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雲淡風輕,煉鋼廠鐵水映紅了半邊天。漢口的夜似乎披了一層白紗,霧繚繚的呈半透明狀。


    羅隊長一夥不想多生事端,趕在老爺車駛近之前將麻耗子和姚青推到碼頭近旁一處蓬草繁茂之處隱匿下來。


    姚青急忙看向麻耗子,想與他趁亂逃走,哪知麻耗子跟眾兵痞一起盯著駛近的幾輛老爺車,伸長著脖子,好奇地盯著這些來意不明的不速之客。姚青深知逃跑的機會不會超過一次,她見麻耗子沒有急於動手,自己空著急也沒有用,隻好靜觀其變。


    胡婉慧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嘴裏塞著一塊破布,整個上半身被套在麻袋裏,什麽也看不見。她隻知道自己被押在一輛老爺車裏,而老爺車在市區行了一段路,正駛向郊外——胡婉慧雖然被蒙著頭,但耳朵仍能聽見外麵的響動,她明顯聽到車外的人群熙攘和市井喧鬧聲弱了許多,而此時老爺車不再左轉右拐,車速也提升了很多,女人對危險奇妙的感知能力突然湧現——胡婉慧意識到這夥人怕是打算要殺人滅口。


    意識到這一點,胡婉慧突然想起宋姐的警告,此時她才知道自己一門心思妄想嫁入黃府,是多麽的天真幼稚,而正是由於自己的一廂情願導致了今日的禍事。胡婉慧悲憤交加,十二分的不甘心,為自己,更為了腹中尚未見天日的孽胎。


    胡婉慧猛烈掙紮起來,將嘴在麻袋上狠蹭幾下,吐出口中破布,立即殺豬般嚎叫救命。


    按著胡婉慧的打手沒想到這婆娘竟是這麽不省心的主兒,他急忙隔著麻袋捂住她的嘴。胡婉慧被捂住了嘴,身子卻仍能扭動,腿也四處亂踢。


    黃嶺迴過頭來,滿臉的不悅。


    “少爺,這……”打手使出吃奶的勁兒,但是仍然止不住一個煙花女子絕望的掙紮。


    “你是吃幹飯的麽?”黃嶺皺眉罵道。


    “少爺……她不老實啊……”打手汗流浹背道。


    “不老實就讓她老實!”黃嶺叫道,“打暈她便好啦!”


    “是是是……”打手胡亂將胡婉慧的頭按到車座椅下麵,猛撞了幾下,胡婉慧頓時昏死過去。


    黃嶺迴過頭,不耐煩地催促司機道:“快些快些!這到哪了?”


    司機趕緊應聲道:“迴少爺,咱們剛過集家嘴,瞅著就要到龍王廟了。”


    “那還等什麽?”黃嶺嚷道,“你們是打算把她拉到碼頭上去給我丟人現眼是不是?”


    後座上的兩個打手互相對視一眼,小心地揣摩著黃嶺的意思。很快,按著胡婉慧的打手扭頭看了看窗外,前後張望一番,詢問道:“這附近應該是濁浪灘,水深浪大,要不……就這兒吧。”


    “停車停車!”黃嶺催促道。


    司機靠路邊將老爺車停住。後邊幾輛車順次一一停車。


    後座的兩個打手將胡婉慧拖出車外,抬到江邊堤岸上。


    此時已經入冬,長江流域尤其潮濕陰冷。胡婉慧衣單體薄,受了江風,一個激靈醒來,馬上意識到自己正處於生死存亡之際,顧不得多做琢磨,一邊拚命踢腿扭身掙紮,一邊放開了嗓子大叫:“少爺!黃少爺饒命……你不要我也要想想我肚子裏的孩子,那可是你的骨肉……”


    “讓她閉嘴讓她閉嘴!這個瘋女人賤骨頭!”黃嶺拍著車門叫道。


    不等打手有所動作,胡婉慧突如奮起反抗的母獅,一腳將抬著她腿的打手蹬了個趔趄,尖聲大叫:“殺人啦!救命呀……”


    淒厲的求救聲穿過麻袋,從江麵漫延向遠方的夜空。


    躲在蓬草叢深處的羅隊長一夥,昔日橫行上海灘,做些欺男霸女的歹事那是家常便飯,平日裏過慣了刀頭舔血的生活,自然惡人膽壯,可在這異鄉的夜裏猛聽到這絕望的求救聲,也不免頭皮發麻。


    金大胡子帶著另幾個兵痞躲在不遠處,他看向羅隊長,以目光詢問羅隊長是否要出麵幹涉一下。


    羅隊長不作迴應,他眯縫著眼,向老爺車的車窗望過去。可是由於天黑,又有些距離,他看了好一會兒,還是無法看清老爺車中坐著的是什麽人。


    姚青不知何時湊到麻耗子身旁,她背對著麻耗子,用手肘頂了頂麻耗子。


    麻耗子極其隱秘地探出兩根手指,夾住姚青手腕上的繩頭,輕輕扯動,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姚青鬆了綁。


    江堤上,打手們手忙腳亂將胡婉慧抬至堤邊,胡婉慧扯著嗓子連連高叫救命。


    期待已久的逃跑時機終於到了,姚青和麻耗子同時行動,不過兩人未經商議,因此彼此配合不夠默契,兩人的行動方向、行動目的各不相同。


    姚青自小在山寨長大,見慣了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勾當,談不上有什麽慈悲心腸,可是在這樣的夜裏,這麽一夥兒大男人要將一個弱女子活活拋進江裏淹死。而聽那女子唿喊,她似乎還帶著身孕,且孩子的父親似乎還是坐在老爺車裏指使眾強人行兇的什麽黃少爺……虎毒不食子,天下竟有這樣薄情寡義的父親,真是白白披了人皮!姚青怒從心頭起,鳳目含煞,她一個箭步竄到先前推搡麻耗子的胖兵痞身旁,手成鷹爪,直取胖兵痞兩眼。


    胖兵痞叫聲“啊呀”,急忙側頭躲閃。


    姚青一手佯攻,另一隻手疾取胖兵痞腰身,趁他躲閃之際,已將他腰間盒子炮抽出。


    麻耗子隱忍了一路,終於等到這逃跑的好機會,眾兵痞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堤上,此時不逃跑還等什麽時候?此時的麻耗子唯恐天下不亂,他倒希望江堤上的響動更大一些才好。


    麻耗子放低腰身,一頭紮進蓬草更深處,可是跑出十幾步遠發現姚青並未跟來。他想著姚青或許是選擇分開逃跑,以令對方不易追尋。可是他哪裏想到姚青不在第一時間逃跑,竟然跟這些兵痞纏鬥起來!


    “江堤上有個瘋女人,江堤下也有個瘋女人……”麻耗子一咬牙,扭頭迴來協助姚青。


    奪了一把盒子炮,姚青立即向江堤上開火。


    “砰!砰!砰!砰!”姚青連開四槍。雖然夜色影響了視野清晰度,可是隔著不足二十米的距離,姚青還是擊中了行兇的兩名打手。


    “啊……”


    “哎呦!”


    伴著中彈聲,兩名打手倒地,難辨死活。


    麻耗子沒想到姚青弄這麽大的陣仗,換了自己,空放幾槍驚走眾人也就算了,仗著有槍傍身,對方怕是不敢追的太緊,今晚逃跑也容易些……可眼下倒好,姚青不管不顧,直接開槍打死了人,對方哪肯輕易善罷甘休?麻耗子這時候隻感覺一個頭兩個大。他更擔心姚青衝上江堤去救人,那無異於給人家做槍靶子。


    姚青是有些衝動,但是沒傻到去救人的地步。她放了四槍,立即鑽進蓬草叢深處。姚青的突然發難,使得躲藏在江堤下蓬草後麵的眾兵痞暴露了蹤跡。


    胡婉慧聽到麻袋外麵槍聲,以為黃嶺一夥兒這是打算先殺人,然後將自己拋屍江中,可是幾聲槍聲響過,近旁卻傳來慘嚎聲。胡婉慧一頭霧水,難不成真喊來了救兵?頓時絕望變成希望,一邊扭動掙紮,一邊又連連高聲求救。


    黃嶺沒想到趁著晚上出來“辦點事”還被別人攪了局,在上海灘時候,這種事情又哪裏用得著自己出麵!他氣得從老爺車裏跳出來,倒要見識一下是哪個不開眼的敢壞自己的事。


    幾個打手趕緊圍住黃嶺,一個略顯老練的生著八字胡的打手道:“少爺,江堤下麵藏著不少人,都帶著家夥,來意不善呐……”


    “蝦蝦鱉鱉的也都成精了?這是埋伏好了要陰咱們?”黃嶺問。


    “不像,如果埋伏好了陰咱們,沒有道理不一鼓作氣包了咱們的餃子,他們人手應該不占優勢。少爺您快上車,咱們在明,他們在暗,容我過去打探一下。”八字胡道。


    黃嶺沒說話,悶聲上車,狠狠將車門摔上。


    不等八字胡過去詢問。羅隊長一夥兒早忍不住了。


    “他媽的!”羅隊長忍不住罵了一句,他掏出盒子炮來,“打死也別讓這兩個小兔崽子跑了!”


    頓時一陣槍響,幾個兵痞遠遠向姚青追過去。


    姚青帶著槍,兵痞不敢追得太近,更兼麻耗子藏身暗處,輔以飛刀暗石偷襲,這幾個兵痞不僅沒追到姚青,自己倒是先傷了三人。


    追擊的兵痞便不敢再胡亂開槍,免得沒傷到對方,自己先暴漏了方位。


    “這是怎麽迴事,他們怎麽還自己內鬥起來了?”八字胡見槍聲漸遠,越發糊塗,他和幾個打手小心靠著車身,向江堤下麵喊話,“下麵的朋友,你們這是擺的什麽龍門陣啊?”


    羅隊長聽著對方說話有些耳熟,他扭頭看一眼金大胡子,金大胡子半詢問道:“這……這不是老霍麽?”


    “是啊,聽著像是老霍。”羅隊長仰頭道,“老霍,是你不?”


    “哎呦,羅隊長,是你們啊!”八字胡老霍跑到江堤旁,探頭向下張望。


    羅隊長和金大胡子率眾兵痞從蓬草叢中鑽出,爬上了江堤,與黃嶺一夥照麵。老霍趕緊去打探兩個中槍夥伴的傷勢。


    黃嶺早從車上下來,帶著怒氣道:“你們跑這來幹嘛,唱的這是哪出戲?”


    “迴少爺,說來話長……咱們這是趕迴去跟老爺匯合,途中遇到幾個小賊,本來已被我們扣住,不想剛才那兩個小賊使詐逃脫,也是他們開槍傷了咱們的兄弟……”羅隊長滿麵愧色。


    “你們還能幹點什麽!”黃嶺訓斥道。他扭身走向仍在高聲求救的胡婉慧身旁,使足了力氣,一腳將胡婉慧踢落江堤。


    滾滾江流,波浪翻湧。


    胡婉慧轉瞬間沒了蹤跡。


    “追!”黃嶺望著姚青逃走的方向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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