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占奎第一眼見到阿福,就有些吃驚,緣於師父說過:行走江湖,有四種人要留心——僧、道、童、婦。而這胖娃娃和那矮道士一齊闖進龍王廟來,加上剛剛動過手的青衣和尚,還有被他出手困在龍王廟裏的那女子一夥四人,蔣占奎突然發覺,今天這小小的龍王廟裏竟聚齊了僧、道、童、婦。


    “有意思。”蔣占奎琢磨著抓抓額頭,竟“嗬嗬”地笑出聲來。


    “他有千斤之力,你們二人不可大意。”武嶽陽善意提醒道。


    胖娃娃和矮道士沒有應聲,倒是騷猴兒不耐煩道:“瓜籽裏嗑出臭蟲來,你裝什麽好人啊!這裏哪個不比你眼力好?”


    武嶽陽瞥他一眼,沒有答話。


    蔣占奎哪裏有困倦欲睡覺的模樣,他眼睛發光,狗熊似的左右張望著胖娃娃和矮道士。


    胖娃娃挽了挽衣袖,拱手道:“少林,阿福。”


    胖娃娃兩膝彎屈半蹲,兩腿微平,腳尖內扣,五趾抓地,抬頭、含胸、沉肩、收腹、提肛、立腰、開胯、收臀,兩臂屈肘環抱於胸前,雙手成八字掌,手心朝下,中指指尖相對,四指微開,打了個四平馬步樁。


    青衣和尚早就瞧著這胖娃娃有些不對勁,剛剛他甩錫杖的手法雖然極其隱蔽,但還是能看出是少林的擒拿手,而此時他打的四平馬步樁,更是正宗的少林拳架勢。青衣和尚心中暗道:“少林向來大門大派,功夫傳遍天下,不知這娃娃排在哪一個枝,到底是哪一輩分。”


    蔣占奎見矮道士退到一旁,明顯是等胖娃娃先跟自己過招,稍有失望,悶聲道:“學武人都知道,身大力不虧。我讓你二人一起上,倒不是托大,也無意羞辱你們。你二人若打定了主意,那也由得你們,小心些便是。”他應付似的拱了拱手,“洪門,蔣占奎。”


    待蔣占奎自報家門結束,阿福倏忽出手,雙手合掌,雙腿蹬地,向前撲躍,使出一式“童子拜佛”。


    蔣占奎所學洪拳多脫胎於少林拳,對於阿福的招式自然十分熟悉。他腳踏斜後,側身避讓。阿福順勢搶攻,握掌成拳,馬步橫打。蔣占奎退半步讓過。


    阿福得理不饒人,右臂迴擺,左肘前刺,撞擊蔣占奎小腹。他想的是蔣占奎人高馬大,若拉開了距離大開大合對攻,於己不利,隻有近身搶攻,發揮自己敏捷靈活的優勢,或可取勝。


    蔣占奎後背貼在牆壁上,退無可退,伸出蒲扇大手,斜切阿福左肩。他這一招圍魏救趙,連攻帶防,意在迫使阿福撤肘。哪知阿福以小打大,動的是險中求勝的心思,竟不撤肘,冒著硬挨蔣占奎一掌的危險,竟絲毫不收力,將這一拳結結實實打在蔣占奎小腹上。


    小腹是練武人的丹田所在,也是換氣發力的源頭,更是五髒六腑之本。即使尋常人小腹被輕擊一下,也會疼痛難忍,唿吸遲滯。練武人尤其重視提高自己的力氣、速度和身體強度,可小腹無筋骨防護,肌肉又最難練成,無論哪門哪派,無不將其視為“性命之根本”而著重防護。


    因此阿福不惜硬挨蔣占奎一掌,也要擊中蔣占奎小腹,無非事先做好了得失的算計:他一掌砍在我肩膀,最多使我半邊身子麻木,我這一拳,卻叫他瞬間失力。


    阿福嘴角一絲獰笑,他眼前已經浮現出蔣占奎滿臉醬色捂著小腹蹲倒的畫麵。


    “中招!趴下吧!”阿福壓抑不住興奮道。他這一拳使足了力氣,既準又狠地打在蔣占奎小腹上。可是拳鋒觸及蔣占奎小腹,卻好似擊在銅牆鐵壁上一般,隻差傳來“砰”一聲脆響。


    阿福心如冰涼,獰笑僵硬在臉上,心道:“怎麽會?”


    “好,那你趴下吧。”蔣占奎說話沒有下手快,他話未說完,手掌已經砍在阿福肩膀上。


    阿福不及躲閃,更無力阻擋,隻有咬牙硬抗了這一掌,哪知這一掌下來,卻好似有萬斤之力,硬生生將他震歪了身子,跪倒在地上。


    武嶽陽一夥兒看傻了眼,誰也沒想到阿福竟這麽快敗下陣來。矮道士更是吃驚,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他很清楚蔣占奎先行故意躲閃,明明是在讓阿福三招,沒想到第三招上迫不得已出手,竟一招就將阿福降住。


    “這怪物的橫練功夫竟達到如此地步……”矮道士暗歎道。


    阿福如挨了一鐵扁擔,險些被震暈過去,他喘息了好半天,才睜開眼,咳了兩聲,先是仰頭大笑幾聲,繼而又嗚嗚痛哭起來,極似小兒撒潑。


    蔣占奎手足無措,以為自己出手過重,打疼了阿福,手足無措道:“你……你不礙事吧?我說過叫你小心些……”


    阿福用袖口擦了擦眼淚,歎口氣道:“我笑是因為這次不枉我磨破了十四雙鞋,穿四省、走千裏前來學藝,總算找到了名師——你的本事都這麽大,你師父的本領自不必說。”


    “那你嚎個啥?”騷猴兒擰著眉頭問。


    阿福苦笑道:“我哭是感慨這些年的本事都學到狗身上去了,我清楚自己的斤兩,原以為即便勝他不過,也不會輸得太難看,可是動了手才知道,我連大個子一招也接不住!”


    “大家都一樣,想開點。”騷猴兒幸災樂禍地勸道。


    “誰跟你一樣!”阿福翻眼道。他再歎一口氣,從地上爬起,鬥敗了的公雞似的垂頭走到一旁,“該你了,臭老道,別以為你比我強多少,我賭你在他手裏走不過三招。”


    武嶽陽先前見到矮道士與阿福追逐打鬥,卻也奈何不得阿福,推斷兩人功夫應該在伯仲間,矮道士或許稍稍占些上風,但優勢不是很大。而現今阿福在蔣占奎手裏僅一招就落了敗,且青衣和尚也在蔣占奎手裏吃了癟,阿福更賭矮道士熬不過三招,武嶽陽覺得阿福的猜測八-九不離十——矮道士遠遠不是蔣占奎的對手,他並不是在質疑矮道士的身手,而是認為蔣占奎的功夫過於霸道。麵對懸殊的實力差距,矮道士基本沒有勝算,他若不想跟阿福一樣慘敗,就該放棄比試。


    可令武嶽陽想不到的是,矮道士竟沒有一絲為難,他向前兩步,站在蔣占奎正前方,稽首施了一禮,說道:“早聞武癡將一手洪拳打得剛猛非常,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小道大開眼界。若憑我這身三腳貓本事跟你爭勝負,那是自不量力。可是遇此良機,若不挨個一拳兩腳的,委實可惜。若論起來,咱們平輩,說讓你‘指點’一下?不太合適。你天生神力,我自愧弗如,咱們還是比招不比力吧。北方講搭手,南人講度招,蔣兄弟,幫咱搭搭手?”


    矮道士這幾句話說得極其漂亮,可聽在阿福耳中,卻滿滿都是心計。阿福故意哼了一聲,冷嘲熱諷道:“不發力比個什麽勁?拔了大象的牙,纏住老鷹的爪子,那感情好。”


    矮道士嘴角抽動兩下,神情極不自然。蔣占奎倒擺擺手,連說不礙事。


    “這裏過於狹窄,咱們去下麵吧。”矮道士說著下樓去了。


    蔣占奎答應一聲跟隨下樓。


    阿福自然不肯落後,緊跟在蔣占奎後麵。


    青衣和尚提起錫杖,掃了武嶽陽四人一眼,問道:“你們不下去麽?”


    “有熱鬧看,在這悶著幹嘛。”騷猴兒翻過欄杆,從樓梯口直接一躍而下。


    姚青和麻耗子懶得跟青衣和尚囉嗦,兩人一前一後走下樓去。


    武嶽陽故意留在後麵,輕聲問青衣和尚,“你們幾個互不相識麽?”


    “我與他們三個從未謀麵,不過洪門武癡聲名遠播,哪有不相識的道理。”青衣和尚伸手讓武嶽陽先行,“咱倆也快些吧,這種好戲可不容易遇到。”


    武嶽陽笑著點了點頭,兩人不再囉嗦,前後腳奔下樓去。


    矮道士側身站立,雙腿微屈,雙臂抬起,雙手成掌,一前一後,一內一外,做了個八卦掌的起手式。


    “八卦掌,史派,毛友亮。”矮道士道。


    蔣占奎仍舊應付似的拱了拱手,“洪門,蔣占奎。”


    毛友亮內腳直進,外腳內扣,兩膝相抱,手型不斷變化,或為龍爪掌或為牛舌掌,擺扣步走圓形,以蔣占奎為中心繞圈行樁。


    青衣和尚和蔣占奎倒見怪不怪,識得這是八卦掌的樁步特點。


    而武嶽陽一夥傻了眼,誰也沒見過這個陣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搞不清楚毛友亮在偷偷摸摸、神神叨叨的轉悠個什麽。


    “這老小子跟偷地雷似的轉悠個啥呢?”騷猴兒不耐煩道。


    “你閉嘴!”姚青斥道。


    青衣和尚強忍著沒笑出聲來。


    毛友亮氣得鐵青了臉,忍住沒有發作,繼續繞樁,待到將八個方位全都走遍,腳趾抓地,湊近蔣占奎,將右臂探出,與蔣占奎右臂搭在一起。


    蔣占奎手臂稍稍用力,將毛友亮手臂下壓。


    毛友亮抽臂擰身探爪。


    蔣占奎毫不避讓,以其身形不該有的速度將蒲扇大手閃電般截出,握住毛友亮成鷹爪狀的手腕,順勢一帶,將毛友亮帶個趔趄。


    毛友亮沒想到乍一交手自己就處於劣勢,背後沁出冷汗。顧不得多想,咬牙發力,以腰為軸,擰肩轉身,由俯身變成仰麵,使出一招兜崩翻踹,似猴子倒勾,右腳直襲蔣占奎下陰,試圖憑這一招扭轉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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