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清殿的宮人在珠簾外跪了一地,皇後原本是坐在榻上聽旨意的,聽完之後手緊緊地按在桌案邊,深吸了一口氣:“官家這是什麽意思?”


    江宜則也沒有想到聖上會這樣生氣,但無論聖旨裏麵說了些什麽,他麵上對皇後的恭謙始終沒有變:“官家不過是想著娘娘近來多憂多思,所以想請聖人多歇一歇,內廷的事情還有六局女官去做,拿不定的便去迴稟太後太妃,在迴鑾以前若沒有什麽必要,聖人便不必外出了。”


    “宮中娘子雖多,但也都是循規蹈矩的人,”江宜則語調柔和:“您好生在凝清殿裏調養身子,官家不會吩咐人來擾您的。”


    聖上唯一能給皇後留的體麵,便是這內宮的權柄不過是移交太後太妃,還不至於交給哪個嬪妃。


    但是皇後卻不這樣想,聖上一向約束嬪妃們的權力,但是皇帝卻也不是因為愛重她,而是因為貴妃正是不能多思慮勞累的時候,權力是個好東西,交給旁人,萬一將來舍不得交迴來,反而用來戕害貴妃和皇嗣,那也叫人棘手。


    但是六局的女官卻是會看風向和臉色的,聖上愛重哪個,將來最有可能把協理六宮之權交給誰,她們都心裏有數,此事一出,誰敢不巴結貴妃,至於太後太妃,因為身子不好,早便不過問內廷事,但兩位之前都是掌過內廷權柄的,就算是冷眼瞧著,她們也不敢有什麽差池。


    將來聖上想要從太後那裏討要恩典,太後總不會去害皇帝的孩子與皇嗣的生母。


    他是鐵了心,要貴妃做內廷第一人了。


    “敢問都知,本宮犯了什麽罪?”


    皇後強壓著這口氣,她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子,若是說皇帝有心將自己的權柄架空給別人,自然有一萬個理由,簡簡單單的“莫須有”便足矣,可她還是想親口問出一個究竟。


    “聖上從前,可並不是這樣的人,”皇後看著江宜則凝固的笑容,反而從心底生出些快意:“不知道是我觸犯了哪條宮規,叫陛下龍顏大怒,幽閉妾於深宮。”


    “內廷私自用迷|情|香,這到底是什麽罪名,娘娘不會不知道的。”


    江宜則知道要完成這些事情,哪裏是皇後一個主子就能做出來的,外麵跪著的大抵都是皇後的心腹,說出來給這些人醒醒神也好:“先帝固然時常使用此香傷身,但也是誠心求子,非為一時歡愉。”


    這種事情隻能說是見仁見智,先帝後麵立了皇帝做太子,照舊迷戀女色,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但有些事情總得為尊者諱:“如今已經是陛下在位,而江山也有盼望,娘娘再用此香,便不合時宜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的劍已經不適合來斬本朝的官了。


    “當真如此嗎?”皇後冷笑一聲,“從前我為官家舉薦美人,無論內外,也不過是讚頌賢良大度,官家何曾與我置過氣。”


    她站起身來,在踏階上俯視江宜則,咄咄逼人:“不過是昨夜的美人生得太過豔麗,不合陛下心意罷了。”


    如果站在她麵前的不是江宜則,而是聖上本人,她很想去質問他,他不就是喜歡這樣的臉嗎,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就因為雲瀅喜歡櫻桃唇脂,今年京城婦人的嘴都是紅彤彤的豔色瑩瑩,不取楓葉般厚重的唇色。


    珍珠玳瑁的冠子也多了起來,就是螺子黛這種東西一向是由波斯采購,難得至極,所以即便是人喜歡,還不會流行開來。


    那些人仿造貴妃的妝容、身段、甚至一些日常不會越矩的衣裳首飾,聖上都沒有說些什麽,甚至偶爾還會讚揚兩句,可是她尋來了一個與她五六分像的女子慰籍君王夜晚的寂寞,聖上反而生氣了。


    這種體貼大度,放眼朝中哪位大臣家的主母能有,還不是因為聖上百年之後尚有皇位等待繼承,大臣們也希望皇帝勤政的同時多到嬪妃宮中施恩雨露,而不是專愛一人。


    他愛天底下絕美的容色,她已經盡力替他尋來了,天下的美人胚子大同小異,雲瀅又不是獨一無二,難道還不許別人也生就這樣嗎?


    聖上若是真的一點也不看臉,那為什麽一眼也不願意多看她,一點機會也沒給過她?


    難道他不愛那女郎嬌媚窈窕,反而真心實意的喜歡一個人嗎?


    “娘娘說的是,”江宜則在聖上身邊多年,不知見識過多少,見皇後氣勢淩人,倒也不會懼怕,反而淡淡道:“官家不喜歡旁人揣摩聖心,也不願意有人試圖取代貴妃的位置。”


    他想著後麵的話雖然確實是出自聖上的授意,但他來傳話就有些僭越,壓低了聲音說道:“便如同汴梁中豪門勳貴豈止秦氏一戶,但聖上也沒再從中擇選一位門庭出身同您差不多的娘子取代中宮。”


    皇帝要是選擇皇後,隻怕能選出不少家世合適的少女,皇後也未必就是獨一無二。


    這一句瞬間叫皇後的氣勢弱了下來,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江宜則,但他麵上並無多少可供參考的情緒。


    獻養女這一件小事當然還遠遠不到廢後的地步,甚至皇帝也沒有下明旨禁她的足,甚至這件事沒叫外人知道。


    但是皇帝能說出這種話,當然也是有過這種心思的,或者說他不止一次有過,無非是還沒有找到可以廢後的把柄,不能叫自己給他心愛的人讓位罷了。


    “聖上言說,人各不同,這樣的事情還請娘娘切莫再為。”


    江都知說完這句話,掃視了一眼外麵跪著的內侍宮人,稍微使了個眼色,已經有內侍省的人從裏麵把要帶的人架了起來,他客客氣氣地行了一禮,而後才出了凝清殿。


    雲瀅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正是晨睡方起,聖上在前麵批折子,她坐在妝台前不太清醒地叫人梳著頭發。


    溫飽思情,不知道是不是聖上昨夜迴來之後用了宵夜的緣故,本來每夜聖上便像是不留心這件事一樣,稍微與她鬧一鬧、說兩句話就歇了,但是昨天晚上卻格外的不饒人,幾乎將人親了個遍,最後才忍住了自己去外間要了一盞茶清心,她寸縷未著地裹著錦被,哪怕是人到了外麵,想想都覺得麵上發燙。


    她望見聖上那樣熱烈,稍微有些於心不忍,不知道怎麽的,她就像是一張琴,有幾分被人撫得情動,心弦繚亂,隻是都準備從了的,但皇帝卻好像沒讀懂她的暗示一般,偏偏不再撫琴,轉身到外麵去讓人奉茶。


    身邊的人同雲瀅說了幾句外頭發生的事,雲瀅稍微蹙了眉,她起身往外的時候正見到江宜則迴來,看他波瀾不驚地福身行禮,完全不像是經曆了什麽的樣子,客客氣氣叫他起來了,自己先一步進去尋聖上。


    皇帝夜裏有幾分難熬,今晨起得也早些,他叫雲瀅坐在自己身邊,抬頭看江宜則道:“事情都辦完了?”


    “迴官家的話,凝清殿的人已經都招認了。”江宜則見聖上不叫貴妃迴避,便不再猶豫,麵不改色地說道:“這種香料確實是先帝朝留下來的,不過年代久遠,尚宮局有些香料方子記載,他們也是依命而行。”


    這些人當然會按宮規處置,具體細節不是聖上會關心的事情,但是雲瀅雖然猜到,還是有幾分好奇。


    “七郎不是隻去聖人那裏用了一頓膳嗎,怎麽還拿了人去審問的?”雲瀅自忖京城裏的人還沒有到,驛使來得再怎麽快,還不至於這樣快就來的,“怎麽,官家難不成還遭到刺王殺駕了嗎?”


    雲瀅稍微調侃了一句,原也沒指望皇帝會迴答她,但是聖上卻隻是在案幾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江宜則下去,才同她道:“刺王殺駕倒不會,不過是見了一位絕代佳人,嗅到了一味香料罷了。”


    她瞧見聖上不像是怎麽生氣的樣子,反而心情甚好,不由得神色一變:“有多絕色?”


    依照皇後從前選出來的養女當然是不太叫人驚豔的,畢竟皇後隻是想名正言順地有一個自己撫養的孩子,也不願意前門拒狼,後門迎虎,給旁人做了嫁衣裳,再捧出來一個可以與她分庭抗禮的寵妃就不好了。


    但是韓國夫人也說坊間讚揚那女子漂亮,就叫她有些忌憚了。


    “自然是天下少見,朕在內廷也很難見到這樣的佳人。”


    聖上瞧她忽然有幾分緊張,淡淡一笑,落在雲瀅眼中頗有幾分迴味風月的意思,她惱得轉過去不再理人,被人握住肩也不轉頭。


    “官家昨夜迴來的時候怎麽不告訴我?”雲瀅心思正是敏感的時候,她一想到聖上昨夜的熱切,珠淚滾落到柔軟的麵頰上:“您都有了新人,晚上還迴來做什麽?”


    “朕不是答應過阿瀅,晚上一定會迴來陪你的麽?”聖上瞧她吃醋吃得有點過勁,又是無奈又是好笑,輕輕握住她的肩頭哄道:“怎麽就生氣了?”


    這話本來是向她解釋,但是雲瀅卻聽出來一點不一樣的意思:他寵幸了一個宮人又有什麽,最後不還是迴到她身邊了嗎?


    “我這個時候不生氣,什麽時候生氣?”雲瀅知道自己不該阻止皇帝的,但還是有些忍不住,她更咽道:“七郎都在外麵尋到新的娘子了,今天怎麽不叫人冊封,午後她來明光堂謝恩的時候也叫我瞧瞧,不必您費口舌同我說了。”


    聖上知道懷孕之後人心思敏感,可能情緒變化得十分快,倒也沒想到雲瀅眼淚會來得這樣急,幸好眼下沒有旁人,他稍微俯低身段哄一哄也沒人看到。


    “她又不曾侍寢,怎麽能到朕與你的寢殿外麵謝恩?”聖上從她手中拿了帕子要給她擦眼淚,她卻攥著不肯給,無奈笑道:“就是生你昨夜的氣,逗逗你而已。”


    他什麽也沒說,夜裏迴來得又早,雲瀅怎麽就能想到他已經將人幸了的。


    “那您今天拿皇後殿裏的人問話,還說給我聽做什麽?”雲瀅輕哼了一聲,拿翹頭履去碾他,“我不用問也知道,必然是殿內燃了什麽好香,才叫陛下半推半拒了是不是?”


    借口都是現成的,聖上把人幸了,罪責卻是皇後的,在她這裏也不會落什麽埋怨,可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情嗎?


    皇帝嗤笑一聲,“原來阿瀅都清楚朕叫人問的事是什麽事情了,你還要來問,便是打定主意要看別人的笑話對嗎?”


    他倒是沒有試過燃香助情,不知道是心理的緣故,還是那香本身問題頗多,饒是他惦記著雲瀅有孕,夜裏也克製不住那種湧動的熱切。


    偏偏雲瀅也不清楚,她不覺得男女間親熱有什麽,又是什麽都肯順著他的,更叫人想要一嚐禁果。


    “我哪敢生聖上的氣,您這不也是被迫的嗎?”聖上這些日子總是半道停下來,若是真在皇後殿中被人下了藥,寵幸一個宮人倒也不是稀罕事,但是她卻不喜歡得很,“可早知道官家不說實話,我才不肯解衣裳的。”


    她斷斷續續道:“就算陛下近來能夜禦數女,您別叫我瞧見也就成了,幹嘛夜裏迴來還不睡?”


    聖上被她逗笑,親了親她柔軟濕潤的麵頰聊作安撫:“那可由不得你。”


    “能有多好看?”雲瀅被他細致地親吻,隻氣鼓鼓地叫他親,人看著桌案前麵那塊地方,不去看皇帝:“能叫娘娘這樣大費周章,連香料都用上了,想來必定是個絕色。”


    他笑了一迴,伏在她耳邊言語了幾句,低聲道:“同你倒是有幾分像,自然稱得上是絕色,隻是還比不上貴妃容貌昳麗,叫人憐愛。”


    雲瀅被他說得臉紅,啐了他一句:“七郎淨說這些沒邊界的話來哄我,都是什麽同什麽呀?”


    “被朕哄得高興還不好麽,”聖上瞧她疑心盡去,便從她手裏拿過帕子擦一擦她的臉:“朕也難得遇上這種事,偶爾與旁的娘子獨處,當然得叫貴妃知道才行。”


    他不願意叫自己白白忍著,但是又不想在夜裏同她主動說起這些,就讓江宜則進來迴話,她這個醋壇子一樣能知道。


    “七郎同她獨處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我有什麽好不放心的?”雲瀅被聖上拿了巾帕擦臉,不好意思地抿唇笑道:“七郎平日裏總也是要比一盞茶要強的。”


    聖上聞言卻停下了動作,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才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能叫阿瀅夜裏受不住嗎?”


    “都過去多久的事情了,您如何我怎麽記得清楚,”雲瀅把帕子奪迴來,笑吟吟道:“反正七郎現下看在孩子的麵上,總也不好欺負我的。”


    聖上自然不好欺負她,隻能口頭上責怪她,“有你這麽個妖精,恐怕朕也不能修身養性。”


    “說來說去,那姑娘叫什麽名字?”雲瀅倚在聖上的懷裏,忽然有些疑惑,她到現在好像也沒記住那個民女的姓名:“她曾對聖上說起過什麽嗎?”


    “皇後沒過明路的養女,朕記她的名姓做什麽?”聖上瞧她這會兒又有閑情雅致來關心那個女子,倒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皇後願意將她養在殿裏不過是多一口人的事情,就叫她做坤寧殿的宮人,伺候皇後也是一樣的。”


    “七郎說那人同我相似,怎麽連人家名字都不問的?”雲瀅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仗著我沒瞧見,和我混說的,還是怕我吃醋,聽見姓名記下來,尋上門去和人理論?”


    “既然是個代替,那麽一個影子也不會有自己的姓名。”


    聖上是瞧見過那人容貌的,不用問姓名也知道皇後什麽意思,因此不必多開口費事。


    雲瀅倒也不會不信,畢竟聖上若是沒什麽興致,大概隻會想著問清情由,左右也沒人敢不答天子的話,一個宮人的姓名對於皇帝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那七郎為什麽不半推半拒,遂了娘娘的心意?”


    雲瀅現在是高興了,所以又開始央著他講這些事情多開心開心,她故意道:“都說了像我,又不是效顰的東施,不至於下不去口罷?”


    聖上如何不知道她想聽些什麽,瞧她歡喜,其實自己也願意說這些給她聽的。


    他小心地環住了雲瀅的腰身,神態柔和,“朕想阿瀅大抵也不會喜歡被人模仿,你便是你,朕既然喜歡你,就不應該再尋別人來替代你。”


    “那樣會叫阿瀅傷心的,對不對?


    聖上想起她隨著韓國夫人讀《戰國策》,緩緩道:“四境之內,敢言美人者斬。阿瀅不是最羨慕魏王與龍陽君這樣了嗎?”


    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自然會想著待她好,除了是因為瞧見她麵帶笑意而心生歡喜,也是有些不求迴報的意思在裏麵。


    他的內廷中雖然有許多嬪妃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納進來,但總的來說,容色都是不差的。


    作為君主,他可以合理地擁有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禁苑宮人將近一萬,不論美醜老少,都隻能期盼皇帝的臨幸。


    雲瀅便是再怎麽生氣傷心,其實也是管不到他頭上的,他要去哪裏,大可以由著性子。


    隻是一邊要她睡在明光堂裏說心悅她,一邊又自己去幸和她容貌相似的女子,封位生子,這必然是會叫她傷心的,與其要叫她失望,還不如一開始就叫她住在蓬萊殿裏,不給她太多希望。


    隻顧著自己高興,那也隻是看中她的容貌,說不上心悅與否。喜歡一個人,就不該叫她傷心。


    “朕同你說瞧著以後,大約也就是這樣的,”聖上去撫她額間花鈿,低聲道:“皇後近來在凝清殿自己醒神,等迴鑾以後,朕裁一批未受寵幸的年輕宮人出去嫁人,給咱們的孩子積些福德,阿瀅說好不好?”


    雲瀅被他這樣注視著,心下生出許多甜蜜與不好意思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七郎別生我的氣了。”


    她鼓起勇氣攀在他的肩頸處,皇帝不解其意,以為她是依賴人的緣故,但是雲瀅伏在他肩頭片刻,忽然又生出些新的念頭:“其實我也管不住別人模仿我的,難道還能要官家下旨,不許人和我畫一樣的眉毛,塗一樣的粉嗎?”


    “而且畫著一樣的妝容,不是更能瞧出人的美貌與否麽?”雲瀅嫣然一笑,“我又不會被人比下去,她們瞧見我心虛才對的。”


    她近來確實聽到了一些傳聞,有一些人會偷偷看她今天塗了什麽唇脂,又或者是梳什麽發髻,迴去弄個一樣的出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都是郎君的娘子了,也該氣量大一點的。”


    聖上不知道她這話是否有什麽壞水,但總歸是有一點恃寵生驕的意味,他淺淺一笑:“貴妃的心胸好歹也該有個定性,怎麽一會兒寬宏大量,一會兒比針尖還小?”


    “事情沾到了陛下,我才要氣量狹小的,”雲瀅略有些不滿地起身,她今天聽宮中的趣聞也聽夠了,該用膳去了才對:“人家愛美我管什麽?還不如多用一點膳,省得和人生這份閑氣。”


    人家獨孤信隻是稍微迴城的時候將帽子歪帶,就有好多人見了覺得他風流倜儻,效仿他歪帶帽,刻意為之,反而形成風氣。


    她走到一半,忽然又轉迴來,在他頰側輕咬了一記:“我去用膳,郎君不準跟過來看著。”


    聖上還弄不明白為什麽,便瞧見她慢悠悠道:“我算是知道了,有些時候背著七郎吃東西,比平日裏一桌子看著色香味可好多了。”


    皇帝本來也不大會去管她,隻要不是與她身子不合的膳食,她多吃些反而叫他歡喜。


    但是她既然這麽說了,便端肅了神色起身同她到外間去用膳,裝出模樣來嚇唬她,故意拉長了語調。


    “貴妃這樣說,那朕還偏要好好看著你才行,瞧瞧你都背著朕用些什麽靈丹妙藥了?”


    ……


    皇後被變相軟禁在凝清殿裏,雖然說是身體不適要調養,但是千秋節過得冷冷清清,聖上又不曾留宿宮中,甚至第二日江都知去後連皇後所用的印都暫且交由太後管著,隻要不是過分愚笨的,也都能知道皇帝這是什麽意思。


    太後本來要皇帝去陪皇後過千秋節,是想著叫夫妻兩個多少親熱一些,不要叫外人看見帝後的不睦,但是知道皇後擅用香料以後也略皺了眉,吩咐人不許克扣用度,倒也沒多說些什麽。


    先帝用這個畢竟是自願,她在殿裏燃這個卻沒事先同皇帝說過,專給皇帝看病的太醫院使也隱晦地同她提過,說聖上從未嚐試過閨房助情的物事,忽然用了那種五六十歲人才點的帳中香恐怕禁受不住,何況這東西還容易成癮,萬一天子迷戀因為借助外物而得到的雄風,恐怕因為行幸過頻而不利於子嗣。


    如今內廷的風向已經開始有些變了,雖然皇帝是將事情交給了尚宮,有大事不決奏聞太後太妃,但是有些女官還是會拿一些小事來請雲瀅定奪,但凡貴妃待膩了明光堂迴到蓬萊殿裏,總會有人登門拜訪的。


    連韓國夫人都笑她,當真是炙手可熱。


    “聖上無心於旁的女子,貴妃高枕無憂,這氣色看著可比前些時日好多了。”韓國夫人是難得能進內殿和貴妃說話的人,她笑著道:“等聖駕迴鑾,娘子的親姊也能進宮來的,您的日子也就更舒心了。”


    雲瀅自己是瞧不見自己氣色如何,主要是這些時日能吃的東西多了不少,“這幾天說來也怪,明明天氣更熱了,我卻吃得下飯了,官家這幾天還生怕我吃得太多,不許叫我受膳房的孝敬了。”


    她吃的多了,聖上起初也高興,膳房知道貴妃胃口好些,還特地叫人送來了許多三餐之外的小點心,她愛吃軟糯的東西,一天能用好幾盤,反而叫皇帝看著不妥。


    “娘子能多吃些也是好事,官家怎麽不許?”周文氏還有些奇怪:“您之前吃不下的時候妾在外麵都聽說了的,官家為了貴妃憂心得人瘦了好些。”


    不止如此,甚至還有人說,聖上將迴鑾之日定到中秋節後也是為了叫貴妃坐穩胎,她懷孕四五個月才差不多迴京,省得路上顛簸,出了什麽意外。


    這倒是有些空穴來風,太後喜歡在溫泉行宮裏多住些日子,誰也不能說一個不字,聖上孝順,原本也想著避暑結束再迴宮,不過是因為貴妃有孕,所以就又往後拖延一些。


    “說是怕我腸胃受不了,又怕我吃太多日後孩子頭生得大,生產的時候艱難,總不好懷到七八個月還要節食控製,那個時候更難受。”


    雲瀅語氣中有淡淡的抱怨:“聖上如今變得都一點不像從前了,話多,管得還寬。”


    他前些日子還能管得住口,頂多是管人睡覺,不會來勸她吃飯,但是這幾天最新一批的貢品送來,她吃了好多酸梅和塞外喜歡的酸奶皮,聖上瞧著都心驚,怕她把牙酸倒了,又怕她不正經吃飯,隻惦記每天有滋有味的小零嘴,夜裏又得胃疼,讓人一天控製著給貴妃的量,小氣極了。


    這話也就貴妃能說說,旁人誰還敢這麽議論聖上,韓國夫人沒見過聖上話多起來什麽樣子,更不敢隨聲附和,“官家把娘子看得比皇嗣還重要,這不是一樁好事麽?”


    雲瀅拿了幾枝玉搔頭往頭上比量,卻又沒什麽興致,擱下了:“如今皇後那邊關起來了,也不知道那個婦人如今怎麽樣。”


    那個養女固然美貌,但是官家不喜歡她,內廷裏她過得如何便不必擔心了,反倒是她的來曆,比她自身要重要得多。


    “娘子放心就是,開封府尹已經受理了此案,聽說範相公知道之後對外倒沒有說什麽,把那個小吏放到了自家內衙照顧,將府中事務悉數托付給幕僚,要親自來行宮拜謁。”


    開封府尹算是個不低的官職,但是還沒有隨駕到行宮的資格,他要到行宮來,那便有趣多了。


    “我有時候真是看不明白咱們聖人的心思,若當真是一手好牌也就罷了,但是如今卻也不將人送出宮去,就不怕東窗事發嗎?”


    雲瀅拈了一點珍珠粉輕嗅,凝清殿的宮人這些日子都不大出來,宮妃想知道裏麵的事情也不容易,但是那個婦人的男人已經鬧得這麽大了,秦家要是沒人往行宮遞消息也說不過去。


    “娘娘身在局中,當局者迷,倒是正常,”韓國夫人生長在高門,對這些當然也知情:“秦家費了許多力氣才調|教出一個絕色尤物,又為這事搭了不少情麵,官家便是不要那人,聖人現下正是惱怒的檔口,怕是也不舍得放迴去了。”


    皇後若不是瞧她生得過分美貌,當然不會願意花力氣做這樣的事情,秦家想要搶一個小吏的妻子迴去其實也還算是十分輕鬆的,這種事情給一點錢,或者許些好處總是能成的。


    可誰也不會想到那個小吏敢鬧起來,還把事情鬧得越來越大,秦家付出的越多,越不甘心白白打了水漂,這個女子做不成官家的娘子,也能有些別的用處。


    至於那個女子,現下大約也是不願意迴她夫家去的,就算她說沒有被皇帝怎麽樣,但是被擄已經算是不貞潔了,她如果迴去,恐怕也沒有臉麵了。


    “算了,等範相公到了後再計較,”雲瀅略有些頭疼,她對這些事情的掌控並不夠,還是得倚靠著幾個攀附自己的命婦,皇後家世顯赫,就算是搶了女子入宮,其實也算不上大罪。


    畢竟是為了聖上綿延子嗣,她就是心急切一些,想來也有許多親近秦氏的朝臣會維護她多些。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聖人對萬物都是平等對待,皇後原也當不起這樣的稱號。


    雲瀅如今雖然有孕,但是每次發放月例,也會有她那一分特製的胭脂水粉,她平常在聖上麵前不描不畫,但到了蓬萊殿偶爾也能畫著玩一玩。


    如今時興的三白妝和珍珠妝都是看重修飾五官和瘦臉的,而女子蛾眉細細描就,哪怕並沒有愁苦的神情,也有幾分顰眉捧心的柔弱神韻。


    但雲瀅卻是個劍走偏鋒的,皇帝賜給她螺子黛,她非要拿青黑色的墨膏來畫眉,還用了很重的□□和珍珠在頰邊暈染,比那細長蛾眉更顯得女子柔弱,她不用別人,自己畫完之後看向韓國夫人,有些笑著道:“你瞧今日的妝怎麽樣?”


    雲瀅的美麗當然無可挑剔,她隻塗了一半的唇,嫣紅的胭脂掩蓋了本來的唇色,而其他部分都被她用□□掩蓋,顯得唇瓣嬌嫩小巧,而眉的怪異又有些淩然氣勢,配著過白的素粉和珍珠妝飾,被胭脂暈染過的眼尾很像是剛剛哭過的模樣。


    好像每一處都是亂七八糟的,但是結合在一起來看,卻又覺得有些奇異的美感,仿佛是仕女圖裏濃墨重彩的女子。


    “娘子別出心裁,這妝妾確實沒見過。”韓國夫人從來不會質疑雲瀅的容色和衣著搭配,但也由衷羨慕她居然能這樣作踐自己的美貌,還能顯出格外的美來。


    “這是前朝的啼淚妝,”雲瀅笑道:“夫人不知道,好些前朝宮妃都是這樣描妝,用□□點眼角和兩頰,仿若剛剛哭過,十分惹人愛憐。”


    “官家喜歡我,其實也有幾分覺得我哭起來梨花帶雨的意味,所以從不厭煩。”雲瀅笑著看了一會兒,可能是宮中這個妝容時興太久了,看著啼淚妝還真有一點別致的美感,“可惜我現在有孕,不好每日描眉畫眼,省得影響了這個小兒,咱們私下畫一畫就算了,等會兒迴明光堂,照舊得擦了。”


    韓國夫人非常讚成她卸了,她這個年歲已經不太愛打扮,雲瀅這妝容美是美,但她能看出來主要是靠人的底子撐著,要叫別人這麽描妝,非得被人當成女鬼一樣,她看看也就算了,聖上若是看了怕是要笑話貴妃妝容濃豔。


    宮人擰了帕子遞給雲瀅,她一點點擦拭麵上的素粉,妝才卸了一半,便有宮人過來稟報:“娘子,雲掌藥來了。”


    雖然這時候半張臉帶妝更滑稽,但是自家姊妹也算不得旁人,雲瀅不以為意,便叫人傳進來。


    雲佩隨著貴妃身邊的女官一同進殿,她心裏戚戚然,猛一抬頭看見妹妹妝容,人都精神了幾分。


    雲瀅特地在她進來的時候轉頭本來就是想要嚇唬嚇唬雲佩的,但是她轉過去以後才反要被人唬了一大跳:“阿姐,你這是怎麽了,誰欺辱你了?”


    雲佩大約幾天沒睡好覺了,眼中血絲清晰可見,眼眶附近的顏色也就稍微比她畫出來的淺一點,韓國夫人見事情略有些不對,便先一步起身告辭,獨留雲佩同貴妃說話。


    雲瀅叫人都先下去了,自己邊拿帕子卸妝,邊讓雲佩坐在自己身邊,“宮中有誰不知道你是我的姐姐,難道還有人敢欺負你不成?”


    “阿瀅,”雲佩苦笑了一聲,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重重地歎息了一聲,“長生他說不要我了。”


    還沒等雲瀅說出些什麽話來,雲佩又低了頭道:“可我聽說皇後的宮殿都被封了,阿瀅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叫我再見一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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