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沉屙盡除


    唿嘯、嘶鳴的北風拍打著氈皮,時而輕緩、時而急促、時而猛烈、時而溫柔,大自然以一種奇異的手段彈奏出一首充滿北域風情的樂曲,粗狂與溫和並存、豪放與婉約相容,餘音嫋嫋千折百迴逸韻深邃致使人不知不覺間便沉醉其中。


    走出氈篷包的三人神色怪異,不時迴頭查看,彼此眼神交流相互詢問,實在是想不明白更難以置信,在他們看來上官陸一直以來都是深謀遠慮行事有度波瀾不驚,今夜這個患得患失難以決絕的上官陸與他們所認知的那人,實在是截然相反難以接受。


    “薑叔,將油燈都熄滅了吧。”氈篷內響起上官陸滿是低沉、沙啞的聲音。


    “噗!”


    “噗!”


    “噗!”


    薑愧輕步快走,將氈篷內所有油盞一一吹滅。


    氈篷內漆黑如墨,一片死寂,微不可察的唿吸聲,顯得格外清晰而沉重。


    對於自己的問題,上官陸自己非常清楚,因為愛的深沉,所以在失去的那一刻才會痛得刻骨銘心,唯有體會到失去的痛苦,才會愈加珍惜當前的擁有,總會下意識全力以赴去守護,不願再次承受失去的痛苦。


    五羊騎,乃是上官陸親手創建,雖說創建之初的確大半都是私心,然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上官陸本就不是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狠之人,大半年朝夕相處,五羊騎每一位兄弟都已是他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袍澤,盡管一直深埋於心底從未宣之於口,但對於五羊騎所有人的珍惜與愛護,上官陸不曾少他人半分。


    決斷,便意味著方略既定,弟兄們生死完全交於其手,一切順遂則諸事相安,倘若變故頻發,無辜身死,上官陸難以接受更加無法承受。


    時日無多形勢使然,上官陸必須當機立斷有所抉擇,望關角時,大概籌謀便已定下,白典也好、半仙也罷,再或是遠在京城的朱狄早已落子入局,張瘋子帶五羊騎兩伍已經進入毒牙顱部所在草場,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局之下非一己之力可扭轉。


    上官陸內心苦苦掙紮,唯恐決斷有誤導致弟兄們枉死,卻又非常明晰,必須盡早抉擇,不知該如何是何,正是因為這種猶豫、彷徨,讓他在方才關鍵時刻一言不發沉默不語。


    “主子曾言,統兵為將者必心存仁義而不可踐行,行事亦可殘暴不可無仁義之心,常言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主財,善不為官’,既領兵為將,當心憂麾下將士袍澤生死,運籌帷幄決勝於沙場之上,凱旋而歸相聚於庭院之中,大戰過後父母妻兒依舊能夠相擁而笑,一切盡心則足慰矣。”薑愧不知將自己藏身於哪個角落,輕靈的聲音卻響徹整個氈篷。


    “唿唿、唿唿、唿唿···”


    薑愧說完不再言語,似是一直在等待著什麽,喘氣聲開始變得有些沉重。


    “薑叔,我為陣總,強敵在前決策稍有疏漏便有身死之危,大好男兒枉死於此,我上官陸縱萬死難辭其咎。”伸手不見五指的氈篷內終於傳出聲響。


    薑愧粗重的喘氣聲頓時消失不見,朗聲說道:“是人便終有一死,此乃天道使然無可避免,其關鍵便是為何而死、因何而死,是輕於鴻毛、還是重於泰山完全存乎一心,為萬千夏族安寧之死功在當代利於千秋何懼一死。懼一死而身退,將夏族北地拱手相讓,置王、荒兩郡族人於韃子鐵蹄之下,是何下場,自不言而喻。挺直脊背轟轟烈烈的死總好過苟延殘喘卑躬屈膝的生,為族人安危而慨然身死,縱千死而無一悔。”


    見上官陸依舊沒有任何反應,薑愧再次說道:“白典、半仙、徐老狐、孫大槍、張瘋子、時喇叭、於狐狸還有遠在京城的魏小子、朱狄等眾人,如今因何而各方奔走,五羊關失與他幾人又有何關係呢?朱狄,縱然卸去靖王職依舊是神雀皇族中人,魏小子受周右都督所器重,前程似錦,徐老狐、孫大槍、張瘋子、時喇叭、於狐狸武者修為實力不俗又身懷絕技,離開邊軍無論置身何地都能混的風生水起,因何不管不顧依舊停留在邊軍中,半仙、白典戍邊多年勞苦功高,且身具勳位,倚軍功擢升至五軍府應當輕而易舉,還有望關角、五羊君山密地內的士卒,離開五羊邊軍,就算是成為遊魂也該當比現在過的舒適滋膩吧。”


    ······


    等待良久,氈篷內依舊是寂靜無聲,上官陸並無任何反應。


    沉屙下猛藥、亂世用重典,為了使自家主子渡過心裏這道坎,薑愧不得不祭出大殺器,“郭姑娘因何和親謌克汗王,主子又一次北上投身邊軍,所求又是什麽呢?張弓搭箭卻沒有射出一箭的勇氣,如何能夠助郭姑娘脫離苦海,郭姑娘······”


    “好了,不要再說了。”上官陸立即出生打斷,聲音尖銳而刺耳。


    “韃子是什麽東西,狠辣殘暴著稱於世,郭姑娘一個柔弱女子·····”


    “不要說了!”


    “郭姑娘孤苦伶仃獨身一人遠嫁草原,身後沒有母係部落支撐,羊入虎口還無群羊相護,下場如何無需贅述······”


    “我說了、不要說了。”


    “身為可敦,兒子卻比她自己還要年長太多,所嫁丈夫的年齡足以做自己的爺爺······”


    “求求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嗚嗚、哼哼、嗚嗚······”


    ······


    郭安玉就是上官陸永遠都不可觸碰的隱痛,薑愧卻是毫不客氣刀刀紮心,深深捅進上官陸的心窩子裏無絲毫猶豫,一次次的刺激與打擊,將上官陸用近一年的時間才逐漸撫平的傷疤再次掀開,更痛、更刻骨銘心、更記憶猶新。


    一次疼痛便是一次蛻變,一滴清淚乃是一縷迴憶。


    疼痛、眼淚一次次洗刷、衝擊著上官陸嬌柔而脆弱的神經,釀造悲痛的同時也成為心神強大的糞肥,變得更加粗壯、更加健壯有力,上官陸心房上的傷口不再是以撫平來遮掩,而是真真實實的愈合、結疤,變得更加結實而刀槍不入。


    壓低聲調嚎啕大哭之後,上官陸總算是走出內心的陰影,徹底進行一場蛻變。


    “薑叔,多謝!”


    黑夜中,盡管難以視物,上官陸依舊站起身來向薑愧所在方向恭敬行禮。


    “傳令謝禿子,務必於明日未時之前確認阿古達所屬準確性,不得有誤。”


    “傳領徐老狐、孫大槍,兩伍時刻準備,待令而動不得延誤,違令軍法從事立斬不赦。”


    “日間我不便出行,勞煩薑叔明日緊盯著浮島,特別是石塔內千夫長的蹤跡,印證謝禿子所言軍情。”


    ······


    上官陸神色肅穆,一連串的軍令相繼下達,那個頹廢、猶豫、彷徨的男人消失不複存在,穩重、果敢、堅韌的上官陸又迴來了。


    “好嘞,我這就去。”薑愧喜笑顏開,樂嗬的迴道,不管不顧衝出氈篷傳達軍令。


    紅芒乍現刺穿黑幕,為世間帶來光亮,逆轉陰陽,為世間帶來光明。


    將為兵膽,上官陸心態上的轉變似是隱隱影響著河灣處五羊騎軍卒微妙的心態,盡管身處敵國,卻無一絲擔憂和懼怕,比之以往更增添一份淡然與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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