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暴露了,索性戰個痛快。


    姚青率先開火,“砰砰砰砰”,對著老爺車連連開槍,轉眼間將一支盒子炮的子彈打盡了。她立即換過另一支槍接著打,絲毫不給兵痞們喘息之機。


    老爺車的玻璃碎了一地,車門和車身也差點被打成了篩子。兵痞們從另一側下車捂著頭蹲在車後,不敢露頭。


    武嶽陽在不遠處策應,他傾斜煤油燈,將煤油在身旁的木屋上淋了一半,又從地上抓把枯草,塞進煤油燈,掏洋火點燃,甩手丟向路口的老爺車。


    煤油燈在空裏翻了幾個跟頭,竄著火苗,冒著黑煙,正正當當落在老爺車車頂,“嘭!”一聲,炸起老大一個火團,那老爺車轉眼間被大火包裹起來。


    “快跑!”


    “媽呀……”


    “操他祖宗!這幾個小王八羔子!”


    近旁的兵痞鬼哭狼嚎抱頭鼠竄。


    武嶽陽更不遲疑,再擦一根洋火,丟在淋了煤油的木屋上,木屋立即燃起丈高的大火。武嶽陽早一個驢打滾,貓著腰躲到另一個木屋後,掏出盒子炮來,連連放槍。


    姚青子彈不花錢似的打,很快打沒了最後一顆子彈。這時正好武嶽陽補充過來,她借著武嶽陽掩護迅速撤退。


    武嶽陽倒是有條不紊地一槍一槍崩豆似的點射,專打露頭鳥。麻耗子與武嶽陽成掎角之勢,緩緩後退。


    “他們沒子彈了!”羅隊長揮臂大叫一聲,就要帶領兵痞們進攻,“砰!”武嶽陽一槍打在他麵前的車門鐵框上,離羅隊長臉頰不足兩寸。


    羅隊長額頭上的青筋高高鼓起,他氣得恨不能咬碎鋼牙,伸出胳膊對準武嶽陽藏身的方位一連打光了兩匣子彈,一邊叫道:“金大胡子,你帶人從後麵抄過去!”


    金大胡子靠在山石後麵,苦笑道:“羅隊長,不是兄弟不幫你,咱手裏沒家夥呀。”


    羅隊長被他一句話噎住,轉頭見胖兵痞捂著腦袋蹲在車門旁,恨不能鑽到老爺車底下去躲避子彈,他氣急敗壞地罵道:“肥貓,你帶兩個人繞過去,咱們兩麵進攻,他們沒子彈了!”


    “羅隊長,我……我腿抽筋了……”胖兵痞猶豫著不肯起身。


    “你不去老子崩了你!”羅隊長抬槍對準胖兵痞眉心叫道。


    “羅隊長饒命,我去我去……”胖兵痞哆哆嗦嗦爬起來。


    羅隊長嫌他磨蹭,上去一腳蹬在他後屁股上,“趕緊的!”


    胖兵痞被羅隊長蹬了個趔趄,就勢前衝幾步,跑到緊挨路旁的一棟小木屋前。另兩個兵痞怕挨踹,不等羅隊長起腳就一溜小跑,追上胖兵痞。


    騷猴兒從龍王廟另一側潛行下來,悄悄接近路口的這一夥兒黑衣打手。


    這一夥兒黑衣打手都是黃嶺的手下。


    騷猴兒眯著一對兒三角眼,瞧了半天,默默罵道:“他奶奶個爪兒的!擒賊先擒王,哪個也他奶奶的不像管事兒的!”他正猶豫不決要挑哪一個黑衣嘍囉動手,忽聽到碼頭那一邊劈劈啪啪地響起了槍聲,緊接著亮起了火光、冒起了黑煙,江畔響起了廝殺聲。


    “這哥倆搞得好大的陣仗!”騷猴兒尋思道。他卻哪裏知道眼前的這場廝殺全是他的“大公子”姚青率先開槍所挑起的。


    這夥兒十幾個黑衣打手見碼頭上打得熱鬧,立即過去支援,轉眼間跑個幹淨。


    騷猴兒傻了眼,本打算捉個頭目迴去作人質,眼下竹籃打水一場空,“麻子和書呆子按計劃吸引了火力,我卻一個人也沒抓到,哪還有臉迴去見大公子……”騷猴兒抓耳撓腮想不出辦法,眼前忽然一亮,腦中一道靈光閃過,“人家讓出一條逃生的大路讓我走,這不是天意麽?”


    騷猴兒跳上大路,背向碼頭邁開了步,轉念又想:“可是大公子怎麽辦……”他原地站住,猶豫了片刻。騷猴兒自小入了賊窩,在天台山做了十多年的“棒老二”,懂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更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今日若僥幸逃跑,他年還有報仇的機會,今日若是留在這碼頭上,怕是九死一生,再難逃命。


    想通了此節,騷猴兒繞過碼頭,沿著江堤,背向初起的日頭,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騷猴兒腳步灌了鉛似的沉,一步一挪,腦中將在天台山上的過往一幕幕迴放。


    騷猴兒自幼便沒了爹娘。為了填飽肚皮,吃百家米,討百家糧,穿破布爛衣,住荒山野嶺。討到飯時,就做幾日叫花子,討不到飯,就做些小偷小摸的勾當。一次餓急了眼,去保長的田裏摘苞米棒子,被保長逮住打了個半死。趕巧姚大腦袋帶兵路過,救他一條小命,從此跟著姚大腦袋上了天台山,做起了“棒老二”,雖然免不了受山上的哥哥們欺負,好歹不曾再餓過肚子。


    天台山上的生活要有趣許多,雖然有著各種奇怪的規矩,但對於騷猴兒這樣一個孤苦伶仃的苦命孩子來說,簡直到了天堂一般。美中不足的是,姚大掌櫃有個刁蠻不講理的閨女,騷猴兒惹她不起,又躲不開,時常被那丫頭當做陪練,今個練拳,明天練鞭,後日練槍……騷猴兒總有挨拳、挨鞭、扛靶子和背子彈等永遠也吃不完的苦頭。


    可是這個時候,騷猴兒突然覺得昔日的苦頭竟變成了記憶裏最溫暖的迴憶。迴去救大公子,多半會搭上自己的小命兒。可是眼下自己逃出來,又能去哪兒呢?去另一個山頭靠窯(黑話:入夥)另一個山頭,繼續做棒老二麽?手裏倒是還有幾把盒子炮,去當鋪當些大洋倒可以到賭場逍遙幾日,可是那哪是長久之計?自己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孤身一個,去哪都是伺候人的奴才……


    “別犯賤!不能迴去,迴去白白送死!”騷猴兒一邊叮囑自己,一邊麻木地向前走。


    這時江堤上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騷猴兒丟了魂兒似的,也不知道避讓,等到人馬近了,再想躲避已來不及。騷猴兒低頭走自己的路,那馬上之人手拉韁繩喝馬站住:“籲……”


    “冊那娘!瞧瞧我是誰?!”馬上那人罵道,揮鞭兜頭便抽。


    騷猴兒迴過神來,急忙躲開兩步,他抬頭看去,發現來人好生麵熟。


    “你是……”


    “小赤佬,儂扮糊塗!爺爺今天打死你!”馬上人揮鞭再打。


    騷猴兒猛認出,這人正是昨日被他尿了一身童子尿的羅隊長的手下——兵痞阿文。不知他從何處偷了一身短小的女式碎花斜襟上衣,配上軍裝長褲,亮皮馬靴,顯得不倫不類——想必是因為自己尿濕了他的軍裝,才換的裝束。再看他所乘的馬匹,自然想也不用想,一準是偷的。


    “哈哈,是你啊,從哪偷的大姑娘衣服?不知道本道爺賞你的辟邪童子尿管用不,這一路再沒碰到什麽妖魔鬼怪吧?”騷猴兒笑謔著又躲過幾鞭子。


    “冊那娘……”阿文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狂怒亂叫,恨不得生撕了騷猴兒。他嫌馬上不夠靈活,跳下馬背,掄著鞭子追騷猴兒而來。


    騷猴兒心思電轉,暗道:“我正拿不定主意,看來天老爺來幫了個忙。”當即收了戲弄之心,下盤發力,雙腳微錯,使出趕風步,挾著風聲轉眼閃身到阿文背後,一個窩心腳將其踹倒。騷猴兒跟上,再在阿文頸後補了一掌手刀,將其砍暈。


    “這迴消停了吧?”騷猴兒上前扶起阿文,將他攙到馬背上,然後自己翻身上馬,撥轉馬頭,拍***,奔龍王廟碼頭方向前行。


    武嶽陽和麻耗子斷後,姚青先退迴了龍王廟。緊接著武嶽陽和騷猴兒腳跟腳全身而退。


    羅隊長一夥兒顧不得追擊三人,他曉得厲害關係,黃嶺說過這碼頭上的木屋是聽杜先生吩咐所建,哪敢任由其燒毀。羅隊長急忙組織兵痞們救火,二十幾個人,守著碼頭,有用不完的江水,隻片刻的功夫,就將大火熄滅。


    饒是這片刻,也將那輛老爺車燒成了一堆廢鐵,同時將三棟木屋燃成一地黑炭。


    羅隊長氣得渾身哆嗦,他沒想到這幾個娃娃倒是滾刀肉,油鹽不進、生冷不忌,這迴沒抓著狐狸,淨惹了一身騷。他眼睛裏要冒出火來,瞧著被燒毀的三棟木屋,再瞧瞧緩坡上的龍王廟,不知道該怎麽跟杜先生交待。


    姚青也不知道該怎麽跟武嶽陽和麻耗子交待。


    騷猴兒不在廟裏,抓個人質迴來這麽長的時間足夠了,可是廟裏廟外都不見騷猴兒蹤影,那麽結果隻有一個,騷猴兒自己逃跑了。


    “真不仗義!我早該看透他的!”姚青扒著後窗怒罵道。


    “他自己跑了?那咱們怎麽辦?”武嶽陽問道。


    姚青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麻耗子倒絲毫不覺詫異,“趁他們救火,咱們趕緊走,機會怕隻有這一次,遲了就晚了。”


    三人拿定主意,便要再從後窗鑽出,武嶽陽忽攔住姚青,他示意兩人側耳傾聽。


    麻耗子道:“別聽了,能看見!”


    三人向窗外望去,隻見騷猴兒策馬歸來。騷猴兒到龍王廟後坡路口,抱著一個人躍下馬來,狠抽馬臀一鞭子。那馬沿著江堤向前繞過龍王廟,奔滅火的眾兵痞跑去。


    而騷猴兒背著昏厥的阿文,如晚歸的獵人,扛著肥美的獵物,沿後坡小路上龍王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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