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見他目光所到之處,麵上微微一笑,“能有什麽事情,不過是說起今日過節戴華勝,皇帝今日怎麽想起來到清寧殿請安的?”


    每逢正月初七,君王要宴飲群臣、登樓賜勝,今年想來也不會例外,不值得來向她討章程。


    皇帝笑了笑,接過清寧殿內侍遞來的茶湯,“這幾日前朝事忙,忘記向阿娘請安,今日得了些空閑就過來了。”


    “年下事忙,你來不來請安有什麽要緊?”太後漫不經心道:“吾瞧著這後宮未免有些太過冷清,待會等咱們娘娘來了,你們夫妻商量一番今春選秀的事情,好歹再選進來幾個可你心意的,為皇帝多添幾位皇嗣。”


    太後不說這個倒好,說起這事皇帝麵上的神色竟有些淡漠下去了,他微微皺了眉,“阿娘,今日朝會的時候幾位相公聯名上書,說是後宮充盈而民間空虛,朕身為天下之父已有佳麗三千,可民間許多男子尚無妻室,朕也覺有理,應該節製一些,不該將這些女子幽閉宮禁。”


    “這些相公,仗著自己資曆老,竟然管起官家的事情來了!”


    太後看了一眼下麵坐著的楊充媛,終究還是沒說出什麽更生氣的話來,自己能幹預朝政,但不代表皇帝後宮的嬪妃一樣可以聽著,她望著卸下外氅的皇帝,“七郎尚且年輕,豈能因為那些臣子說上幾句話就罷了選秀之念?”


    宮裏這些女子既然已經不入皇帝的眼,合該再選一批進來服侍才能使皇家子嗣興盛,否則後宮就這樣幾個女子,什麽時候才能有皇長子?


    “臣子勸諫得當,朕想著幾位相公說的正合道理,方才罷了今春的選秀。”


    皇帝似乎不願意太後再說起前朝的事情,便笑著同太後道:“不過兒子確實被他們吵得有些頭疼,想向阿娘借梳頭娘子用一用,不知道阿娘可情願麽?”


    就算是誰缺服侍的人,皇帝的身邊總應該是人手充裕的,哪裏說得上一個借字。


    太後的臉色有些不好,瞥了一眼皇帝身邊站著的江宜則,聲色漸漸嚴厲,“梳頭娘子是官家近身之人,就算是一時短缺,身邊的人就不知道及時到六局重新擇選麽?”


    “不幹這些內侍的事,”聖上淡淡道:“是梳頭的女官今晨妄議朝中大臣,朕將她逐出宮去了。”


    江宜則在一旁低垂了頭,那女子確實是不知天高地厚,官家今日在福寧殿通頭,她仗著自己在官家麵前得臉,竟然替官家憤憤不平,抱怨朝中的大臣多管閑事,隻是還沒等那句打抱不平的話說完,官家就下令將她逐出宮去了。


    內宮不得幹政,皇帝這種時候同太後提起,總叫人不得不多想一些。


    太後“嗯”了一聲,皇帝用這樣的罪名處置一個女官沒什麽好問的,隻是這位置要緊得很,每日都能陪伴官家,還該再選一個才是:“既然如此,今日先委屈七郎在內殿將就些,叫江都知再為陛下擇一個出色的去服侍。”


    聖上含笑謝過了太後,起身往太後的內殿去,就算這殿裏隻有他的嬪妃,皇帝也不能坐在正殿裏就披頭散發,楊充媛巴巴望著皇帝來,可除卻請安外一句話都沒同皇帝說上。


    她眼見著聖上起駕往裏間去,知道總也得一刻鍾才會出來,心中不免微微失望,隻好起身告退,“臣妾突然想起宮中還有些事等著料理,還請太後娘娘恕罪。”


    太後瞧著皇帝進殿後目光所及之處,便知道楊充媛並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她自己能知情識趣當然是再好不過,“你身邊的那個養女留下來,吾還有事要吩咐她。”


    雲瀅的身形微微一僵,太後叫楊充媛迴宮,卻吩咐她留了下來……


    楊充媛笑著應了一聲是,可是藏在披風下的手還是無意識地攥緊了。


    她要太後想起雲瀅來,說到底還是想著叫官家惦記起自己的好,而不是踩著她上位,官家留在慶和殿裏也就罷了,偏偏是在太後的清寧殿得了官家的青眼,那她不是白為人做嫁衣裳麽?


    太後對於嬪妃心裏怎麽想並不在意,她瞧了一眼雲瀅,閑適地品了口茶湯才與宋嬤嬤交換了一下眼色,“帶她過去罷。”


    雲瀅隨著宋嬤嬤往裏間去,心裏滿懷忐忑,倒不完全因為楊充媛離去時瞥她的那一眼,還因為宋嬤嬤囑咐她……去為官家梳頭。


    “姑娘不必緊張,官家待人極為寬厚,平常禦前的人若是伺候得不好,官家都不見得會申斥。”


    宋嬤嬤在宮中這麽多年,對於太後想要敦促皇帝納美生子的事情見怪不怪,她也算是看著聖上長大的老人了,知道聖上素日的脾氣:“隻要姑娘不是在禦前說些什麽不該說的話,陛下不會遷怒於你的。”


    之前的那個梳頭女官也算是皇帝用得順手的人,聖上要換了她也是因為她私議前朝,而非是伺候得不好。


    雲瀅當時在殿中也是聽到了的,然而聖上如今恐怕正是頭疼,又點名要的是清寧殿裏的梳頭娘子,她進去若是伺候得不好,隻恐天威難測。


    但這分明是太後有意推她,要她在皇帝的麵前露一個臉,她不進去也不成。


    “奴婢省得,”雲瀅也不是沒有給人通過頭,隻是伺候官家未免須得小心一些,“定當謹言慎行,不敢妄議朝政。”


    她才見過官家幾麵,就算是宋嬤嬤不同她這樣說,她也沒有那份底氣敢在皇帝的麵前議論大臣。


    宋嬤嬤止步於側殿門前,隻留了雲瀅一個人進去。


    守在旁邊的江宜則見來的不是給太後素日梳頭的女官,反而是那日在延暉閣見過的女子,不免有些驚訝,但他也算是油鍋裏曆練過的老油條,旋即明白了太後的意思,輕輕上前稟道:“官家,雲姑娘來了。”


    論起來她並不能當得江都知這樣叫她,不過人在禦前,她能少說些話就少說些,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情反駁。


    官家已經卸了頭上的發冠,將發髻打散坐在榻上,他瞧著菱花鏡中模糊的身影,不置可否:“可會梳頭導引術?”


    雲瀅輕輕點了一下頭,“從前學過一些,隻怕入不得聖上的眼。”


    聖上沒再說什麽,江宜則知道這就是要雲瀅來伺候的意思了,官家平日用的梳具都有一定的規製,又是近身之物,服侍的內侍每日都會仔細攜帶,以備不時之需。


    “奴婢得罪了。”雲瀅口中告了罪,拿起粗齒的梳子先上手,她並不清楚皇帝素日習慣的力度,也隻能摸索著來。


    聖上坐在榻上,像往常那樣半閉了眼睛等人料理妥帖,然而旁人的告罪最多不過是走個流程,她這份卻是實打實的。


    除了流程和手法是對的,似乎哪一樣都不合他的心意。


    她梳頭的時候不大敢用力,該著重打理的地方她按摩的力道顯得有些輕,可梳到發尾的時候又偶爾不小心地梳落幾根頭發。


    江宜則在旁邊瞧得是膽戰心驚,幾乎準備著要替了雲瀅的手來料理官家的頭發,縱然長得好看的美人天生就能得到幾分優待,聖上對待服侍的人要求也沒有太高,但是官家身邊侍奉的人都是宮中百裏挑一的人精,誰敢真叫官家受這樣的罪?


    聖上忍耐了片刻,到底還是睜開了雙目,瞧著已經到了他身側梳髻的雲瀅歎了一口氣,“換宜則來。”


    這自然是有些不滿意了。


    雲瀅的手裏還攥著皇帝的青絲,江都知沒來換手的時候又不能跪下請罪,隻能口中說些告饒的話,“是奴婢手下沒個輕重,服侍不好官家。”


    太後為什麽要一個沒做過梳頭娘子的她進來服侍,皇帝自然是心知肚明,她伺候得好當然錦上添花,即使是伺候得不如這些做慣了的人,其實也沒壞到要問罪的地步。


    隻是這隻被趕上架的鴨子還有些驚疑不定,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退下去。


    她總是這樣低著頭,叫人想起來她流淚的模樣,她在旁人麵前舉止還算得當,可是對上自己的時候,好像又總是在哭的。


    江宜則將聖上的頭發接過來打理,卻聽見聖上又歎了一聲氣:“朕又沒有怪你,有什麽好怕的?”


    他在官家身邊服侍了七八年,天子雖然對身邊的人會格外優容一些,但也從沒得到官家這樣一句體貼,幾乎是有些不受控製地手抖了一下,險些將聖上已經攏好了的頭發漏下一股去。


    “奴婢沒有怕。”


    雲瀅退立在一側,初始的慌亂過後,她就已經平靜下來了,突然被聖上問了這樣一句尚且有些疑惑,旋即發現自己迴了些什麽,連忙福身答道,“奴婢隻是在想,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些細巧的事終究得手上有真功夫的人來做,像奴婢這種難得服侍一次的人來做,反而要誤事的。”


    皇帝聽到她這樣的“自責”並不生氣,隻是淡淡調侃了一句:“你這樣笨手笨腳,服侍朕確實是要誤事的。”


    這話也不盡然,人與人之間總得有個磨合的過程,第一次服侍的時候人難免會有些不足之處,何況又是來服侍至高無上的君王,心裏緊張得厲害,反而更容易漏洞百出。


    皇帝也知道這一點,因此對身邊的人也不會要求太過苛刻,隻要不是觸及到了君王的底線,基本都會從輕處罰。


    或許是聖上的態度溫和,叫她稍有些不服氣,但這一分不服又不能表露得太明顯:“是奴婢愚鈍,不能及時領悟到官家的意思。”


    “既然知道是自己愚鈍,那就瞧著別人是怎樣做的。”


    聖上的語氣聽不出喜怒,隻是叫她來看著江宜則怎麽伺候,“老娘娘既然抬舉了你來做梳頭娘子,你也總該上進些,省得丟了太後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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