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字數:3354 最新更新時間:2013-11-10 16:21:02.0]


    “‘辟穀’一說,不知你聽過沒有。”老人笑道。


    老人皮笑肉不笑的嘴臉,仿佛一隻盯著肥雞的狐狸,武嶽陽突然有種中了奸計的感覺,而自己則是被老狐狸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雛兒。可是他無計可施,擺出一副苦瓜臉看著老人。


    “我年少時與同門中人比試此法,每日隻以水吞服丹藥,對方那人在第十九日上認輸,我熬到第二十六日,為此贏了十壇好酒,更得了個‘活死人’的諢號。後來去仙水岩上的活人坑做值守,這稱唿倒也名副其實。”老人自嘲道。


    武嶽陽腸子都悔青了,他咬著牙道:“二十六日,你可厲害得很呐。”


    “聽聞有辟穀可達數月甚至數年的得道高人,隻是並未親眼見過。”老人不管武嶽陽滿目的怒火,悠悠道,“《雲笈七籙》有雲:一年易氣,二年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脈,五年易髓,六年易骨,七年易筋,八年易發,九年易形。形易則變化,變化則道成,道成則位為仙。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武嶽陽唿地跳起,指著老人怒斥:“說好不能用道術!你卻為老不尊耍賴騙我!”


    老人笑道:“辟穀若是不服食丹藥和清水,那是萬萬不成的。咱們打賭不飲不食,我又如何能辟穀呢?”


    武嶽陽火氣稍降,他跳下地來走到老人的行囊處,將麵餅拿出來一一細數,又拎起水囊來,微微晃動,一並放在石台上。


    “都是一個腦袋,比挨餓還分什麽功夫高低麽!餅子和水都放在這明麵處,熬不住盡可以來吃,誰先吃誰就輸了!”武嶽陽說罷迴到他的長條石躺下。


    “你還是將餅子蓋起來的好。眼不見,心不煩,免得看了挨餓。”老人打趣道。


    武嶽陽不理他,翻身側臥。


    一夜無話。第二日武嶽陽醒來時,老人仍在打坐,如入定般一動不動。武嶽陽起身跳下,首先去清點餅子數量,又掂起水囊輕握,發現並沒有減少,便去查看老人腿傷。


    “不要肆意亂動,耗費了力氣,肚餓便會提前。”老人起身來,稍稍活動手腳,又盤膝坐下。


    武嶽陽見他左腿腫脹發紅,傷口變白,有化膿的跡象,皺眉道:“你還是認輸了吧,你腿傷須得盡快醫治。”


    “我自有分寸。”老人閉眼道。


    武嶽陽碰了個沒趣,在山洞裏轉了幾圈,又翻到長條石上去睡覺。可他覺已睡足,又躺了兩個時辰,躺得頭暈目眩,肚中饑餓感逐漸加強,他便起身來,在山洞裏亂轉。


    老人枯坐著一動不動,武嶽陽跟他說話也不加理睬,武嶽陽熬了一天,睡睡醒醒折騰了好幾遍,更在山洞裏走了幾百圈,到天黑時,肚中饑餓猶如貓抓。他幾次走到堆放餅子的石台上,舔著嘴唇,咽著唾沫,站那麽好大一會,猶似看餅充饑,卻越看越餓。他幾次忍不住抓起餅子來,湊到鼻下嗅聞,終是沒有塞進嘴裏。有時拿起一張麵餅去老人嘴邊挑逗,老人如睡死過去一般,絲毫不動,武嶽陽胡鬧一番,卻不敢太過無禮,最後總是失望地將餅子重新放迴石台上麵。


    第一天好歹熬了過去。第二天一早武嶽陽便醒轉過來,他感覺喉嚨裏能噴出火來。肚餓尚能忍受,可口渴實在難熬。他舔著幹癟的嘴唇,吞咽著唾沫濕潤咽喉,弓著腰呆坐在長條石上。


    老人左小腿已腫脹如大腿般粗細,卻仍舊枯坐不動。武嶽陽搖搖晃晃走過去,打量了老人片刻,又走到石台旁,瞪著通紅的眼睛盯著水囊,他攥緊了拳頭,牙齒咬合著下唇,竟咬破流出血來。


    武嶽陽揮臂將餅子和水囊掃在地上,喘著粗氣,對準了一個麵餅猛踩。


    老人緩緩張開眼,扭頭看武嶽陽,他道:“熬不住便罷了吧。”


    武嶽陽對視老人一眼,又踩下去,一邊叫道:“誰熬不住!誰熬不住!誰熬不住……”一邊猛踩一邊大叫。


    老人搖搖頭,不再言語。


    “你看看你的腿吧,都臭了!再不醫治要截肢的!” 武嶽陽發泄了一通,走到老人跟前道,可是老人連眼皮也不抬一下。武嶽陽氣唿唿地爬到他的長條石上。


    這一天尤其漫長。


    當第三日初起的晨輝穿過岩石的縫隙射進山洞的時候,武嶽陽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渾身疲軟、頭熱腳涼。


    武嶽陽掙紮著爬起,他跌跌撞撞來到老人跟前,老人臉色煞白,左腿業已發黑,傷口流出的膿血腥臭撲鼻。


    “二爺爺,你的腿傷不能再拖了,你這是何苦啊?認輸吧,求您啦!”武嶽陽跪倒在老人跟前。


    老人緩緩張開了眼,衝武嶽陽微微一笑,並不言語,神情堅定而倔強。


    武嶽陽掉轉了頭,爬到石台旁,從地上拾起水囊,拔開木塞喝了半囊水,將水囊遞給老人,他道:“你贏了。”


    老人接過水囊,將水慢慢吞下,“你是不是不服氣?”


    武嶽陽拾起餅子大嚼,完全顧不上說話,老人怕他噎著,剩了些水,將水囊遞還給他。武嶽陽狼吞虎咽嚼了兩張幹硬的餅子,又將水囊裏的水都喝了,這才緩過氣來,他道:“贏就是贏,輸就是輸,那有什麽不服氣的。”


    “你答應跟我迴龍虎山了?”老人道。


    “你腿傷養好咱們就上路。”武嶽陽填飽肚皮立刻有了精氣神,他起身去扒洞口封擋的石塊。


    “你幹什麽?”老人急道。


    “下山去藥鋪給你抓些消炎粉,先醫好了腿要緊。”武嶽陽三兩下扒開亂石。


    老人顯得很虛弱,他慢慢嚼著麵餅道:“也好。”


    山洞口的陽光照射進來,洞口處一片塵霧。武嶽陽急不可耐的從洞口鑽出去,大步向山下奔跑。


    武嶽陽出山洞後,老人立即起身從行囊取出一個布包,打開層層包疊,露出三柄大小不一會的尖刀來,又從懷中掏出酒囊藥瓶出來。他在腿彎處勒緊繃帶,先用最大的尖刀刮淨汙血,噴一口酒洗淨傷口,又以最小的尖刀剃淨腐肉,重新敷了藥包紮起來。


    老人知道武嶽陽這一走便不會迴來,或許更會引了兵丁來山上圍捕自己。他收拾好行囊,出山洞來。武嶽陽早跑沒了蹤影,老人苦笑一聲,暗歎武嶽陽當真是詭詐油滑。他尋思先到縣上歇養幾天,等腿上稍好再去捉武嶽陽迴山。


    武嶽陽下山來,沿著馬路向縣上進發。沒走多遠,遇到去縣上為川軍送米麵蔬菜的牛車隊,隨車幾人恰好有武嶽陽熟識的何四叔。


    “那是誰?那……那不是武家娃子麽?”車夫道。


    “停車,快停車!” 何四揮鞭道。他跳下車來,疾跑幾步,“娃子呦,你咋在這裏噻,你老漢滿世界張榜貼告示找你呦!”


    “我知道,你們是不是往縣上去?”武嶽陽道。


    “是啊,你怎麽也往縣上去?你老漢現今不在縣上,他帶著部隊打仗去了,你別害怕,我這就喊人送你迴去。”何四說著便迴身去招唿人。


    武嶽陽急忙阻止道:“不用,我沒事,我要去縣裏一趟辦件事,搭你們車一起走吧。”他說著跳上車去。


    一路上,眾人圍著他不斷追問,問他是不是被天台山上那些東北來的胡子擄了去,武嶽陽支吾著含糊其辭。眾人以為這個武家公子哥兒嚇壞了膽,便不再追問,隻是小聲議論著“等咱們的槍支彈藥到了手,‘抗日團結會’武裝到牙齒,便再也不怕姚大腦袋他們那些散兵遊勇了”。


    武嶽陽的二爺爺張元順趕了近路,提前來到縣裏,他頭上扣了一頂六瓣瓜皮帽,身著半截的皂灰馬褂,打扮成雜貨郎的模樣。他很奇怪,前兩天各處要道上堵截盤查的兵丁今日怎麽全不見了。


    老人在縣裏的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棧住下,他把客房選在二樓臨街的位置,打開窗便可以將半個縣城盡收眼底。他望著街口,正瞧見武嶽陽大步走來,火急火燎地鑽進旁邊的藥鋪中去。老人內心五味雜陳,他摘下頭頂的瓜皮帽,盯著窗外空蕩蕩的大街,臉上浮現出慚愧而欣慰的笑容。


    來到縣城,武嶽陽跟車隊分開後便直撲藥鋪。


    藥鋪清晨剛開張不久,還沒有顧客,堂上隻有一個小夥計在拿著抹布擦拭藥匣。


    “有消炎粉麽?”武嶽陽道。


    “什麽傷,傷在哪裏?”小夥計見掌櫃的師傅不在,自己便做起了大當家。


    武嶽陽尋思著要不要說出來,想想覺得還是不要隱瞞好,便實話實說道:“槍傷,傷在小腿。”


    小夥計吃了一驚,又問道:“子彈是否取出?”


    “子彈不在身體裏。”武嶽陽道。


    “沒傷到骨頭吧?”小夥計追問道。


    “沒有吧。”武嶽陽有些著急,“快些吧,傷者等著呢。”


    “沒傷到骨頭就好,皮肉傷,應該不重。”小夥計一邊稱藥一邊叮囑道:“槍傷西藥要更好一些,給你稱了二錢消炎粉,洗淨傷口外敷,切莫包裹太厚,捂壞了傷口可不好。這些是清熱丸,內服。”小夥計告訴了他服藥的注意事項。


    “多謝先生!需多少藥錢?”武嶽陽掏口袋找錢。


    “總共兩塊三,隻要大洋,不要法幣和關金券。”小夥計道。


    武嶽陽摸遍渾身的口袋也沒掏出一個銅子來,他頭上沁出汗珠,“怎麽這麽貴,夠買幾十斤粳米了,卻又為什麽不要法幣?”


    “眼下打仗了嘛,藥物吃緊,整個縣城也就我們鋪子托了認識人才進來這些西洋藥,換第二家你有銀子也買不來的。法幣一個勁地跌,沒人要的。”小夥計不溫不火地解釋道。


    人家說得合情合理,武嶽陽拿不出話來反駁,可是囊中羞澀,臉麵生疏,又不好賒賬。他尋思要不要先去找何四叔借幾塊大洋來應急,這時門外一陣馬蹄聲傳來,緊接著店門被推開,風風火火闖進來一個俏生生的姑娘,“郎中!把消炎粉都拿出來,我全買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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