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駕薨,舉國哀悼,是故在這出殯前的六日裏,汴京城內糜音俱偃,所有的瓦子都收禁了娛樂,就連青樓酒店也把帶彩的錦帛燈籠收了起來,樂舞笙簫這些就更不用多說,直到六月十三日的出殯儀式後,這極為壓抑的氛圍才會消減些。


    斜風,細雨,楊柳枝沂水飄飄。


    兩頂撐開的雨傘在春明坊段的汴河河畔邊淋雨,今日太後出殯,全城的百姓幾乎都圍去禦街哭送了,所以這街頭巷尾裏的人煙就少了許多,稀稀拉拉的從蘇進他們身邊經過。


    “蘇家少爺,這裏頭的擺設可是如此?”這些工匠雖是拿著圖紙在跟他交流,但實際上都是為了討些溢美話,以他們的技術,這周身不過三步的小房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蘇家少爺說的哪裏話,我等手粗藝糙,不耽誤少爺大事已是慶幸,又豈可再私受賞錢。”


    最終他們拜謝而去,留了蘇進和李師師兩人在報亭的小門前含笑撐傘。


    這六日青樓幾乎是歇業狀態,李師師自然也沒有什麽客人要接,所以趁著空閑就過來看看這蘇家哥哥又在忙些什麽。


    她手中的傘柄偏了偏,淅瀝的雨水從一側流下,繡鞋微濕。


    “哥哥可真是與以前不一樣了……”她望著那些係緊蓑衣而去匠人,凝眸中有些朦朧,“師師都有些不明白哥哥到底在想些什麽。”


    蘇進在旁邊,麵前是廣垠的汴河水道,不過在如今卻是船隻絕跡,今日太後的出殯讓一切商業活動都停擺了下來,在加上微微的細雨斜風,就不是很好的天氣了。旁邊說著話,而他也將報亭的小門鎖了上。轉過身來。


    “商人逐利,思路自然是活絡些。不然豈不是要喝西北風去。”


    師師蹙著眉頭,“這報紙畢竟是新鮮物事,哥哥如此心急地推出去,怕到時候京裏的百姓未必認可。”


    “嗬,我是什麽發家的……難道你不知道。”


    他笑了下。丟下這句後就是邁開步子而去,師師慢下一個拍子斂裙跟上,兩人沒有乘馬駕車,就是徒步的從大錄事巷往南門禦街而去。


    言談間,街上披麻戴孝的行人也越來越密集,羈旅胡商,衙內紈絝。無不是擠在人群間看送葬儀隊從麵前經過。


    蕭蕭的細雨,沒有讓送葬軍伍的腳步有一絲滯留。


    ……


    信陵坊口,一賣南瓜的小販正抬著眼往大街上瞅,今兒太後靈柩出殯。這生意也與頭頂的天氣差不多,所以他的心思一直沒在這兒,等耳邊響起問聲時他才把心思兜迴來。


    “南瓜怎麽賣?”


    小販迴過神來。支吾了十五個銅子兒一斤,他納罕間,那書生就已經拿了一個放他秤上。


    正巧了一斤。


    “怎得這食材還要哥哥親力親為?”李師師幫著他將南瓜裝進長布兜裏,言語間就好奇了聲,蘇進扭過頭看她,有好一會兒後,忽然從懷裏掏出來條素巾。“嘩啦”的又是撕下來一條係她胳膊上。


    李師師眨了眨眼睛,把傘拿正些。


    “走吧。”蘇進提著布兜往靠向禦街處,這裏都是別著白絛和黑巾的百姓,送葬隊伍從這裏經過時就哭喪一片,也虧得現在飄起了雨絲,所以臉上的濕潤感就更為真摯些,送葬隊伍最前頭的徽宗今日麵色深鬱,身邊拱衛的親軍禁從帶刀警備,在這種莊重的場合下容不得他們半點懈怠。


    刀光寒寒,氣勢森森。


    蘇進和李師師兩人在人群裏看了會兒後,倒也是默契的半話不說,直到是轉道迴了一品齋後才聊上幾句。


    ……


    後堂的灶頭邊上,鍋裏水已經煮開。


    “看這形勢,你們這些酒樓估計還得冷清一陣。”蘇進將滿是南瓜丁的陶盆放入籠屜裏蒸,鍋蓋合上,灶頭後麵則是傳來柴條折斷的聲響,不緊不迫的。


    “朝廷的事,媽媽也不會多說,而且這對酒樓也是有好處的,鬧騰了這麽久了,外頭也是需要消化些的。”


    蘇進忙活好了,就拖了張長凳坐灶房門口,正對著後堂的小天井,天井裏頭的雨、飄飄落著。


    “前些天又病了?”


    裏麵輕輕的點頭,“有些反複,不過比起往常要好上些。”她折著枯柴往灶裏塞,熊熊的火光在今天這陰寒的日子裏倒是顯得暖和了,使她忍不住攤出手心,貼著灶裏正冒著的熱氣汲暖。


    門前的蘇進稍稍頷首,這時外頭看鋪子的莊舟小快步的進來,臉上還有些喜色。


    “蘇少爺,東家讓我把這信捎給你,說是陳留的。”他將袍子上的雨珠撣了去,迎上一張方正的笑臉,蘇進是笑著將信接過來看,他早已安排了人手去陳留祥符兩縣置地準備,以後報紙蹴鞠起來後,這地可就不會這麽便宜了,他一邊想著,一邊攤平了信紙看。


    “陳老爹還有說什麽沒?”


    “哦,東家說一切順利,縣衙那些推官收了銀子後,這置地的公文很快就批了下來,沒人懷疑。”


    “嗯……”


    這老頭活幹的聰明,還主動給他將幾個店鋪的進展交代了,除了嘮叨幾句不解外,倒也是忠實的執行任務。


    “是嘛,嗬。”言中的一些插曲讓他也笑了起來,等莊舟下去後,他手上的紙箋也重新折進了信封。


    “哥哥,是大娘來的信嗎?”


    蘇進扭頭看了眼走過來的李師師,點下頭,“人還好,就是有些喘,走不多路。”他倒也是不用對方問第二句,就是已經把該答的答了,隻是這讓李師師有些尷尬,她坐在蘇進邊上,將裙褥上的草芥一根根拾去。


    “大娘積勞成疾,師師理應要去探望一下的。”


    “有機會吧。”


    師師拾草芥的手一滯,許久才輕應了聲是,這目光慢慢飄向西院下的雕印小作坊裏。山牆邊累積著幾百版雕印,中間的寬闊場裏則是擺著七台版韻輪。每輪上有倆書匠協作排字,看著雖是清閑,但從他們緊繃著的側臉上就可以揣度出工作壓力來,她看了會兒,即而悠悠道。


    “哥哥凡事親力親為。哪怕是毫厘之事都不予底下解釋,若是久了,怕哥哥身體經受不住……”


    蘇進眯起眼睛來,手上的信封被折了個角,但卻沒有說話,因為旁邊還在繼續。


    “師師這些年在瓦肆也是見了不少人,凡是功成名就的人物。皆是有大毅力者,遇事的執著與忍耐要拔於常人,以前師師以為哥哥是這樣的人,不過相處些日子後。卻又覺得不是……”


    “怎麽不是?”信封又被碾過一個角,不過旁邊並沒有發覺。


    “哥哥的執著與忍耐讓人感覺不到熱意來,或許是哥哥的親力親為讓人精氣受損。勞累致虛,所以,給人的感覺就有些……陰。”她瞟了眼蘇進,見他麵色如常後才繼續,“所以我希望哥哥能放開些心,凡事攥的太緊了,反而會讓人變得脆弱。有些事情既然我們這些朋友可以分擔,那為何不嚐試著相信,什麽都放在心裏頭,也太讓人難受了,哥哥說是也不是?”


    蘇進凝沉著臉忽然是笑起來,“是嘛,我倒是不覺得。”、“既然你這麽說,那我正好有事要拜托你。”


    “嗯?”


    他從懷裏掏出張譜子來遞給她,“你幫我把譜子梳理一遍,看看有無突兀之處,而後再將曲編排一下,過些時候我就會送份名單過去,上麵是京師大小三十二家梨園子,你負責將曲子一一教授過去,務必要讓人人會唱。”


    “人人會唱?”她拿著譜子,眉頭已經蹙了起來,曲音且不說,這詞可有些隨意了。


    “曲子不難,聽上一遍應該就會了,我也就是為了下月開報時圖個喜慶。”


    李師師還是蹙著眉頭,不過隨即就將一些念頭撚了去,應下來,而這時灶頭上的南瓜也蒸熟了,蘇進先是起身將陶盆子端出來,而後拿筷子打發成稀泥狀,再給鍋裏的沸水撒上糖,最後在把稀泥狀的南瓜傾倒進去,灶火裏的柴火也撤了。


    李師師坐在長凳上,怔怔地看著蘇進在忙活,心裏頭,卻並沒有什麽舒暢感,哪怕是蘇進將一碗熱盈盈的黃瓜粥端到她麵前,也沒有絲毫改善。


    “多吃點,養胃。”


    “哦。”她端起來舀著吃,卻不怎麽麽甜。


    ……


    屋外的雨簾子這時開始密集了,直愣愣的從屋簷上掛下來,被風吹歪了進來,將屋廊上的鬆柏盆栽打濕了。


    看著女子隱去在雨簾中的背影,某人袖中的信封已碾成褶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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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的出殯對於民間來說是可以緩一口氣了,但對朝廷來說,才是擔驚受怕的開始,徽宗在第二日朝會上就正式宣布了樞密使安燾致仕的諭令,職由副樞密蔣之奇暫攝,還有就是尚書右丞範純禮的致仕批準過了,這對於偌大的朝廷來說,無疑是吹響了政治戰的前哨。


    “這可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管好你的嘴就行。”


    大慶殿中,流光盈澤的梨木地板上反射出這些王公大臣異樣的神色,為首的韓忠彥把這些人的嘴臉都看了進去,不屑的把眼皮子闔上,早已成竹在胸的他並沒有太多憂慮,倒是他右手邊的曾布執笏出列,昂首挺胸的模樣甚是正氣,位次其後不遠的族弟曾肇已是麵上有笑,旁邊劉拯、龔原、範致虛等人均是注意到了這位曾舍人的表情,皺著眉頭將目光放迴到大殿中央的曾布身上。


    禦座上的徽宗雖是顏麵憔悴,但還是保持住了帝王沉穩姿態,虛手算是一扶。


    “曾卿盡可直言。”


    曾布揚聲說道,“陛下欲持平用中,破黨人之論,以調一天下,孰敢以為不然。而偏見議論之人各私其黨,又有報複冤仇之意,紛紛不已。致聖意厭惡,此誠然可罪。然元祐、紹聖兩黨,皆不可偏用。臣竊聞江公望嚐聞陛下言:‘今日之事,左不可用軾、轍,右不可用京、卞。’緣此等人在朝,絕不免懷私挾怨,互相仇害,則天下士類為之不安。士類不安,則朝廷亦不安矣。願陛下深思熟計,無使此兩黨得誌,則和平安靜,天下無事,陛下垂拱而治矣。”


    他這堂堂然的話一出,底下俱是大駭,唯有曾布一係的人立馬響應。


    “陛下,臣以為曾相所言甚是,兩黨之害由來已久,陛下若欲新政,必須盡除隱患。”


    “臣附奏,兩黨奸邪亂政已久,現陛下執政,自當百廢另立。”


    “臣亦附奏……”


    禦案前的徽宗微微頷首,這看在滿朝文武眼裏可真是天雷震心般的重擊,他們下意識的前後議論。像李格非、晁補之那一塊的人幾乎是在聚頭腹誹了,他們幾個是根正苗紅的元佑黨人,本來還憂心著會被新黨搬過勢頭來,可沒想到這曾布翻臉就是這麽一手,又驚又怒之下,怎肯束手就擒。


    “陛下,臣以為此舉萬萬不可!”劉拯作為門下的實際負責人當然是打頭發話,“兩黨固然有不足之處,但亦可查漏補缺,若是盡數推翻,這朝堂怕是三五年內元氣難複,天下又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陛下還請三思啊!”


    “陛下三思~~~”


    由於向氏的有意扶持,如今朝堂內,舊黨顯然要比新黨、曾派一眾羽盛,所以這三思之聲在大慶殿裏迴蕩如山海倒覆,讓人不禁心頭一滯。


    韓忠彥此時微睜開眼,隻留一條縫隙去瞥曾布:這老狐狸,倒真懂得取舍。他頗為鎮靜,但禦墀之上的話卻讓他也忍不住翻騰了翻氣血。


    徽宗微微頷首,下頭還以為是被說動了,但是……


    “諸卿所言雖是有理……但…”、“曾卿之言又頗合大勢,朕心中為難,還需些時日考慮,如今太後新故,這些政事還是暫且放緩……”他捂著額頭,旁邊的內侍趕緊攙扶住了、高聲喧退,倒是把底下的一朝文武急住了,差點要攔聖駕了。


    “陛下!”


    “陛下!”


    這皇帝怎麽也說話說一半,急的這些大臣們焦頭爛額。


    擁擠雜亂中,韓忠彥卻是已和幾個親信退出了大慶殿,迴頭看了眼大殿裏頭,結果是搖頭著上馬車往宣德門出了,其餘像劉拯、龔原幾人都是緊隨著跟了出去。


    曾布一係的仕官此時最為輕鬆,他們看著殿裏殿外的情勢,揚起的嘴角是如何也掩飾不住。


    “曾相,這迴韓忠彥他們可是要栽大了。”


    “是極是極,如今太後已故,我看他們還能蹦躂多久。”


    不過曾布倒是麵色如常,目光淡然的望著韓忠彥幾人乘車從宣德門東門離去。


    ……


    ……


    韓府門前。


    韓忠彥的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了門前的兩隻石獅間,韓忠彥被兩邊扶著剛下車轅,迎頭就是有人笑著過來。


    “韓相近日可好啊~~”他供著手,紅光滿麵,身後一擔擔的彩禮。


    ps:


    抱歉,網絡不穩定,到現在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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