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日元宵,夜。


    宣德樓正對處絞縛山棚,彩燈結上,遠望謂之鼇山壯景。麵北橫列出三門,各有彩結金書大牌,中曰“都門道”,左右曰“禁衛之門”,上有大牌曰“建中靖國與民同樂”。彩山左右的跨獅子白象,悉結彩籌輕緞,麵前更有石玉水池做景,用轆轤將水絞上燈山尖高處,用木櫃貯之,逐時放下、如瀑布狀飛瀉橫流,有些貪玩的娃便偷爬進池子裏玩水,結果還是被守衛的禁從、倒拔楊柳似得捉了出來,不過倒也沒有多做為難。而左右門上,草把縛成戲龍的模樣,用青幕遮籠、裏邊隱蔽的置了數萬盞燈燭,輝煌起來、望之蜿蜒如雙龍飛走。自燈山至宣德門樓橫大街這約百餘丈的褥麵散水街道上,均是用棘圍繞,俗謂之棘盆,裏邊立兩根數十丈高的長竿,上邊糊有百戲人物的紙籠飛帶,懸在竿上,晚風吹拂過來、宛若飛仙般律動。


    城門樓下兩廊更是搭起連綿的樂棚,差衙遣樂人作樂雜戲,而其身後便是文武百僚休憩觀賞的紅羅彩棚場,麵朝露台、背靠東西景靈宮,棚下搭起小腿高的漆紅柚木台子,上鋪絨毯,人坐於其上不受地麵濕氣影響,端的是奢侈享受。從城牆根延綿數百步而去,更是蔚為之壯觀。而木台之上、錦座臘茶伺候,瓜果點心備齊,兩步一婢、三步一仆,饒是要侍奉的妥當貼心。


    而這鼇山瀑布前頭,是一座枋木壘成的歌舞露台,它獨居於場地中央,欄檻彩結,兩邊皆禁衛排立,錦袍、刀弋。教坊司今日算是唱了主角,遣坊中技藝卓群的官伶們上台撫樂,樂聲清妙、如氤氳之仙氣般令人心曠神怡。而尋常百姓則在露台之下觀看,樂聲高潮時、便能引起萬眾山唿踴躍。


    紅羅彩棚裏,士人官僚們走動在明燈彩光間問候佳節,一個個其樂融融的模樣,臉龐上也映上邊上輝煌的鼇山燈華,侍婢黃門端著食盆給一張張筵席上食,位次是按照官員品軼所排,倒不是為了顯身份,隻是不想現場過於混亂製定的規矩。不過很多時候,平日相熟之人寧可是不要自己那張桌筵席,也是要湊過來跟好友閑聊,或者是打幾個燈謎。這燈謎可是上元節不可或缺的遊戲,已故每個彩棚閣子裏都掛有兩三盞絹紗燈籠,這些燈籠與鼇山的略有不同,色淺、上賦有燈謎、編號及獎品,以供官員士子們猜玩,若是知了謎底,便可去露台那邊的檢事處領賞,筆墨紙硯、珍奇異玩,甚至有些燈籠上還明碼標價,不過多是一兩貫錢,但相比去猜州橋夜市裏的燈謎,顯然獎勵已是豐厚,算是朝廷為了活躍氣氛所做,也殊為不易。


    眼下東廊那列紅羅彩棚中後段,李格非那片台席上,已是整整擠上了四人,食案上那一碟碟的食饗點心都被端到了隔壁少女的案子上,幾個老頭褪下木屐四圍起這張案子談笑風生…


    “滎陽先生快投子認輸吧,你這大龍救不活了,還是我等玩會兒關撲比較有意思。”


    這邊上有一深袍玉簪的老頭探過頭來,瞅了眼棋盤上的形勢,便是麵有戲謔的逗起了自己手上端著的鳥籠,“來,說一個,滎陽先生輸了~~”裏麵的大緋胸鸚鵡拍了拍翅膀,扭過腦袋看宣德門前燈火輝煌的鼇山。


    “無咎莫要打岔,上次這局棋還不是因你沒下完,你怎麽就不能成人之美呢……”李格非與晁補之年紀相仿,說話到也就沒那麽多矯情,此時扶著大袖落下一白子,而後抬頭朝對弈的呂希哲微笑……“滎陽先生…”這意思也是很明了了。那呂希哲捏著棋子再三考量了番棋局,而後隻能搖頭笑著將黑子丟進棋甕裏,“文叔棋力見長,老朽是不服老不行了。”……“哈哈哈~~”的兩老頭會意的笑了起來,隻不過那晁補之就不樂意了…


    “你這話說的,難道那天沒你家那寶貝才女的份兒?”他抓住手邊一老頭的衣袖理論,“我說李老頭,你這胞弟可真是蠻不講理,護短至極,你得好好管教管教……”他這邊口吐飛沫,隔壁少女應該是聽到聲音了、將視線望了過來。而這老頭正是李格非長兄李格業,今兒鼇山燈會也是受邀在列,不過卻是被李格非拉到前頭來坐,眼下既然這晁補之說起少女,李格業也是捋著須髯朝少女那邊喚了聲……


    那邊少女兩側守著那兩個貼身丫鬟,花細還好些,倒是很守規矩的看著中間露台上的歌舞表演,時不時羨慕兩聲舞的真好~~隻不過另一邊,就隻有聽到哢噗哢噗的脆響了…


    “唔唔~~小娘子,這碟水荷蝦兒炸的好脆,唔~~小娘子也嚐一個吧……”一隻油黃生脆的卷蝦遞到少女嘴邊,少女笑著放下手上的《天對》,剛想接過手來,卻是聽到隔壁彩棚裏的大伯喚自己,“安安也一起過來坐吧,大伯可是好些時日沒有找你說過話了~~~”少女笑了下,將那隻蝦兒推了,斂起蘭白的裙裾走了過去。那胭脂趕緊往嘴裏再塞了兩隻蝦兒,結果被身後的花細襲了記後腦勺、噴了一隻出來…“又沒人跟你搶。”身後的聲音。


    “花細你!”還來不及震愕,就感覺嘴裏的另一隻蝦兒要跑出來了,趕忙閉上嘴、瞪她…“嗚嗚~~”的又不知道說了頓什麽,而後提著裙擺追上前頭的少女。


    ……


    “康非呢?今兒怎麽都不見人影?”


    李格業問起了少女二兄李霽,今日鼇山燈會都不出來見見人麵,心裏麵著實有些不喜。少女見了老頭臉上表情,低了低頭,“這個……二兄應該是去了潘樓,前兒看見潘樓有人來投刺,怕是如此了……今年礬樓那李姑娘臨時摘了牌,所以不少文士轉去了潘樓,二兄嗜好文辭,想來必是不會錯過……”少女這麽說著,身後的兩個小丫鬟卻是把腦袋低的足足的。


    “哦?”李老頭攆著頷下胡須想了想,不過臉色隨即一冷,“最好如此。”他臉上嚴肅,“…我李家雖非名門望族,但也是書香門第,若是再有那事兒發生,他另一條腿、我這做大伯的就給他廢了!”這話說的、倒是讓這本來還算熱絡的場麵一下子冷場起來,李格非有些尷尬的收著棋秤上的棋子,晁老頭那活脫的性子這時候也隻能裝鴕鳥了,不過看情形越來越冷、也隻能出來救場…


    “這個……李老頭,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可都是半隻腳進棺材的,就別整那沒用的了……”他從袖子掏出一刀葉子大小的紙片…


    “葉子戲!一圈十個銅子兒,來不來?”


    “玩葉子戲你這人太賴,還不如打燈謎,不跟你玩。”對麵李格非趕忙接過話茬,那晁補之卻是早有準備的從懷裏摸處一小囊袋的銅錢,跨啦銅錢響兒~~按在案麵上…


    “這迴幾位應該放心了吧。”


    ……


    “安安,晏兒呢?不是說晚上在這邊看燈會的,怎麽現在都不見人影?”


    李格非手上納著葉子牌,問了身邊的少女。自己這小兒子生來性子就鬧騰,家裏基本上不見人影的,一天到晚跑京裏的蹴鞠館蹴鞠,歲數不大、倒也是什麽都學的快。昨兒還聽說被高陽正店的人抗出來丟汴河裏去了,他這做爹的也煞是丟麵子,所以今兒出來的時候,就交代他安安分分在宣德樓前看燈會,可不想轉眼人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少女有些心不在焉,望了望夜空中的點點繁星,星雲稀薄,倒是讓它們的星光更為燦爛,耳邊是那幾個老學士打葉子牌的聲音,“文錢、索子……三花白啊!”最後那聲最為突兀的自然是晁老頭的,而這時,耳邊也傳來自己爹爹的問話,少女有些無奈、阿晏那小鬼腿腳快的很,誰知道又跑去哪個瓦子耍去了…


    “來時看他是抱著蹴鞠出來,應該又是……”,“李老頭,你到底要不要……”晁補之催著李格業出牌……“…去禦拳館踢鞠去了吧……”少女情緒微顯低落,這耳畔卻是突然一聲童言,“你四花紅還捏著幹嘛,出啊!”忽然從李格業咯吱窩下探出一隻小手來,抽出四張葉子牌“啪~~”一聲幹淨利落的拍案子上……眾人齊齊將目光望過去,見一頭紮直角辮的小娃啃著一張蔥油餅鑽進了彩棚,他將咯吱窩裏夾著的蹴鞠遞給少女,“阿姊先幫我收好。”他上身圓領碎花襖,衣襟上沾了一大片油漬,此時歪歪扭扭的一定要擠在少女和李格非中間,“早說玩鶴格嘛~~那我不早過來了!”


    他窸窸窣窣的要把位子做舒服了,身邊的少女卻是輕咳了下,等他抬起頭一看正對麵剛才自己“仗義出手”的那斕衣桶巾的老學士……見老人微微皺起了眉心,登時把那不大的小眼睛睜圓了,一個咕嚕從位子上起來,像是發了癔症一般衝出彩棚,對著對麵隔空就是一通大罵,“再看小爺我踢掉你命根子!!”然後狠狠的將手裏才啃了半口的蔥油餅甩了過去,轉過身、安靜的坐迴了少女身邊…


    其實這時候,連這幾個老學士也是不禁停下手上的葉牌,朝對麵望了望,還以為發生什麽事了……


    “阿姊,那幾條人麵蛀蟲老是在那兒鬼鬼祟祟的偷看你,有機會我一定要替你教訓他們一頓。”少年有些憤憤的從少女懷裏將蹴鞠抱了迴去,而後好似才發現邊上的李格業……“大伯怎麽在這兒?”他詫異極了,“適才晏兒在相國寺前頭看見大娘和素兒姐,還以為大伯是在那兒觀燈呢…”小腿兒擺啊擺,無邪的樣子。


    李格業先是一滯,而後解釋說,“你大娘和你堂姐是去那兒拜了香,過會兒還是會來宣德門這邊看煙花的。”……他上遊的晁補之不滿的拍起案子,“我說李老頭,能不能快點,一索要不要?趕緊的!”……這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葉子戲,那少爺是趕緊側過身子拍拍胸口,嚇死了~~~不過忽然就覺得胳膊被人掐的生疼,迴頭小聲喊饒命,“疼疼疼~~阿姊,你這是幹嘛?”


    李清照蹙了蹙眉心,“你說大娘和素兒姐往相國寺拜香去了?”,“是啊~~怎麽了?”……少女給他一記後腦勺,“那你又跑哪兒去了?”


    一說起這個,少年立馬正襟危坐起來,清咳了兩聲,拿捏起了戲文裏酸儒說話的腔調…


    “京裏一直風傳那遇仙樓頭牌姑娘徐婆惜驕橫自重、尖酸刻薄,凡是不入其眼的人物,皆是不假辭色、一拂長袖便去,絕不多予半分妄念癡想,那份當斷則斷的果勇、當是藝伶中的楷模也……”他像模像樣的對著夜空誇起大拇指,“…小可神往風采已久,已故今兒上元佳節,便想去那遇仙樓的文酸會一探佳人,可惜身無請帖、又懷少金銀,門人不準入,當時便是心思一轉,仰天大喝三聲李才女之弟也~~~”他這邊信口雌黃著,後頭花細胭脂兩丫頭倒是“咯咯咯~~”的笑……“…那門人當是惶恐不敢言,慌忙報入門庭,結果驚得那徐婆惜和一幹的才子高士倒履出迎,大讚此子生得堂堂有威嚴……”他又是對自己伸出大拇指,戲子的腔調拿捏的倒也挺準,旁邊幾個老頭當然不是聾子,都豎著耳朵聽著,到這兒、也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娃娃還在那兒賣弄皮相,那晁老頭更是老頑童興致,一個銅子兒拋過去,高唱一聲、“看賞~~~”,呂希哲這葉子戲玩的也不順溜,幹脆是扣住牌麵問起了少年,“那後邊呢?”


    “恩恩、後邊呢後邊呢?少爺怎麽樣了?”少女後頭的丫鬟往嘴裏塞著水荷蝦兒,哢噗哢噗的、完全是在電影場裏的派頭。


    少年吹了吹這枚銅子兒,收進袖子裏,剛想再說、卻被邊上的李清照賞了個糖炒栗子,“就知道在這兒胡說八道,我說你沒事去那遇仙樓做什麽,你和那徐姑娘又不熟……”


    少年立馬叫屈,“這話可不能這麽說,我跟封宜奴還不熟呢~~人家不照樣拿著梅帖跟我屁股後頭巴結我……”摸著被炒兩次的後腦勺,“…不過說來今兒元宵、擷芳樓生意不錯呢,這礬樓沒去成的人,都不知怎麽跑去了給封宜奴捧場,把那徐八婆氣的、嘴都歪了,嘿嘿~~~”


    “少爺少爺、那後邊呢、後邊呢~~~”後頭丫鬟跳腳了,“那徐姑娘不是邀你上樓麽,你怎麽還來這邊?”


    少年就喜歡別人追捧、又想唱戲了,不想他阿姊卻不加潤色插進一段白描的劇情…


    “那徐姑娘肯定說這是哪家的娃子走丟了,趕緊的、通知王府尹讓衙差將孩子領去宣德門溜一圈,看看誰家的孩子丟了,過來認領一下,真是可憐了……虧得這孩子還知道借李家娘子的名聲喊人……徐姑娘拿著素巾掩掩眼角,旁邊的大才子們肯定是大讚徐姑娘宅心仁厚,於是紛紛讓府裏家仆一齊擁上將你捆了個結實,扭送到宣德門前放生……”


    “……”周圍一片目瞪口呆,認領?溜一圈?放生?


    少年哭喪起臉,“阿姊~~你怎麽知道?”


    ps:其實這個章節名大家應該已經意識到了,嗯……沒錯、這是要高潮的節奏,不過鑒於我的更新實情,還是建議大家養上一周,不然高潮戲斷斷續續的看、是較為不爽快的事情。


    還有對於更新的問題,其實還是老生常談了,目前已經是個人極限了,再加就要崩盤,所以也是咬住一更不放鬆,但我會盡量寫精彩,讓大家看的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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