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要講道理啊。”艄公後退道。


    “你水量必定不錯,跳下去吧,看你遊得快還是小爺槍子快!”騷猴兒看出那漢子要跳河,威脅道。


    艄公立即求饒,“這……好漢饒命,我上有老,下有小……”


    武嶽陽趕緊打圓場,說道:“師傅莫怕,我這兄弟與你開個玩笑罷了。你隻管安心掌舵,工錢絕不會少了你的。你們約好這一趟要多少銀元?”


    “……十塊……”艄公瞟著騷猴兒道。


    武嶽陽從懷中掏出十塊銀元,遞給那漢子。


    “不著急不著急。”漢子見了大洋,兩眼放光,口上說不要,卻又伸手去接了,扭頭瞧見騷猴兒陰著臉,他趕緊將攥滿大洋的手縮迴去。


    騷猴兒上前來,也不說話,伸出手攤開在那漢子麵前。


    艄公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地將大洋交給騷猴兒。


    騷猴兒一枚一枚數出五枚銀元,抓過艄公的手,拍在他手裏,得意地瞥武嶽陽一眼,進船艙去了。


    武嶽陽尷尬地看看黑艄公,“師傅……師傅貴姓?”


    “我姓孫,小哥叫我老孫就行。”艄公諂笑道。


    “孫師傅,這一半銀元你先揣好,我那兄弟是開玩笑,等我跟他討迴那五枚銀元來立即還你。”武嶽陽一拱手,也進船艙去了。


    “不急不急……”艄公老孫連連擺手,他見船斜著向對岸靠去,趕緊去扶穩船舵。


    武嶽陽進了船艙便質問騷猴兒,“談好的十塊銀元,你幹嘛克扣人家一半?”


    麻耗子從懷裏拽出用油紙包裹的燒雞,打開來大口撕咬,仰起頭挑釁地瞥著武嶽陽。姚青和麻耗子擔心二人動手,尾隨入船艙來。


    “該扣。”麻耗子少有的插口道。


    武嶽陽不解地皺起了眉頭。麻耗子在攤開的被褥上躺下,懶得多說半句話。姚青隻好代為解釋,“工錢若是先行支付,人卷了酬金溜走怎麽辦?”


    武嶽陽恍然大悟,明白這和大戶人家雇傭長工一樣,沒有“上打租”的道理。


    騷猴兒得意地點了點頭,翻白眼道:“讀書有什麽用?這點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武嶽陽暗道這三個人雖然與自己年紀相仿,可是相較自己而言,他三人都可以算作老江湖了,自己遇事毫無經驗,以後記得要多看少說,免得遭受譏諷。武嶽陽低頭看到長袍正往下淌水,就出艙去擰幹晾曬衣服去了。


    騷猴兒撕下半隻燒雞遞給姚青,並不管武嶽陽和麻耗子,隻顧自己狼吞虎咽。


    姚青看武嶽陽出艙去,扭頭對騷猴兒道:“他涉水去尋你,你怎麽也該跟他客氣些。”


    “我還能卷了他銀子跑了不成?”騷猴兒哼道。


    姚青將雞腿扔給麻耗子,“我沒胃口,你吃了吧。”


    “謝了。”麻耗子接過雞腿,也不客氣,當下大嚼大咽,隻蹭了滿嘴的油。他像突然想起什麽,問道,“對了,那灰袍老道呢?”


    “他是迴……”姚青停頓了一下,“他有事去做。”


    麻耗子見姚青不願說,也不追問,抹了抹嘴上的油汙,閉目假寐。


    武嶽陽、姚青和騷猴兒也是各自休息,艄公老孫按四人的要求將船駛進一處茂密的蘆葦叢中,停下來等待夜裏上路。


    船上幾個少年雖然不甚和睦,卻也能暫時相安無事,隻是心裏都各自打著算盤,時時相互提防著。姚青肩頭槍傷未愈,這日夜裏到甲板上吹風,竟兩眼一黑栽倒,險些跌落河中。


    艄公老孫喚出武嶽陽和騷猴兒來。騷猴兒將她扶迴船艙,武嶽陽挑亮了油燈,微光下,隻見姚青嘴唇發白,麵如死灰,肩頭卻滲出血跡。


    武嶽陽摸了摸姚青額頭,隻覺得似火燒般燙,他吸口涼氣,低聲道:“糟了,準是傷口發炎,引發了高燒。”


    當下顧不得太多,兩個少年又點燃了幾盞油燈,將船艙內照得通亮。武嶽陽小心地剝開了姚青肩頭的繃帶,露出她血糊糊的肩頭來。


    武嶽陽以棉絮沾酒洗淨了姚青的傷口,現出龍眼大的傷口,血洞四周盡是發白的腐肉。武嶽陽知道若要治好這槍傷,須得盡快將腐肉剔除,可是他又擔心自己掌握不好力道,救人不成反害人,攥著尖刀久久下不去手。


    “你還磨蹭個啥?”騷猴兒急道。


    “我……我看不清,肩頭的筋絡太多,我怕割傷她。”武嶽陽抹一把額頭的汗水。


    “真是廢物!”騷猴兒罵道,急得抓耳撓腮。


    “要不你來試試吧。”武嶽陽說著遞過尖刀去。


    騷猴兒揮手撥開尖刀,怒道:“我又不是郎中,你他奶奶的跟我抬竹杠是不是?”


    “小點聲,吵醒了她,怕是要生受這份割肉刮骨之痛了。”麻耗子不知什麽時候悄然起身,站到了兩人身後,他從武嶽陽手裏接過尖刀,“我來吧。”


    武嶽陽有些不放心,卻又沒有別的辦法,隻好抓過一盞油燈,將燈芯挑高,盡量將傷口照得清晰一些。


    “這柄刀子不合用。”麻耗子問武嶽陽道,“我的飛刀呢?”


    武嶽陽一直提防著麻耗子,麻耗子的幾把匕首也一直由他保存著。如果以動物來比較,那麽在武嶽陽看來,麻耗子的氣質就像一條盤伏起來的毒蛇,隱藏起來毫不惹人注意,偷冷子施毒手一招致命,而這幾把被麻耗子當做飛刀的匕首,就好比蛇嘴裏的毒牙。


    這時候麻耗子以給姚青療傷的名義討要,不管麻耗子是不是借機行事武嶽陽都沒法拒絕。武嶽陽看看姚青毫無血色的臉龐,掏出一把匕首遞給麻耗子。


    “可惜沒有麻藥,一會她會疼醒過來,你倆幫我按住她。”麻耗子含口酒,噴在刀刃,又以火熏烤刀尖消毒。


    武嶽陽似乎突然想起什麽,渾身翻找。


    “你抓虱子呢?”騷猴兒瞪眼道。


    武嶽陽並不理會,他從懷中掏出白、藍、黑、紅四個瓷瓶來,那白、藍兩個瓷瓶是灰袍老人留下的療傷藥,紅色瓷瓶盛放的是消炎粉,黑色瓷瓶是武嶽陽從邛崍縣城藥鋪跟店掌管討來的“蒙汗藥”。武嶽陽沒想到這東西今日竟能派上用場,當即取出稍許,溶進酒中,給姚青灌了下去。


    “你給她喝的什麽?”麻耗子鼻孔翕動,他覺得藥味有些古怪。


    武嶽陽含糊著答道:“以洋金花和風茄子為主的中藥粉……有麻醉作用。”


    麻耗子和騷猴兒一齊狐疑地看向武嶽陽,騷猴兒道:“你身上帶著這玩意兒幹啥?”


    “有備無患。”武嶽陽道。


    三人靜靜坐了一會兒,等著藥酒生效。


    姚青急促的唿吸逐漸均勻下來,麻耗子以酒洗淨了手,開始提刀為姚青剔除腐肉。


    盡管喝了藥酒,中途姚青還是疼醒一次,她目光呆滯地掃了幾眼,又昏昏睡去。過了半個時辰,麻耗子終於將她傷口腐肉清除幹淨,武嶽陽為她敷了灰袍老人留下的藥,又用軟布重新包紮起來。


    麻耗子擦一把額頭上的汗,幹咳兩聲,道:“天亮後須得上岸去,為她買些內服的清熱解毒藥。”


    武嶽陽掏出幾顆棕黃的藥丸來,“我這還有幾顆清熱丸,等她醒來先給她吃了吧。”


    “你身上帶著雜貨鋪麽?東西倒全。”麻耗子揉揉眼睛,和衣躺下。


    武嶽陽反問道:“隻有這點保命的藥。你能在這昏暗的燈光下給她做手術,眼神自然很是可以的。問你一句:我自幼被我爹逼著練槍,眼睛也算好用,可跟你還是沒法比,難道練過暗器的眼睛,與普通人相比當真不同麽?”


    “咳咳……”麻耗子捂著胸口道,“有機會你練過就知道了。”


    “哦。哎……那個……你叫什麽名字,這一路上我總不能這麽‘哎哎’地稱唿你吧。”武嶽陽又道。


    “我無父無母,無名無姓,你叫我麻耗子或麻六都行。”麻耗子道。


    “好,麻六。”武嶽陽覺得“麻耗子”的稱謂略顯貶義,就選擇了另一個中性的稱謂,他又扭頭問騷猴兒,“你呢?”


    “你查戶口呐?爺爺姓侯,以後叫侯爺就行。”騷猴兒打著哈欠不耐煩道,“天亮再嘮叨!困死人啦!”


    武嶽陽衝麻耗子點點頭,不再說話,各自睡了。


    天亮後姚青醒來,絲毫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騷猴兒將經過告訴她,她神情複雜地看了看麻耗子,並未說感激的話,隻是日後言語間,不再刻意針對麻耗子。


    烏篷船走走停停,這麽晝伏夜出過了六日,終於到了宜賓。途中船上的食物又補充了兩次。離開了邛崍地界,關卡明顯越來越少,一行人漸漸放下心來,後兩日更是將行船的時間延長,在黃昏和黎明的時候大膽地沒有停船隱藏。


    武嶽陽越發著急,這還沒有出川,囊中的銀元就將要告罄了。之前的這些銀元都是從黑衣特務的死屍身上搜集的,死人錢用盡了,活人以後花什麽?難不成真要將剩餘的幾把盒子炮都拿去換了銀元做路上吃喝用度?武嶽陽愁得團團轉,去南京之途,何止萬水千山,這才剛剛起步就沒了糧餉,後麵的路還怎麽走?


    這日清晨,烏篷船正經過宜賓漁港。武嶽陽將姚青、麻耗子和騷猴兒召集到船艙中,打算將窘境說與三人。話未出口,河麵一片躁動,遠遠聽到鑼鼓聲起,三條漁船呈犄角狀向烏篷船迎麵而來。


    待得船頭接近,鑼鼓停了,忽聽對麵一人高叫道:“你穿紅來我穿紅,大家服色一般同。”


    船艙中四個少年人頓時傻眼。艄公老孫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不好啦,大事不妙哇!”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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