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嶽陽掏出盒子炮,將彈匣塞滿子彈,“都走這麽遠了,竟是放我們不過!他們要追到天邊去?”


    “不是追兵。”姚青伸手阻止武嶽陽道。她肩頭的槍傷好了些,隻是失血過多,麵色仍顯蒼白。


    “那是誰?”武嶽陽問道。


    艄公老孫拍腿道:“袍哥!袍哥啊!”


    袍哥的官方稱謂是哥老會,是蜀地最大的公會,相傳是從“天地會”中分離出來的,又有說其是白蓮教餘孽勾結而成,傳言眾多,不一而足,總之做的是反清複明的買賣。天高皇帝遠,公會在蜀地得到了極大的發展擴張,所謂“明末無白丁,清末無倥子”,“倥子”即是指沒有入會的百姓,由此可見清末時期袍哥龐大如斯。


    等清朝亡了以後,袍哥成了荒田裏的野草,更是肆無忌憚的瘋長起來,滲透到各行各業,無論士庶紳商、耕漁樵卒,抑或雜役苦力、販夫走卒,大多能營生的行當,均有拜碼頭的袍哥。政-府明令禁止、取締解散哥老會,蜀地各處袍哥聚集的碼頭稍作收斂,各堂口表麵上收了招牌,可是暗地裏仍舊繼續發展。川中無論婦孺老幼,哪有不知到袍哥的。


    武嶽陽曾聽他父親武團長說過,就連**隊伍中,也有大批的袍哥兵,這是社會風氣使然,憑一紙限令可無法在短時間內製止住。


    “他們要幹什麽?是在對切口麽?”武嶽陽扒開船艙門簾,從窄縫向外麵張望。


    騷猴兒冷嗤一聲,說道:“你這不廢話麽!”


    艄公老孫急道:“幾位小爺,莫吵啦!誰懂得‘盤海底’趕緊去遞個話吧!”(“盤海底”即為袍哥間的隱語黑話,指初次見麵不明底細的袍哥間相互交流溝通,藉此了解雙方在公會中的輩分及所屬分支)


    四個少年相互對視幾眼,都搖搖頭。


    騷猴兒抽著鼻子道:“老孫,你常在這江河上跑營生,遇這事該有應對的辦法,怎麽事到臨頭你先慌了?”


    “我我……我不是不放心你們麽!”艄公老孫跺腳道,“你們火急火燎地催著趕路,既不帶貨物,又不上港口,問你們幹嘛非得夜裏行船你們也不說,誰知道你們是什麽來路嘛……”


    騷猴兒眨巴眨巴一對兒三角眼,煞有介事道:“哥兒幾個是**特務,奉令入川做項秘密調查。”說著下巴衝麻耗子一揚,“他就是我們的長官。”


    “滿嘴胡扯,哪有特務肯將自己的身份公布出來。”艄公老孫心裏嘀咕道。他平日裏見這四個少年男女神神秘秘,時不時地相互冷嘲熱諷,彼此沒個大小,哪裏是什麽**特務,分明是一夥兒犯了事兒急於逃案的山匪。他記著前幾日城裏張貼著懸賞抓捕山匪的告示,隻因多喝了幾杯,並未留意告示上山匪的模樣。艄公老孫看一眼麻耗子,雖然未與記憶中模糊的山匪形象對上號,可是瞧他呆愣愣的跟個悶葫蘆一樣,橫豎不像**長官。


    “你穿紅來我穿紅,大家服色一般同!”船艙外不依不饒地催促著這小船上的人盡快給出迴音兒。


    麻耗子猶豫了一下,自懷中掏出綠皮折子特務證,“別拿我們當山匪流寇,這個隻給你看,不能傳揚出去!你可懂麽?”


    “曉得曉得……”艄公老孫瞧到綠折子上麵寫著“中華民國”、“絕密”,連計較真偽的心思也沒有了,隻忙不迭地連連點頭應承。


    “去打發他們走開,用什麽辦法,你自己想。”麻耗子麵無表情道。


    “我能有什麽辦法……”艄公老孫支吾著出艙去。


    武嶽陽一行四人湊到艙門口,觀察著外麵的動靜。


    左右的大船各自繞了一個彎,向小船靠攏過來,正前方的大船也是調換過船頭,在正前方擋住小船,三條大船這麽成品字形從三個方向將小船合圍在當中。


    三條大船已經釘死了小船。艄公老孫把著船舵,心中暗暗叫苦,拱手喊道:“咱是拜碼頭的兄弟,和兄弟穿一樣的袍子,自己人呐!”


    先前大船上喊話的那人走到船尾,撩開黑色衣袍的前擺,打算要跳到小船上來,可是江上風浪大,船顛簸得厲害,那人退後幾步,就要借著衝勁跳過船去,被身旁的一個手持魚叉的漁夫樣老漢拉住,“郝老六,風浪這麽大,可使不得。”


    郝老六看了看滾滾江水,禁不住打個寒顫,他打量了艄公老孫一番,“自己人?你拜的是哪個碼頭?”


    艄公老孫想了想,說道:“邛崍碼頭。”


    “堂口呢?”郝老六居高臨下審問道。


    “……兄弟拜的是邛崍碼頭信武堂的香火。”


    郝老六又問:“沒入排吧?”


    “沒入排,兄弟還隻是個跳灘的。” 艄公老孫挺胸答道。


    “排”指的是哥老會中的內部分工。哥老會按地域分布成若幹碼頭,本著“官紳不與役夫同伍”的原則,每個碼頭又按袍哥的身份地位分成“仁、義、禮、智、信”五個堂口:“仁”字堂口專門接納有麵子有地位的達官貴人;“義”字堂口則接納家財豐厚的紳士商家;“禮”字堂口接納的多是兵匪士卒——所謂“仁字講頂子,義字講銀子,禮字講刀子”;至於智、信兩堂多由夫役苦力組成,這兩堂的袍哥都是難以維持溫飽、身份最為低微的底層勞苦大眾。有“仁字號一紳二糧,義字號買賣客商,禮字號又偷又搶,智字號盡是扯幫,信字號擦背賣唱”之諺,形象地概括出這不同堂口的特征。


    而不同堂口內部又按“排”劃分確定出不同的等級和分工。每堂八排,以一二三五為上四排,六**十為下四牌。頭排大哥即舵頭,也稱舵把子、老搖、社長,總領幫內大小事務;二排則由大家推舉,稱“聖賢二爺”,通常此人為人正直、重義守信,或管人事提拔,或為掛名閑職;收管銀錢者為當家三爺;五排稱“管家五爺”,分紅旗五爺專掌傳話派人,黑旗五爺掌刀杖打殺;六排“巡風六爺”,專司放哨巡風,偵查官府動靜;八排掌管公會綱紀;九排稱掛牌,登記會內弟兄排名;十排老幺,多是有身份背景的年輕後生,負責守門、跑腿辦事和組織訓練新人。四七兩排曾出叛徒,為避忌,不立此兩排。


    哥老會入會沒什麽要求,隻要“身家清、己事明”即可入會,可是艄公老孫在“身家清”上出了問題,晚清蜀中兵荒馬亂,老孫的父親死得早,扔下郝氏五個兄妹。郝母為了將這五兄妹養大成人,毀節再嫁他人。哥老會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可收橫刀躍馬占山為王的山賊,可收持槍劫掠殺人無數的兵痞,可收地主鄉紳土匪流氓,卻唯獨不收這幾樣人:偷人養漢的,青樓賣笑的,淨身入宮的,母親改嫁的。


    艄公老孫雖然屢被袍哥拒之門外,可他賊心不死,對於袍哥的事尤其用心,因此對於這些公會組織構成及淺顯的切口都有所了解,當下見招拆招,一問一答,倒也沒被難住。


    郝老六剛剛截了幾條船,切口對過,全是吃這江河飯的袍哥弟兄,不得不放行。這迴本以為截住了一條倥子船,卻不想又是袍哥,他暗罵道:“他媽的,這江上來往的都是袍哥?老子吃了半天的江風,就不信碰不到一點葷腥!”


    郝老六虎著臉,有意刁難艄公老孫,“你沒入排,也該懂得一點事兒來!”


    艄公老孫撓撓頭,有模有樣道:“操碼頭跳灘子各有各的規矩,兄弟腿短,少來親侯,兩眼摸黑,條子不熟,還請你老大燈籠高掛海涵海涵!”


    郝老六倒憋一口氣,險些忍不住罵出口來,他強壓住火,咬牙道:“‘你穿紅來我穿紅,大家服色一般同’。你對出下句,我立即放行!”


    艄公老孫拱手道:“兄弟出門急,忘了討要過路海底。”


    郝老六就要發作,他身後的老漢又扯了扯他,衝小船船艙一努嘴,說道:“對麵的兄弟,這鬼天氣,風高浪大,顛得人頭昏腦漲,你準是忘記了。既然船艙中還有別的兄弟,你不妨迴船艙去問問,或許有人記得。”


    艄公老孫見對方發現了船艙中還藏著人,再多說就沒意思了,固定了船舵,一拱手,迴艙去了。


    “這幫天殺的,雁過拔毛!這是跟咱們要買路錢呢!”艄公老孫一臉苦相咒罵道。


    武嶽陽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給他們幾塊大洋就是了……”他探手入懷,隻摸到那幾個瓷藥瓶,猛想起大洋都花光了,尷尬得刷地紅了臉。


    “怎麽,你還有別的主意?”姚青問道。


    “不是,我突然想起來……錢都用盡了。”武嶽陽紅著臉道。


    姚青朱唇微啟,不知道說什麽好,楞在原處。


    武嶽陽扭頭問麻耗子:“麻……麻六,你身上可還有銀元麽,借我幾塊大洋,稍後就還你。”


    麻耗子伸二指從袖筒裏夾出一把匕首,“我渾身上下,隻有這鐵玩意兒。有幾塊大洋,在邛崍時候就都留給客棧中那些人了。你還是把我那幾柄飛刀都還我吧。”


    武嶽陽臉腮發燙,當做沒聽到麻耗子的請求。他和姚青的目光投到騷猴兒身上。k(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道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狂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狂峰並收藏道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