝上就被昭儀派人叫走了,這算什麽事兒?」她說得義憤填膺。


    陳嬤嬤拉拉文畫,卻沒能止住她的話。


    「如果是別的娘娘在伺候皇上,昭儀有這麽大的膽嗎?還不是才人在家總讓著她,她拿捏起來最不費力!要奴婢說,才人當初若是嫁給趙家少爺,雖然沒有宮裏的富貴,但怎麽樣也是個正室,卻為了昭儀一句「自己一人進宮害怕,想要個姐妹作伴」,一段好姻緣就被大太太給硬生生掐斷了。」


    文知藝被文畫大膽的話勾出了幾分傷感,可這皇宮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她們剛入宮,什麽都不熟悉,她怕隔牆有耳,傳到了有心人那裏,等著她們的就是一個「死」字。


    她性子好,從來不對身邊服侍的下人大小聲,但見文畫這麽不知收斂,也不由得拉下臉,冷聲道:「跪下!」


    文知藝使個眼色讓陳嬤嬤出去,看看有沒有什麽人在偷聽,陳嬤嬤會意,掀了簾子出去,不一會就迴來,對著她搖搖頭。


    文畫跪在地上,脖子抬得老高,仍是氣憤難平的樣子。


    文知藝氣得捶了她肩膀一下,「你若再由著自己的性子,我也不敢留你了,橫豎出了文府我就是沒根的浮萍,姨娘的命握在大太太手裏,姐姐又是那個樣子,你再不幫著我,不替我著想,成天拉我的後腿,不必別人整治,我就先死在你的手裏了。」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庶女命賤,她自小就吃慣了虧,忍讓已是常態。


    大太太並不是寬厚的人,自己養了兩個女兒,嫡長女本是皇後,可惜早逝無子,為了鞏固文家的皇寵,不得已才將次女文知書送入宮中,她又因是庶女中姿色最差的,才被挑中當了這個陪嫁。


    一頂軟驕抬入宮中,說好聽是兩姐妹同心協力,其實她不過是個媵妾。


    文知書姿色傾城傾國,一入深宮,六宮粉黛再無顏色,她進宮多久,昏庸的皇上就多久未早朝了。


    文知藝用手帕拭掉眼淚,「往日種種都譬如昨日死,沒有實現的就是鏡花水月。人過日子是要看眼前、想著以後,我更希望我們三個無論遇到什麽樣的情況都要懂得避禍,好好地活著,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她今年雖隻有十六歲,長得嬌嬌弱弱,但貼身伺候的陳嬤嬤和文畫都知道,這位八小姐是個有主見的人,隻要她拿定了主意,就會一步一步去實現,絕不輕易改弦易轍。


    叮囑完,文知藝難得一張小臉繃得死緊,文畫都跪大半個時辰了也不叫她起來,許是知道主子真生氣了,文畫終於服軟。


    「才人的話,奴婢絕對不會忘了。」


    「以後定不可再多話。」文知藝不放心文畫炮仗一樣的火爆性格,咬了銀牙嚇唬她,「若是再不知道輕重,我就叫你出宮去。」


    文畫聞言嚇得不輕,膝行到文知藝的麵前,不停磕頭。「才人,奴婢知錯了,千萬別叫我出去,我從小就服侍你,離開你奴婢活不下去的,嗚嗚,才人我知錯了……」


    文知藝這才綻開笑臉,牽著文畫的手,讓她起身。「無論如何,我已經進宮,是皇帝的妃嬪,趙家少爺與我之事切不可泄露,趙家好歹也是二品的武官,先不說這事兒透露出去,為我牽姻緣線的姨娘會怎麽被大太太整治,連我和趙家少爺的性命都將不保。」


    文畫哭了。


    別人都爭著入宮,盼著能一夕得寵,飛上枝頭變鳳凰,但她的小姐她知道,一輩子隻求與夫君舉案齊眉,平淡幸福到老。


    隻可惜唾手可得的幸福因為一道聖旨下來,兩嬌入宮,一個得勢,另一個成陪襯。


    「小姐怎麽還能如此平靜呢?」她問。


    不平靜又能如何?文知藝在這晚獨守空閨時,幽幽歎了口氣。


    姨娘曾讓她偷偷見過趙家少爺,趙家是武將出身,作為趙家唯一的兒子,趙先聰慧有能力,人又踏實沉穩,確實是個好人選,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上天給藝娘什麽,藝娘好好受著便是,不敢有分毫怨氣,隻求能讓藝娘和我姨娘平安終老,再不會多求其他。文知藝默默在心中祈禱。


    皇上自把她抬進宮中,就好像忘了有這麽個人存在似的。


    後宮三千佳麗,一輩子老死在宮中,連皇上的麵都沒見過的不知凡幾。


    可文知藝絲毫不在意,悠閑的過自己的小日子。


    隻是她想好好過日子,偏偏有人不肯,時常來找麻煩。


    流杯殿的主位是九嬪之一的劉昭容。當年剛進宮時也受寵了一段時日,沒多久就有了身孕,隻等著誕下龍子,無論男女,要晉個妃位那是意料中事,可也不知是她太不小心還是有心人加害,孩子都成形了卻滑了胎,還是個男嬰。


    可想而知,這位昭容娘娘有多麽心痛。


    她成日在皇上耳根念叨有人加害她的皇兒,念得皇上不再來她的寢宮,宮中新進的美人何其多,尤其是現在風頭最健的文昭儀,進來小半年就椒房獨寵,皇帝不早朝成了慣例。


    她恨啊,可人家地位比她高,根本動不得,正巧文昭儀的妹妹在她宮裏,又隻是個小才人,到現在都沒被皇上臨幸過,不拿她撒氣找誰撒氣啊?


    於是她先尋各種由頭讓她出銀子。要知道才人一月的分例不過十兩,連打點下人都成問題,等到她沒銀子了,再讓宮女太監們苛待她們主仆三人,沒熱飯、沒炭火,日常所需也是缺斤短兩,最後更直接讓她到主殿中立規矩。


    一晚上不讓睡,跪在佛像前撿佛豆是最尋常的,大太陽底下一跪就是一下午更是家常便飯,而這些文知藝則是一聲不吭地全部忍下。


    劉昭容敢這麽肆無忌憚,無非是近段時間朝局緊張。


    南方淹水後又逢大旱,人口餓死、病死了不少,屋漏偏逢連夜雨,匈狄在西方邊界擾民,青金亦蠢蠢欲動。


    劉昭容的父親是鎮守大夏邊界的封疆大吏,皇上再寵愛美人兒,但沒了江山又哪來他這皇帝,他不得不給宮中幾位得力武將家族出身的後妃做臉麵。


    劉昭容讓父親在宮外動作,聯合朝臣進諫,奏摺上將文昭儀比作亡國的妲己,亂了朝廷綱常、害君王從此不早朝的楊貴妃,直言若皇上再寵愛下去,國家將亡,江山不再。


    不過文昭儀大概極被看重,皇帝竟然一怒為紅顏,斥責這些都是無稽之談,說他不是亡國之君,祖宗的基業隻會在他手中發揚光大,小小蠻夷想侵占大夏的領土?看他親自披掛上陣,將匈狄和青金人趕出去!


    於是,大夏朝在皇帝的親征下舉國為戰。


    皇宮裏唯一的男人出去打仗了,妃嬪們也消寂了一陣。


    但幾個曾得寵的妃嬪想,不趁此時把文昭儀那狐狸精拿下,難道還等著打完仗的皇帝迴來更寵幸她?萬一讓她坐上了久懸的後位,那大家可真的一條活路都沒了。


    於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文昭儀就被捉奸在床了……


    這幾日劉昭容難得沒來挑刺,文知藝過了幾天舒心日子,晚上終於能睡個好覺,可躺下去床還沒熱,就被姐姐文昭儀的貼身宮女文琴吵醒了。


    文琴一進入內室,就哭著跪到了文知藝的麵前。「才人,求你救救我們娘娘吧,若去的晚些,我們娘娘的命就要沒了!」


    聞言,文知藝也不讓陳嬤嬤和文畫幫忙,自己就快速穿好了衣服,扶起文琴問道:「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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