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要比往年更冷。


    才剛剛十月份,鹹陽就已經下雪了。


    宮外白茫茫的一片,幾名宮人拿著掃帚,賣力的清掃著王宮前的積雪,一條小路被清掃出來。


    一個男人快速從清掃出的路中穿過,直入王宮。


    大殿中,一爐炭火發出劈裏啪啦的燃燒聲,秦王政坐在桌案前,悠閑的看著一本趙國最新出的話本。


    大秦是嚴禁瀏覽這些話本一類的閑書的,在大秦大部分百姓都不能讀書,因為秦法規定了,普通百姓隻能種地和打仗,讀書被認為是沒有用的東西。


    田秀當年曾經在秦國推出過學室製度,然而學室製度在秦昭王駕崩以後就逐漸崩壞,如今已經淪為貴族培養人才的工具。


    普通人依舊是念不起學的,等到學室中讀書的,大多是貴族子弟。


    這些貴族子弟學的,基本也都是一些生產類的書籍,絕對沒有閑書的。


    如果哪個人在大秦看閑書被發現,絕對是要被處罰的。


    當然,這些條令對秦王是無效的。


    我大秦以法治國,和這個法不包括秦王。


    確切的說,秦王隻需要在他願意的時候去遵守法令。


    秦王政看的津津有味,不時發出大笑。


    正在這時,內史騰從外麵快步走進來,躬身行禮道:“大王!”


    秦王政聞言,抬頭看向內史騰,隨後繼續翻動了手中的話本,隨口問道:


    “怎麽樣,王翦將軍是什麽態度?”


    “果然不出大王所料,王翦將軍明確表示會支持大王。”


    內史騰恭敬的迴答道。秦王政要他去聯絡一些朝中的武將尋求這些人支持,而秦王政第一個要拉攏的自然就是王翦,這位可是武安君白起選定的接班人,在秦國軍中有著崇高的威望。可以說得到他的支持,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昨天內史騰去找王翦時,還以為對方會極難說服,沒想到王翦那家夥居然毫不猶豫的表態會支持秦王,這倒挺讓內史騰意外。


    秦王政嘴角微微上揚。“王翦將軍深明大義,此乃大秦之幸。”


    他放下話本,站起身子,走到炭火爐旁烤火。


    “那其他武將那邊呢?”秦王政眼睛盯著爐火問道。


    內史騰忙迴道:“迴大王,臣已走訪多位將領,大多數皆願追隨大王,隻是……”


    秦王政眉頭一皺,“隻是什麽?但說無妨。”內


    史騰猶豫片刻後說道:“隻是蒙驁將軍,他稱需考慮些時日,並未即刻應下。”


    “哼哼,蒙家還想要兩頭站隊。”


    秦王政不禁冷笑一聲。


    這蒙家本就是從齊國來到外來戶,秦王政以為,誰都不會支持他,蒙家也一定會。畢竟他們除了跟著秦王政混別無出路。


    但是萬萬想不到,蒙驁居然會表示考慮考慮。


    秦王政心中已經對蒙家升起一絲不滿,隻是如今他需要爭取盟友,不能給自己樹敵。


    “罷了,蒙家如此不知好歹,等寡人以後騰出手來再收拾。”秦王政在心裏默默的給蒙家記了一筆賬。


    此時,殿外風聲唿嘯,似有暴雪將至。秦王政望著窗外肆虐的風雪,說道:“看來一場暴風雪要來了。”


    “看來一場暴風雪要來了!”


    呂不韋默默的關上了窗戶,轉身走向房間,伸出手在炭爐旁取暖。


    魚恭謹的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呂不韋一言不發。


    “先生,說說吧!我讓你去聯絡各位將軍,他們都是什麽態度?”


    呂不韋斜眼瞧了眼魚。這位是當年跟隨過範雎的門客,後來投奔了他。這也算是個能人,呂不韋將之引為心腹,大部分機密的事情都交給他去做。


    隻是不知道,這次的差事他辦的怎麽樣?可別辦砸了,不然會很麻煩。


    “丞相,臣已經去走訪過鹹陽的各位將軍,張唐將軍,周文將軍,李岩將軍都願意支持您。”


    呂不韋聽後非常滿意,不過他馬上又皺起眉頭,怎麽這些都是些雜號將軍?王家,司馬家,蒙家這些領兵的大將軍都去哪了?


    “其他人呢?王家,司馬家都是什麽態度?”


    魚臉上露出為難之色,抬頭看著呂不韋,說道:


    “丞相,王家明確表示支持秦王政,司馬家則稱中立,不願卷入紛爭,至於蒙家……蒙驁將軍稱要考慮,但其傾向於秦王政的可能性較大。”


    呂不韋臉色一變,重重哼了一聲。“這些人倒是會審時度勢。”他來迴踱步,眼神陰鷙:“大王如今羽翼漸豐,勢力不容小覷。鹹陽這幾個領兵的大家族,態度又都模棱兩可,如此下去,本相處境堪憂啊。”


    “丞相莫急,我們還有機會。”魚恭輕聲勸道。


    “機會?哼!”呂不韋目光投向窗外漫天飛雪:“我們都小瞧了大王,大王心思縝密,做起事滴水不漏,我們想贏大王,並不輕鬆啊!”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呂不韋重重的搖搖頭。


    他一直把秦王政當成孩子看,沒想到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成長起來居然會如此棘手。


    “丞相!不是還有嫪毐?就讓他去和大王爭奪我們來個漁翁得利。”


    魚身後的一個門客,得意洋洋的說道。


    他說完了以後,魚用餘光瞥了對方一眼,心道:“看來你這家夥是真沒腦子,居然覺得嫪毐能贏大王?”


    “蠢貨!”


    聽著自家門客的話,呂不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手下也有不少能人,但拿得出手的好像沒幾個,也就魚還說的過去。


    這些人簡直是蠢翻了,蠢的不可救藥的那種!


    那門客被訓了,隻能委屈的站了迴去。


    “嫪毐看著挺唬人的,其實他根本就不是大王的對手。”


    “他的封地在河西,但是他人卻一直待在雍城。而雍城又被大王所控製。”


    “大王現在隻是沒有部署停當,等到大王布置完了,嫪毐這家夥死無葬身之地。”


    看著呂不韋生氣的樣子,魚隻能站出來把其中的利害說了一下。嫪毐剛開始確實挺唬人的,但通過這幾年的觀察,基本有眼力勁的都能發現,嫪毐每一招看似都在下大棋,每一招走的都是臭棋。


    就比如說他廣招門客,以此來擴充自己的羽翼,結果這家夥葷素不忌,什麽人都要,比起當年的孟嚐君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就導致他手上的那些門客素質參差不齊,基本沒幾個能拿得出手的。而且他招募的那些門客裏有不少被官府緝拿的盜賊罪犯,這些人都因為投靠了嫪毐得到了庇護。


    他這麽一搞,弄得各地官府天天往鹹陽告狀,舉報嫪毐不遵秦法,意圖不軌。


    呂不韋要不是想養著他對付秦王政,早就出手把他幹掉了,哪會等到今天?


    其實嫪毐能在秦國如此壯大,自然是呂不韋刻意放縱所致。


    呂不韋在秦國手眼通天,又怎麽會不知道嫪毐的狼子野心?


    他知道了不行動,就是將對方當成一把刀罷了。


    一旦有一天秦王政失去控製,呂不韋完全可以利用嫪毐去殺掉秦王政,然後再由他出手彈壓嫪毐,最後秦國的朝政隻會牢牢掌握在他呂不韋手裏。


    哪怕嫪毐後來把河西要了當封地,整天在河西打造軍械,招募死士,天天喊著要尊皇討奸。


    呂不韋也沒把他當成一棵蔥看。


    你封地在河西,你人卻在雍城,真不怕你起事的時候被秦王政直接拿下?


    嫪毐腦殘的操作還不止這些,他也是囂張慣了,居然平時自稱為秦王的假父,這簡直就是找死。


    幸虧有他呂不韋在,不然秦王政早出手給他滅了。


    所以呂不韋聽手下說嫪毐能對付秦王政的時候,差點爆粗口。


    不過幸好,他手下還是有幾個有識之士的。


    呂不韋欣慰的看了魚一眼,然後又把目光看一下,剛才那個說話的門客,一臉厭惡的說道:


    “你們現在知道誰才是本相真正的敵人了?”


    那人連忙點頭,生怕惹怒呂不韋。


    呂不韋不再看他,轉身看向魚,對他說道:“不管是大王也好,嫪毐也好,誰他媽的掌握了兵權,誰才能笑到最後。王家既然投靠了大王,那我們無論如何要把司馬家和蒙家給拉攏過來。”


    “丞相放心好了,臣稍後會再去遊說他們。”


    魚答應的相當痛快,他巴不得讓秦國的局勢更亂呢,秦國越亂,趙國越容易漁翁得利。


    ……


    雪漸漸停了,一個穿著一件貂皮大氅,須發皆白的老者,凝神注視著院子裏的雪景。


    這老者就是司馬梗,秦國司馬氏的家主。


    兒子司馬喜從後麵走上來,輕輕將窗子關上,說道:“父親,外麵涼。”


    司馬梗坐到屋子裏,伸出一雙布滿褶皺的手到炭爐旁取暖,道:“人都打發走了嗎?”


    司馬喜點頭。


    “現在鹹陽的局勢錯綜複雜,各方人都求著咱們,我們是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啊!”


    說完後,司馬梗抬頭看看自己的兒子司馬喜,想聽聽這小子的看法。


    “父親,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保持中立嗎?”


    司馬喜皺了皺眉。聽他老爹的意思是,好像是想讓他們家保持中立?但這種情況下,司馬家保持中立真的好嗎?


    不管是大王贏了還是呂不韋贏了,跟著他們混的人肯定會雞犬升天,而他們司馬家沒出力,就算不被清算也得被邊緣化。


    司馬家從司馬錯時代興盛,到今天已經前後五代人了。


    五代人的基業總不能斷送在他們手裏吧!


    “中立肯定是不能中立的,為了司馬家的繁盛,我必須得站隊。”


    司馬梗摸著鼻子下一撮花白的胡須,心中謀劃的日後司馬家的選擇。


    呂不韋掌握朝政多年,門生故舊遍及朝野,論聲望,論地位,都比秦王政高出一截,他取勝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不過,秦王政的勢力也不容小覷,秦王政是秦王,王天生就有凝聚力,他身上的能量也不小,秦王政振臂一唿,公族,秦國的元老,估計都會支持他。


    兩人似乎勢均力敵。


    “雞蛋不能放到一個籃子裏,這是祖訓。”


    “我看這樣吧,咱們司馬家分成兩頭站隊,我們家支持呂不韋。你堂叔司馬南家去支持大王。”


    “這樣不管最後誰勝利,我們司馬家都能保持繁榮。”


    司馬梗想了想,覺得還是兩頭下注的辦法最穩妥。呂不韋勝算更大一點,所以他決定由他們家去支持呂不韋這個熱灶,秦王政那個冷灶就讓司馬南去燒。


    “父親,長信侯也派人來請過我們,他那個灶我們不派人去燒嗎?”


    司馬喜以為是自己父親忘了嫪毐,急忙出聲提醒。這會兒秦國可是三股勢力,嫪毐手上的牌也不差,贏麵似乎也不低。


    “嫪毐!”司馬梗冷笑一聲說道:“放心好了,那草包贏不過大王的,更贏不過呂不韋,無論最後大王和呂不韋誰獲勝,嫪毐都是死的最慘的那個!”


    “父親英明,那兒臣去找堂叔來。”


    司馬喜稱讚了一句,聽到父親嗯了一聲後,這才站起身出去請堂叔司馬南來。


    蒙家。


    蒙驁一樣正和自己的兒孫待在房中烤火。


    熊熊燃燒的爐火散發出紅彤彤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


    那火光跳躍閃爍,仿佛有生命一般舞動著。而就在這溫暖明亮的爐火旁,坐著蒙驁。他那張飽經風霜、布滿深深褶皺的臉龐被爐火映照得格外清晰,每一道皺紋都像是歲月留下的印記,訴說著他曆經的滄桑與故事。


    此刻,爐火的光輝灑落在他的臉上,使得原本略顯蒼白的膚色瞬間充滿了血色,猶如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和生機。


    “父親!”兒子蒙武輕聲說道:“我們家到底支持誰呢?”


    蒙驁沒說話,隻是招唿孫兒蒙恬過來。


    蒙恬乖巧的撲到蒙驁懷中,嘴裏叫著:“大父!”


    “哎!”蒙驁甜甜的應了一聲,摸著孫兒的小腦袋問道:“恬兒,你說大父應該幫誰呢?”


    蒙恬眨著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大父,秦王是國君,理應輔佐秦王呀。”


    蒙驁聽後微微一笑,卻未言語。他心中清楚,秦王政雖年少有為,但手段狠厲,若選錯陣營,蒙家恐遭大禍。


    “怎麽了,父親覺得恬兒說的不對?”蒙恬揉著蒙驁的臉頰問道。


    蒙驁輕聲對蒙恬說:“恬兒,你要記住一句話,咱們蒙家是外來戶,跟王家、司馬家這些本土大族不一樣,他們站錯了隊也不會死的很慘!


    但我們家如果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身死族滅。


    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中立。咱們誰也不幫,雖然我們拿不到功,但也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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