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捧著糖果,蹦蹦跳跳的迴了屋。


    朱瞻基有豔羨,有吃醋,總之是一臉不高興地道:“老秦,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有了好東西,寧願給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也不說給我。”


    他什麽山參海味沒吃過,能稀罕這東西?


    秦鋒把剩下的糖果悉數拿出,解釋道:“這不是沒來得及嗎,殿下都拿去,殿下若喜歡,臣再給殿下帶就是了。”


    不久後,飛騰實業的糖霜就要麵世,提煉剩餘的殘渣他大不了不賣了,都給朱瞻基吃去。


    隻要朱瞻基不怕他那牙掉光就行。


    拿了糖果,朱瞻基倒也不再計較秦鋒沒早給他。


    把一大捧糖果放到桌上,還沒把剝開糖紙吃到嘴裏,姚廣孝搶先一步,從桌上的糖果中挑揀出一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入嘴中。


    嘎巴兩聲咬碎,咽下。


    “還挺甜,陛下要不也嚐嚐。”


    說話的功夫,姚廣孝又從朱瞻基放在桌上的糖果中搶過幾個,順手揣進了懷裏。


    朱瞻基眼巴巴盯著姚廣孝,最終還是拿出幾顆給了朱棣。


    “皇爺爺嚐嚐,真的挺好吃的。”


    之後並沒有再給姚廣孝,自己把剩下的收了起來。


    “小氣。”姚廣孝毫不客氣地吐槽。


    正說著,小女孩去而複返。


    這次出來的時候,手裏端了盆個頭特別小的果子。


    “哥哥,你吃!”


    秦鋒挑出一個在衣服上擦了擦放進嘴裏,才咬一口。


    酸,特別酸。


    秦鋒臉色表情變了變,很快恢複了正常,道:“謝謝了,哥哥一會再吃。”


    正當此時,婦人端著幾碗水出門。


    婦人自不像小女孩看人下菜碟,把手中的水放到桌上,把野果推到中間,道:“這是我家那大小子去山上摘下來的,不是什麽好東西,幾位喜歡的話便嚐嚐。”


    朱棣看不上這野果是一迴事,主要他心思並不在這上麵。


    隻接了婦人遞過來的水,便開口問道:“不知家裏是以什麽為生的?”


    問到家裏經營的營生,才能逐漸歸攏到寶鈔上麵。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婦人直接開口道:“孩子他爹早些年就在陳家的糧行運糧了,大小子一早就跟他爹扛大包了,二小子運氣好些,陳家東家見孩子他爹老實,便把二小子安排到店裏當夥計了。


    大小子憨厚肯吃苦,已說成了媳婦,今年估計就能娶了,也算是成家立業了,二小子機靈年紀也還小,又是在店裏當夥計,倒也不用愁沒有媳婦了。”


    普通人的規劃不過就是成家生子,再給兒子娶媳婦罷了。


    朱棣聽著婦人的規劃,臉上也帶出了笑。


    他每天勤於正事,累死累活,不就是為完成普通人的這些規劃嗎?


    “那就恭喜了。”


    朱棣笑嗬嗬地道:“家裏的工錢結算時是以寶鈔還是金銀,在下聽說朝廷正在商議禁止使用金銀。”


    “禁用金銀?不讓用金銀了?”


    婦人大吃已經後,隨後恢複了鎮定。


    一個普通婦人,那裏知曉禁用金銀的危害。


    片刻後,淡淡迴道:“孩子他爹每月結算工錢後,第一時間便在陳家的糧行買些糧食迴來,從不讓寶鈔在家裏過夜的。”


    說到寶鈔,朱棣認真了許多,道:“為何?”


    婦人不是什麽健談之人,但朱棣問什麽,她也都能夠一五一十做了迴答。


    “寶鈔一天一個樣,今天一貫還是兩百文,明天就得變成一百文,若不把糧食存到手裏,能買一升糧食的寶鈔,不用多久半升怕都買不到了,反正想買其他東西的時候,以糧食交換也是可以的。”


    朱棣從婦人口中聽到與秦鋒如出一轍的情況,才更多了幾分確信。


    “這麽說來,很多人都是這樣幹的了?”


    婦人把叫小女孩摟在懷裏,迴道:“都是吧,我家那二小子迴來說,前些日子有個老漢去鋪裏賣糧,本是兩升的,可等鄒鄒巴巴的寶鈔拿出清點後,隻能買半升了,最後那老漢迴家就上吊了。”


    什麽?


    朱棣神色一變,起身道:“還有此事?”


    婦人歎了口氣,道:“世道就是如此,我家那二小子說,店裏掌櫃看著老漢可憐還特意往高調了調呢,但寶鈔就是那個價,不說店裏買賣掌櫃的,即便掌櫃扥能做主,但誰家沒有一家老小要養活,也不能人人都按寶鈔原價去買糧。”


    不管從哪個角度說,此事都怪不著糧行的。


    朱棣不再言語,才剛潤喉平複了一下心情,婦人緊接著又道:“這還算好的,就在這條街有戶人家,家裏殷實些,在門口開了個包子鋪,平日賣賣早點什麽,他們把賺來的錢買了些鹽,自己一家又用不了,便把鹽賣給鄰裏鄰居的,其實若說賣也不算是賣,大部分的鄰裏都是拿東西換的。


    沒多長時間就被官府發現了,官府非說他走私私鹽,全家十幾口都被砍了腦袋,最小一孩子不過才幾個月大,連劊子手的刀長都沒有,凡鄰裏買過鹽的也都被帶枷示眾了七天。


    那幾天正好還是一年最熱的,我家也在其中,大小子替他爹去的,迴來就大病了一場,也就是年輕恢複也快,其他好幾家人自被枷眾後身體便大不如前,有兩家沒過多久便都病逝了。


    這事兒過去了幾年,人們才敢買些糧食存著將來辦個實事什麽的,就像我家那大小子娶媳婦,那都是以糧食當彩禮的,當日所用的東西也都是用糧食換來的。


    若不知寶鈔越來越不值錢,又不敢把寶鈔緩換了其他東西,我家那大小子早就能取了媳婦了,現在孫子也早就有了。”


    婦人一下便舉出兩例,那在婦人不知道的地方又有多少,在整個大明類似的事情又有多少?


    朱棣對寶鈔的信心,終被削減掉了幾分,也相信了夏元吉奏章中所說的寶鈔貶值之害不亞於土地兼並,貪官欺壓並非危言損聽了。


    之後,朱棣情緒有些不高。


    水還沒喝完,便提出告辭了。


    婦人送幾人走到門口,秦鋒還扭頭與小女孩告別,道:“等有機會了,我再給你帶糖果來。”


    萍水相交,雖在同一個城中,將來怕也很難再有見麵的機會了。


    秦鋒的出言,不過是寒暄的客套。


    朱棣走出幾步,見秦鋒沒跟上來,頓時不高興,冷聲道:“你走不走,不想走住在這裏算了。”


    誰說不想走了,他心情不好也沒必要拿他來撒氣吧?


    秦鋒慫的一批,隻敢在心裏吐槽,嘴上還是道:“走走走,當然走。”


    說著,衝小女孩扮了鬼臉,揮手告別。


    之後三步兩步追上朱棣,問道:“現在還去哪?”


    朱棣臉色很黑,冷聲道:“這樣的事情你還知道多少?”


    他又不是錦衣衛,上哪知道去。


    秦鋒正色了許多,淡淡道:“類似的事情臣並不會知道多少,臣農戶出身,穿衣吃飯都能自給自足,實在有需要的東西也是用糧食交換的,寶鈔對臣家影響並不是很大,臣對這些分析隻是從經營飛騰實業分析所得。”


    農戶家自給自足,用寶鈔的地方少,受到的影響自然也就很小了。


    朱棣並沒有因秦鋒的迴答臉色變好些,依舊有些深沉。


    “父皇勤政愛民,一心隻想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父皇弄這寶鈔難道一點好處都沒有嗎?”


    寶鈔若是任何好處都沒有,紙幣也就不會在後世成為穩定的貨幣體係了。


    秦鋒跟在朱棣身後,鄭重迴道:“寶鈔本身並沒有問題,自寶鈔發行開始,的確是解決了一些財政問題,不說宋元,隻說大明發行之前,北伐,治理水患,賑濟哪哪都需要錢,寶鈔發行的確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這一問題。


    不僅如此,當時的金銀短缺,在前期方便了百姓交易,也曾為百姓帶去過不少便利的,現在對百姓造成負擔,也是因發行過多,且沒有金銀儲備,等等原因造成的,與寶鈔本身無關。”


    讓朱棣知曉寶鈔貶值帶來的危害,會讓朱棣停止濫發寶鈔,而不是讓朱棣覺得寶鈔一無是處,把寶鈔徹底剔除去大明的貨幣體係。


    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可就是在開曆史的倒車了。


    朱棣沒再發表意見,隻轉在沿街的小攤販前,偶爾買些東西,試探一下市麵上寶鈔的行情。


    在此期間,除使用寶鈔外,也嚐試用了些銅板。


    兩下相比,毫無疑問,接到寶鈔小攤販們麵無表情,談不上喜悲,當拿出銅錢,無一例外,哪怕是隻有幾個,卻也把他們當成了衣食父母,那臉上的笑都快像朵花了似的。


    有了銅錢那就可攢起來,等到急用的時候再出手,除非物價上漲,之外完全不用擔心貶值的問題。


    走了半個多時辰,朱棣也算是確定了百姓對寶鈔的態度了。


    對待百姓的問題永遠都是堵不如疏,百姓既然反對使用寶鈔,朱棣若是再下之禁止金銀的話,那無疑是把百姓逼上了絕路。


    不讓百姓好過了,那他的日子又哪能過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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