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始鳴3


    天『色』大亮, 費盡了心思剛剛重建的豢龍棋田煥然一新。


    還沒到八月二十,按規矩也就還沒有到四方世家修者入駐豢龍棋田的時間, 而此刻四方世家另外三家的仙首, 卻已經齊齊聚在董氏仙府。


    崧北木犀城對外事宜一向是晏宮主主持,南陵碧連天的兩位黎宗主,還有特立獨行的天一城江宗主。


    就算這時候宗主董術無心待客, 董氏主事的長老和高階修者們也得好好招待各方貴客。


    麵上不說,但稍微是個長腦子的,大概都能猜到各位掌事者們不約而同的在這個時間來到豢龍棋田是因為什麽原因。


    即使看著各家仙首的神情並不是和顏悅『色』, 但來者善與不善也不是眼下他們該『操』心的事。


    豢龍棋田本家的修者們動作倒是麻利, 似乎也十分清楚自家剛經曆了何等的巨變,雖然一個個擔驚受怕忙活了一夜, 這時候也趕著朝『露』準備開門迎客。


    因為距離更大波各懷心思的妖魔鬼怪進駐仙島, 隻剩不足五天。


    董氏修者們尊的是各家仙首, 黎千尋這個閑散人員顯然是不在他們重點招待名單上的。


    四方仙府裏頭, 與論法道會主場地相鄰的地方,都會有一個專門辟出的觀禮台,而觀禮台後, 便是給四方世家宗室各係弟子準備的住處。


    也是顧全禮數, 既然三家仙首都已經先來了, 總不可能再讓人出去自個找地兒過夜, 不論他們是不是真要住,主家都是要先安排妥當才算不失禮。


    黎千尋忙著哄哭成一團的神獸姑娘,一時也顧不上晏茗未在他旁邊轉來轉去, 一大群人被主事的引著,經過七拐八繞幾十道門,這才到了西側校場偏苑。


    黎千尋一進豢龍棋田就暈,果不其然,這迴低著頭隻顧走路,更是被繞了個不分南北,等他和隨黎阡黎陌一起進來的沐氏修者們被晾在校場邊上不給進門的時候,這廂才突然反應過來,他這是被嫌棄了麽。


    雪綾綃也哭夠了,睜著紅通通的眼睛跟沐氏修者大眼瞪小眼,黎千尋迴頭瞅了眼還跟在後麵的一隻大鳥,就看到玄鸑鷟衝他眨眨眼,一時哭笑不得:“鳳凰,看來你也不是到哪都招人待見啊。”


    玄鸑鷟修長美頸一梗,頭頂羽冠迎著陽光晃得花枝『亂』顫:“凡人淺薄。”


    一邊瞪眼睛瞪累了的神獸迴過頭來看了看鸞鳥前輩,上下左右都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才吸了吸鼻子道:“前輩,您翅膀收起來的時候,還真看不出是鸞鳥。”


    玄鸑鷟頓時一驚,薄薄的眼皮連眨好幾下,擰著脖子瞅瞅自己,似乎隻能瞧見一身黑『毛』,再抬起頭看看黎千尋,開口時滿滿的不開心:“真的?”


    其實黎千尋倒是沒想那麽多,看著傻鳳凰滿臉認真的模樣,還是很真誠地點了點頭。


    玄鸑鷟羽冠一耷,又歪歪脖子看了眼沐氏眾人,那群年輕人也是耿直,見鸞鳥詢問,便十分整齊而堅定地拚命點頭:“嗯!”


    臭美鳳凰被人當大烏鴉了,真是天可憐見。


    鳳凰不高興,不是因為被人薄待,而是因為剛知道自己翅膀收起來的時候不漂亮。


    玄鸑鷟別別扭扭的在樹影裏唉聲歎氣,一聲接一聲,低沉而悠遠的鸞鳴啼『吟』一**掃過豢龍棋田,惹得樹梢上的鳥雀都不敢叫喚了。海上成群的沙鷗聽了召喚趕過來,在校場上空低低盤旋,粗著嗓子添油加醋,而且還久久不散。


    好好的陽光明媚一番美景,被鸞鳥祖宗一個不開心弄的溫度驟降。


    黎千尋從前便愛跟鳳凰玩笑搗『亂』,這麽多年沒見這場麵也是覺得可樂,便蹭過去給他順『毛』。


    酸溜溜的奉承話也是張口就來絲毫不含糊:“靈鳥大人息怒,凡人見識短淺,有眼不識泰山。”


    玄鸑鷟紫『色』小眼珠骨碌骨碌直打轉:“一身黑羽真的很醜嗎?”


    “怎麽會?”黎千尋扯著自己黑黢黢的袖子給他看,“我不也是渾身上下黑不溜秋,我也很醜嗎?”


    玄鸑鷟忙不迭地搖頭:“不醜不醜,塵兒最好看。”


    玄紫鳳凰張開翅膀對著漸漸開始灼人的烈日,透過光,落在眼裏的依舊是華麗漂亮的紫『色』。


    玄鸑鷟低下頭,用尖尖的紫喙輕輕梳理翅上翎『毛』,過了一會看向黎千尋:“萬年前天地初分,天與地之間距離很近,因為日頭太烈,大地被烤的枯石滿地寸草不生,那時候鸞鳥一族其實是有玄白兩支的,就是白鶴和我。”


    “白鶴?”


    混沌初分之後,滄桑變幻之前,那中間的萬年光陰始終是存在於古籍記載裏的,一塊塊石壁和竹板,深深淺淺的筆觸中,甚至字裏行間都藏著許多遠古靈體的崢嶸歲月。


    蒙昧時期的故事很多,並非是所有的都能有幸被記載下來。


    玄鸑鷟不是個愛湊熱鬧的,又向來不喜歡後輩,更不喜歡給後輩講故事。


    他活得是久,但能揣在心裏的不多。


    多年前靈尊在漠原西的那段時間,可能是鸞鳥祖宗重返青春的關鍵時期,鸞鳥族裏整天跟被扔了一根炮仗進去一般,端莊嚴肅的鸞鳥們一個個被惹得上躥下跳,花花綠綠一地鳥『毛』。


    靈尊那時候其實仍在修煉期,他也不是故意去招惹鸞鳥,而是想跟玄鸑鷟取經,畢竟他頂的是滄瀾的位置,多問多學總是有益無害,隻靠他自己抱著寥寥幾本古書發愁,啃來啃去都嚼碎了咽下去也是杯水車薪。


    鸞鳥矜傲無雙,公事公辦絕不多說一句,直到後來玄鸑鷟摒棄前嫌看對了眼,莫名就跟某人成了十分親密的忘年之交。


    傻鳳凰對這個年輕尊者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卻也沒提起過自己族內的私事。


    眼下“白鶴”這兩個字,還是第一次聽說。


    “白鶴。”玄鸑鷟扇了扇翅膀,像是故意讓黎千尋看到他此刻大展的羽翼一般,“除了羽『毛』顏『色』,任何地方都跟我一樣。那時候天太矮,我們兩個就銜了石頭來加高天柱,日以繼夜從不停歇,慢慢的,天柱雖然壘起來了,但是碎石頭不經煉化根本就不夠牢固,後來我們好不容易加高的天柱塌了,大漠白沙,滿地都是白『色』,加上烈日天火,晃的人眼睛發疼,大概是太累了,銜著石頭飛不動卻也不敢落地,柱子崩塌的碎石我們也沒躲過。”


    黎千尋忽然皺眉:“誰救了你?”


    玄鸑鷟眨了下眼:“是滄瀾。”說著又垂下頭,悶聲道,“可是他沒救白鶴。”


    黎千尋疑道:“為什麽?”


    玄鸑鷟抬起頭忽然目光一凜,似乎滿腔陳年的傷感瞬間變為咬牙切齒的憤怒,這鳥憤憤道:“等我迴過神的時候,滄瀾那個天殺的已經把塌下來的那堆石頭和被埋在裏麵的白鶴煉成了新的天柱,鸞鳥是不會被石頭砸死的,可滄瀾把白鶴融進了天柱,命再大也活不了啊!”


    黎千尋咧著嘴角一言難盡地看著玄鸑鷟:“滄瀾…跟你們什麽仇?”


    “之前沒仇,那之後就有了!”


    黎千尋:“……”


    這個事吧,確實挺讓人無語的,雖說在那種年月裏,各界不分混雜,各類靈體為新生的天地獻身都不稀奇,可以這個方式獻身的,確實有點荒唐了。


    就算天柱煉化需要鸞鳥靈體作引,滄瀾這個將錯就錯也太不講究了,還給自己招了玄鸑鷟這麽個“仇人”。


    “你知道後來滄瀾怎麽說嗎?”


    玄鸑鷟繼續咬牙切齒:“他說,鸞鳥頂天擎雲,剛好白鶴生了一身白羽。而且那時候他沒看見白鶴,就隻瞧見了我。說我一身玄『色』,反而應當立地,若不是我身披黑羽,也會被一起煉進那柱子,還口口聲聲說這黑『毛』救了我一命,隻有黑『色』才能讓人看見…”


    “……”


    “塵兒,你可比他好太多了…後來滄桑翻覆又一次天升地降,用來支撐天地的天柱也被拉斷,留在地上的那一截,就是獨立在昆侖山脈之外的擎雲峰,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白鶴也真的隨那半截天柱一起頂天去了。”


    玄鸑鷟義憤填膺說得興致昂揚,黎千尋聽著卻忽然靜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又反問了一句:“黑『色』難道不是為了讓人看不見嗎?”


    玄鸑鷟想了想:“我覺得也是。”


    黎千尋皺著眉心在自己嘴唇上用力咬了一口:“如果黑『色』是為了讓人看見,會是想讓什麽人看見?邪祟、業障,都是黑『色』,如此明顯的邪靈靈信若是出現在凡修聚居的城鎮上,會發生什麽?”


    玄鸑鷟也聽出了黎千尋話裏有話:“什麽邪靈?”


    從玄鸑鷟告訴他風氏一族的事之後,他就一直在想,風滿樓究竟是不是那個當初出現在清平城的禦靈士,如果是,他的目的是什麽?


    還有,慕容昇是怎麽從十束閣逃出來的,又是怎麽落到禦靈士手裏的?


    再往後,後來出現在雲水謠的灰衣人影,那人拿著蒙塵劍,而且目的十分明顯,就是為了劫走慕容昇的靈體。


    而那同一時間,風滿樓是好好站在他對麵的,所以灰衣蒙塵劍主和風滿樓並非是同一人,但卻也不能排除是一路人。


    而在這緊密的線索之間,他似乎曾遺漏了極其不顯眼的一點。


    就是灰衣人搶走慕容昇靈體之前,那個持劍將他的乾坤袋從身上扯下來,並且咬碎了攜靈鎖放出慕容昇的那個傀儡屍體。


    因為如果蒙塵劍主要搶迴慕容昇靈體,大可以一步到位搶了就走,而為什麽多此一舉,先是讓一個傀儡出麵將慕容昇放出來呢?


    此時此刻再想想的話,大概有兩個目的。


    一是用禦屍傀儡術轉移黎千尋的注意力,因為就在幾日之前,清平城一案曾出現利用禦屍傀儡術藏屍拋屍。這樣便會讓人很自然的認為,而後出現的神秘灰衣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個禦靈士。


    借此也可以讓風滿樓撇清嫌疑,即使那個時候他根本就還沒把認出音紅樓白玉牌的風門主跟禦靈士聯係在一起。然而如此謹慎的計劃,在黎千尋得知風滿樓和士家的關係之後,卻反而更加欲蓋彌彰了。


    二是那個傀儡舌頭上預先準備的符文,就是為了破攜靈鎖,將慕容昇放出來讓他看到,因為場上有不止一個認識慕容昇的人。


    最初在清平得知邪靈殺人集魂,本以為是有人煉魂急需新鮮人靈作餌,後來到了渠陽城香爐鎮時,發現有人在神廟石像裏藏屍,因為時間巧合,都在當時的三個月之前,所以便理所應當地聯係在了一起,也就更加確定,在清平城禦靈殺人,集靈才是目的,慕容昇隻是工具。


    而事到如今,似乎真相恰恰相反。


    既然後來他們“多此一舉”讓黎千尋知道了當初的被禦之靈是從碧連天逃出來的慕容昇,那之前處心積慮的在清平城大張旗鼓殺人拋屍,除了造成凡修恐慌之外,還會引起仙修世家的注意。


    所以,“為什麽黑『色』更容易讓人看到”?


    因為『亂』,因為不平。


    而且還趁著南陵黎氏的人發現之前,悄悄送信給了未央宮。


    所以集靈並不是目的,讓人找到慕容昇才是。


    至於讓持蒙塵劍的灰衣人找到慕容昇之後要做什麽,為什麽,慕容昇又和董氏豢龍棋田有什麽關係?


    這個似乎暫時仍找不到什麽合理的解釋。


    黎千尋甚至還不知道,董氏、江氏和晏家兄弟指控黎氏是不是因為同一件事,但是有一點似乎可以確定,那就是他們的目的。


    不管他們是各行其是而後卻殊途同歸,還是早有密謀共商大計,總之現在是剛好把矛頭對準了最讓他牙疼的那一個,碧連天。


    靈尊從來都不笨,現有的線索不能很好地連成一個網,並不會影響他將已知線索聯係到看似幹幹淨淨一直無辜、甚至並沒有參與任何事件的人。


    蘇閑。


    風月穀蘇氏,與慕容氏數百年來相交甚深,遙嵐一域也以斜月台為首。


    慕容昇是斜月台家主,若是當年慕容氏一族死絕了的話,如今能跟慕容昇扯上關係的,就隻有曾經附屬於斜月台的三大門派了。


    而在這之中,隻有蘇氏,多年來對黎氏極盡諂媚。而且一個月前也曾出現在清平城,而且還親手給了黎千尋一塊萱芷的白玉頭牌。


    但蘇閑是不會使劍的,這一點並不隻是表麵如此。黎千尋的兩個著名狐朋狗友,一個是本家黎阡,一個便是人稱“花中君子”的蘇閑蘇大宗主了。


    黎千尋與他十分熟悉,熟到清楚地知道蘇閑手上沒有劍繭,蒙塵劍是左手劍,蘇閑單手持扇,而且也是用右手比較多,所以隻有右手中指和拇指指節內側有一層薄繭。


    畢竟扇子輕盈,不比重劍拿著磨損手心。


    然而就在黎千尋蹲在樹影裏琢磨灰衣人究竟是誰的時候,他身邊的傻鳳凰忽然翅膀一扇跳起老高,隨即一聲尖嘯:“蒙塵劍!”


    “啊?”黎千尋聞聲抬頭,順著玄鸑鷟那長脖子擰過去的方向看過去,大概因為速度太快,沒有瞧見拿蒙塵劍的人,倒是看了到後麵兩個急追的殘影,一個拿著月將,一個拿著幹城生花。


    兩個姑娘一前一後,一道刺眼紅光一道淩厲冰線從一座假山上一閃而過。


    “嘖!”黎千尋也不多說,直接抽出流火揚鞭追上,心裏也忍不住犯嘀咕,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可是這次這人又來幹什麽?


    正想著,自己恍然一驚,黎阡和黎陌!


    十束閣的鑰匙一分兩開,分別由兩位家主或者兩位長老保管。


    而此時,應該正帶在玲瓏雙子身上。


    幾人很快追出豢龍棋田,剛重建還沒晾幹的仙府,又被兩個沒什麽輕重的姑娘毀了好幾座亭子和假山。


    黎千尋趕著追的也挺快,前麵三個人跑到一處荒涼沙灘的時候,他也跟了上來,本來以為西陵南果和江嬈是同仇敵愾出來抓人的,卻沒想到三個人群架打起來誰也不讓誰。


    黎千尋瞧著一陣牙根疼,鞭子甩出去喊了一聲:“江宗主!”


    注意到持劍的灰衣人的時候,他和那人卻皆是一愣,雖然看不清臉,但是身形不對!


    江嬈聽到他那一聲喊,手中劍招也頓了一下,西陵南果提著長\/槍趁那人走神迎頭劈上。


    灰衣人本來就不敵西陵南果和江嬈兩人,更何況剛剛還是兩人『亂』鬥間隙才招唿一下他,這會兒西陵南果全力一擊,那人瞬間便調轉身形準備逃命。


    雖然之前也是在逃,但這次被『逼』到海邊,卻隻有一條路可走,跳海。


    “嬈兒,別追!”


    黎千尋長鞭急停,脫口而出。


    江嬈似乎很是急切,忙中迴頭應了一句:“不行,師尊,我迴來一定好好解釋明白,您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  ok


    安詳躺平


    明天還有嗎?


    我也不知道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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