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咂嘴道:“他們幾個娃娃,哪裏是什麽棒老二。你想,他們是從上遊而來,都帶著鐵家夥,且那瘦猴兒又操著外地口音……重重跡象表明,他們或者是碰巧挖到張屠子(傳言張獻忠屠川,殺人無數,後世往往貶稱其為“張屠子”)寶藏的紈絝子弟,或者真如他們說的那樣,是**派來的特務。我覺著後一種可能性更大一些。”


    郝老六目光發直,喃喃道:“你這麽一說,是有點古怪。”


    “不好!”老崔驚道,“或許更糟,他們即發現了張屠子的寶藏,又是**的特務!”


    “那還往堂口送啥子?咱們自己審,使些手段,不信撬不開他們的嘴。”郝老六道。


    老崔眼皮一翻,“就算你審出寶藏的下落,能有錘子用?”


    郝老六眼睛泛著賊光,“有錘子用?咱們吞了那寶藏……”


    “你倒吞得下!你想吞也得有那麽大的腸胃才行,貪心不足蛇吞象!”老崔瞪眼道,“大西王張獻忠的寶藏,可不是尋常的財富。頭幾年,孫殿英盜了清東陵,從乾隆和慈禧的地宮中盜出來的金銀財寶,裝了三十輛大車!你以為張屠子的寶藏會有多少?”


    “那依你的意思,咱們巴巴地看著到嘴的肥肉從眼前溜走?”郝老六咧咧嘴,言語間充滿了惋惜。


    “別惦記啦,那筆財富莫說咱們未必能尋到,即便尋到了,也不是咱們能消化得了的。你看著是場榮華富貴,到手就變成亡命的禍根了。”老崔勸著郝老六,想起自己讀了半輩子的書,無非為了功名,可是現如今機會真來了又怎樣,眼瞅自己頭發都白了一半,哪還有半點雄心壯誌。“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自古以來好男兒的遭遇都是一樣的。”老崔長歎道。


    郝老六不明白老崔為啥子突然發這麽一句感慨,他隻關心如何能從武嶽陽這幾個來曆不明的少年男女身上撈點好處,“媽勒批,日他個先人板板,難不成咱們白忙活了一場。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這幾個龜兒子……”郝老六做了個刀抹脖子的手勢。


    老崔搖頭道:“不可!你不記得他們原本是五個麽,咱們隻從水裏撈起四個,另一個要是沉到江底倒也安逸,若是潛水走脫了,早晚會帶人迴來尋仇。”


    “瞧你分析的頭頭是道。可把他們送到堂口裏麵,有咱們什麽好處?”郝老六道。


    “舵頭讓咱們把守宜賓的水路,盤查形跡可疑之人,又不肯交待清楚‘形跡可疑’的人是啥個模樣,越是這麽遮遮掩掩,我越覺得有問題,將前因後果串聯起來,我覺得堂口裏八成是在攔截從邛崍下來、跟張獻忠藏寶沾邊兒的人。既然這幾個瓜娃子身份著實可疑,咱們索性順水推舟,把他們送堂口裏去。若是恰巧碰對了,咱們自然居功至偉,得了寶藏,他們吃肉,咱們分一口湯也好;若是踢上雷了,挨炸的也不是咱的腳,咱們隻是奉命行事,天塌了,腦殼高的頂起。”老崔道。


    郝老六點點頭,“那還磨蹭什麽,盡早給他們送去算逑!”


    “不可妄動!你先去堂口,將這事兒說與舵頭,是咱們自己將人送過去還是她派人過來取,讓她做主。”老崔抓幾個白麵饃饃,又拉開地牢暗門,說著側身下到甬道中去。


    “你還真這麽伺候他們!”郝老六咂舌道,“你快些上來哈,稍後你和我一起去堂口。”


    “你自己去就好嘛……”


    “有什麽事情,你也好幫我出個主意!”郝老六對著甬道口喊道。他想著去見舵頭少不了要受些盤問,自己沒讀過一年書,文縐縐的話半句也不會說,平日裏帶眾兄弟在水路上打打殺殺倒沒手軟過,今日可是要去拜會舵頭,一身的本事都要使在嘴上,自己是個粗糙漢子,不會說好聽的話,沒來由地惹惱了舵頭可為禍不小。


    老崔親自給武嶽陽一夥人解了綁,又端來火盆,拿來熱乎的飯菜給他們填肚子。這幾個階下囚都揣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思,想著不管怎麽樣,先吃飽了再說。三個少年男女一邊烤火,一邊大口吞咽,唯獨艄公老孫,苦著臉捏著半拉饃饃發愣。


    武嶽陽一夥兒階下囚吃飽了肚子,烤幹了衣服,分別將目光投到牢門外麵,這幾人是否開始琢磨著如何逃跑,暫且不表。隻說郝老六帶著老崔和鐵牛來到宜賓最大的茶樓“三江社”,這裏明麵做的是茶樓生意,暗地裏卻是智永堂聚事的碼頭。


    舵頭很少露麵,幫會中的大小事務平時都由喬三爺打理。喬三爺年過五十,是個精明幹練的老者,他頭上扣著瓜皮帽,鼻梁上架著老花眼鏡,正捧著一根細長的煙袋杆,一邊噴雲吐霧,一邊翻看流水賬本。


    “喬三爺,兄弟給您問安。”郝老六拱手道。


    “今兒是什麽日子?”喬三爺微微低頭,從老花鏡頂部望出去。


    郝老六左右看看沒人,壓著嗓子道:“今兒豔陽天,兄弟打著魚了,聽說舵頭要吃金尾鯉魚,咱正好網到了四條。”


    喬三爺觸電般站立起來,放下賬本和煙袋杆,沉聲問道:“‘金尾’鯉魚!你沒看錯了?”


    “兄弟打了三十年的魚,不會看錯。現已捉迴艙中,都是活的。”郝老六道。


    “你三人路上辛苦,樓上沏了好茶,喝兩杯潤潤嗓子。我去去就來。”喬三爺拱手辭了三人,去後院安排人手送信去了。


    郝老六、老崔和鐵牛三人到樓上,用過茶水,小睡一覺,午後忽被一陣馬蹄聲驚醒,得知迴信到了。喬三爺傳話令三人立即去南岸舵頭府上說話。


    三人乘船過江,上到南岸,又走了一個時辰的山路,終於在天黑以前,來到宜賓南郊的七星山。


    七星山下,石子路盡頭是一棟青磚紅瓦的大宅子。


    糙漢子如郝老六者看著緊閉的朱漆院門,竟如厭學的頑童被長輩強扭到學堂,滿心的不安和惶恐。


    這棟宅子郝老六隻在三年前來過一次,那一次“單刀會”上,郝老六受提拔成為智永堂的“巡風六爺”。


    要知道“單刀會”是哥老會中最隆重的聚會,一年僅一次,定在每年的農曆五月十三,相傳這一天是關羽單刀赴會的日子。每年此日,哥老會中所有大小碼頭、堂口都要隆重舉辦盛會,殺雄雞,喝血酒,禮關公,念誓言。燃放鞭炮,敲鑼打鼓,排香案,大擺宴席。在會上對會中骨幹論功行賞,或提拔,或降職。對於初次參加的袍哥,要掛牌排名,確定其在幫會中的地位,輩分是頂重要的大事,是萬萬不能出錯的。聚會的袍哥除吃吃喝喝藉此相互結識以外,還要借此機會解決內部仇怨糾紛,由各方頭麵人物站出來“撈梁子”,由舵頭裁決孰是孰非,並劃下道道了解恩怨。


    郝老六受提拔是因為在那年單刀會之前的幾個月裏,他曾率碼頭上的眾兄弟數次與一股自金沙江竄來的水匪纏鬥,並在最後一次激戰中,全殲了這股水匪。郝老六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也有當官的一天,雖然這個官擺不上台麵,卻也讓他一陣狂喜,在宴席上便多吃了幾杯酒,以致宴席結束後,在去拜見舵頭俞青紅時,錯坐了五排黑旗五爺的席位。


    黑旗五爺沒說什麽,可眼紅“巡風六爺”落到別人頭上的八爺九爺不幹了,兩人不肯善罷甘休,嚷嚷這個新上任的巡風六爺目中無人,剛剛受了提拔就觸犯了十大幫規中的第二條“尊敬長上”和第九條“上下宜分曉”兩條幫規,當受“打紅棍”之刑。


    打紅棍又稱打法棍,量刑輕重郝老六當受法棍八十。八十法棍倒也不至於將人打死,要命的是乍一得到提拔就挨八十法棍,這以後還有什麽臉麵在碼頭上混?郝老六寧肯受“三刀六眼”的重刑也不願受八十法棍,當即拔出刀來,叫道:“是兄弟瞎了眼看錯了座位,當挨三刀六眼!”說著提刀對準自己大腿就紮下去。


    這一刀閃著寒芒刺下去,郝老六眼瞅大腿不保。忽“叮當”一響,他手腕被震得發麻,一枚“袁大頭”隨著尖刀掉落地上。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傳出:“今天是個好日子,還是別見血了吧。”


    郝老六愣在那裏。喬三爺提醒道:“還不謝舵頭免罪大恩!”


    郝老六當即跪地砰砰磕頭。


    “他也不是有意,你們隻記得第二條和第九條,不記得第五條了麽?我今日身體不適,不見你們了,都迴去吧。”老婦人道。從始至終,老婦人竟都沒有現身。


    “舵頭讓咱們‘兄寬弟忍’,以後大家相親相愛,不能忘了舵頭的話!”喬三爺對著虛空拱手道。


    眾袍哥齊齊拱手答應一聲,各自出了俞府。


    從那以後,郝老六再也沒見過俞舵頭——如果那次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拜訪算是見麵的話。


    郝老六揮去記憶中的畫麵,叮囑老崔和鐵牛道:“你們謹慎些,別亂說話!”


    老崔不用叮囑,這話是說給鐵牛,鐵牛瞪著大眼,使勁地點點頭。


    郝老六拾階走到俞府門前,抓起門上鐵環,“嘡,嘡,嘡”,緩慢地扣了三下“拜山扣”。


    院內有人問道:“月黑風高,何事敲門?”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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