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練就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崔無悔雖已知曉了王子彥的小伎倆,但並未出言將之點破,他眸中的訝異之色也是一轉而瞬,隨即便繼續觀察著朝上的事態發展。


    其實,國子監派係的朝臣們若真的扳倒了李子安,對他來說倒也是一件好事……


    雖說舊事不再重提,往事隨煙而散,但他和李子安之間的裂縫,也確實沒辦法重新彌補。


    這道間隙,將永遠存在。


    難道,要讓他向一個小輩道歉認錯,再把親孫女嫁過去?


    那他成什麽人了?


    他的臉麵還要不要了?


    朝上諸臣自然不會知道崔無悔的心思。


    當然,崔相不下場那是最好的。


    杜晏輕蔑地瞥了王子彥一眼,說道:“大話誰都能說,可是證據呢?王大人,想要彈劾一個國公,若無真憑實據,豈不是讓人笑話?更是寒了國公的心呐!”


    此言一出。


    武將們紛紛低頭私語起來。


    作為武將,他們一向都是被文官們看不起的。


    好在他們大多都授封了勳爵,這才能在文官麵前能夠挺直腰。


    而杜晏此言,也是擊中了他們的內心!


    是呢!


    若無真憑實據,就胡亂彈劾一個勳爵,那成什麽了?


    今日你們能不要臉皮地彈劾武安公謀反,那明日,是不是就能逮住他們這些公侯往死裏懟了?


    其實說起來,李子安也是一個另類。


    明明文道修為也達到四品真意境了,甚至還接二連三作了好些戰詩,但在武將們心中,李子安並非站在文官那邊的,更像是他們自己人呐!


    尤其是和李諾有過並肩作戰經曆的鎮南伯,他算是親眼見證了短短一年時間,李諾從一個小小獄卒成為了威名赫赫的武安公!


    兩人之間的情誼沒變,但李諾而今封了世襲公爵,鎮南伯也是深深感到了落差。再加上李諾也是大忙人一個,他們之間也就沒多少走動了。


    這也是成人之間的無奈。


    “哈哈哈,杜大人此言差矣。國公爺行事縝密,一切聯係都是通過南國郡主,而老夫又沒長千裏眼和順風耳,這證據還真是不好找呐。但是……”


    王子彥的氣勢自然不會輸給杜晏,他大笑一聲,爭鋒相對道,“但是,謀逆一事事關江山社稷,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可不防呀!陛下隻需派人去查,定能夠查個水落石出。老夫深信,武安公也不想蒙受不白之冤吧?以他之度量,定會同意。”


    “王大人真是打的好主意。那是不是這個欽差主審官,由你來擔任?”


    杜晏冷冷道。


    王子彥搖了搖頭。


    都是老狐狸了,他當然不會輕易上當,笑道:“非也非也。世人皆知老夫出自國子監,家兄王子韞又和李大人有過一段不太愉快的經曆,老夫自然是要避嫌的。這欽差人選嘛,自然還是內閣商議推薦,最後由陛下定奪!”


    蘇府尹生怕自己撈不著好處,立刻上前附和道:“陛下,臣附議!”


    “陛下,臣也附議!”


    “臣附議!”


    “臣等附議!”


    ……


    緊接著,大殿上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文臣齊齊出列。


    王子彥心中忍不住一番得意。


    內有皇後一統六宮,外有親弟於劍南道遙相唿應,他這個吏部尚書已經隱隱有了國子監一係話事人的架勢。


    這不。


    國子監一係的官員此時就全都站了出來,為他壯勢。


    哼哼!


    李子安啊李子安,這一下,看你還能不死?


    雖然他這麽做有點向皇帝逼宮之嫌,但冒這個險也是很有必要的。


    因為皇帝心中已經有了猜忌,現在又有這麽多人附和,皇帝一定會答應下來。


    至於派去查桉的欽差人選……


    肯定不會是麓山和他們國子監派係。


    不然就是有失公允。


    陛下也肯定不會大胤。


    所以,這個人選一定會是中立派!


    而中立派係……


    哼哼!


    這肯定是要在朝堂上挑選的。


    他們便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


    在欽差南下之前,他堅信,隻要所下的籌碼夠,一定能夠“說服”欽差!


    江南雖不是他們王家的大本營,但王家在江南的勢力也不可小覷。


    栽贓陷害這些手段,他老熟了。


    “陛下!武安公南下,乃是為了江山社稷,我等作為大後方,又豈能給武安公拖後腿?此事萬萬不可!”


    “是呀陛下,若派欽差去查,武安公心中會如何想?我為朝廷奔波,而你們卻派人來查我?如此一來,武安公必定心灰意冷,還有什麽心思去平複南疆?”


    “陛下,微臣彈劾王子彥,結黨營私,公報私仇,栽贓嫁禍,想謀害太子太師!”


    ……


    一時間,麓山派係的官員們也是紛紛站出來,維護起李子安。


    於是。


    兩大派係的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


    若非對太清殿還算是有些顧及,隻怕早就唇槍舌劍滿天飛了。


    至於武將們,他們雖也有心想要為李子安美言幾句,但是看著大殿上唾沫橫飛,他們就發怵了。


    得。


    辯論非他們所長。


    還是乖乖閉嘴吧,免得自找黴頭。


    “杜晏,你也是國子監出身,為何非要和李子安沆瀣一氣?”


    退迴到隊伍中的王子彥直視杜晏,低聲詢問道。


    他想不明白。


    這個老杜原先明明是他們這邊的人,和麓山的簡玉衍可是有很深的過節,恩怨都牽扯了四十年了,可為何在短短一年之內,就改換門庭了?


    李子安,到底用了什麽妖法蠱惑了杜晏?


    杜晏倒是言簡意賅,直接引用了聖人的話:“道不同,不相為謀也!”


    “哼!”


    話不投機半句多。


    王子彥也懶得理會他了。


    什麽叫做道不相同?


    他的道是正道,哪裏有錯?


    既然人家非要選擇成為敵人,那麽他也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景泰帝無視了玉階下爭吵不休的大臣,將眸光落在了崔無悔身上。


    他是皇帝,自然不能直接暴露自己的心思,便道:“崔愛卿,你乃首相,有何看法?”


    其實景泰帝心中也是有些警惕起來了。


    李子安的權力確實太大了。


    當然,這也是他賜予人家的。


    可李子安似乎並不感激他,並非和他一條心呐!


    表麵上看起來君臣和諧的模樣,但實際上,他們已是形同陌路了。


    雖然景泰帝奪舍“秦王”後便擁有了“秦王”的部分記憶。


    但隨著時間越來越長,他和“秦王”這具身體的融合度也是越來越完美。


    如此一來,“秦王”對他的影響也是變得越來越弱。而今,他幾乎已經完全擺脫了“秦王”對他的幹擾。


    崔無悔見皇帝點了他的名,自然不能再坐山觀虎鬥了。


    他走出了隊列。


    而眾人見崔相有動作了,立馬都停下了爭論,齊齊看著這個崔相大人。


    可以說。


    現在雙方算是勢均力敵。


    那麽崔無悔的意見就顯得非常重要了。


    崔無悔站哪一邊,那麽勝利的天平就會往哪一邊傾斜。


    便見崔無悔不悲不喜道:“一切由陛下一言而斷。”


    眾臣撇撇嘴:……


    真是越來越看不透這個崔相了。


    之前是那麽的強勢,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他來決斷。


    可是自泰山歸來後,就換了一個人似的。


    除了最開始提出平複南疆的國策之外,其他的都變得無欲無求了。


    每一次上朝,他都不提意見。


    每一次內閣議會,他也是默不作聲。


    “朕非要你拿個主意呢?”


    景泰帝眯了眯眼。


    身為內閣首輔,還想置身事外?


    做夢!


    崔無悔自然也是感受到了景泰帝的不悅。


    他心中一歎。


    看來陛下是要讓他站隊了。


    不過就在這時,大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大內侍衛統領急急跑了進來。


    馬靴踩踏地麵的聲響,顯得十分刺耳。


    大殿上眾臣齊齊看向這個侍衛統領。


    太清殿,可容不得小小侍衛放肆!


    而這侍衛統領敢這麽闖進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難道……


    李子安真的在江南舉起造反了?


    眾人猛然一驚,唿吸急促,一顆心也是高懸了起來。


    “報!”


    侍衛統領雙膝跪地,神情慌張。


    “免禮,軍情重要,快講。”


    景泰帝也是有些訝異。


    他從未在這侍衛統領眼中看到這麽驚慌的神情。


    莫非,真有什麽大事發生?


    殤陽關失守?


    還是李子安真的造反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別的。


    侍衛統領急忙道:“陛下,迦人族十萬戰士趁夜渡過長江口,直插江南腹地,而今應該已經抵達應天府了!應天府危矣,江南危矣!”


    什麽!


    十萬迦人戰士出現在應天府?


    這怎麽可能!


    海族對陸地可沒多少覬覦之心,和中原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怎麽會攻打江南呢?


    這下真是糟了。


    水師提督和江南總督可是率領水師出海剿匪了……


    迦人族若真的成功登岸,那就憑江南那些歪瓜裂棗的城衛軍,如何能夠抵擋戰鬥力能在東海排進前三的六臂迦人族?


    而且,哪怕現在調兵遣將也都來不及了呀!


    眾人皆是深吸一口冷氣,神情顯得極其凝重。


    這江南若是被海族來迴一個穿插,不知要損失多少。


    畢竟,江南可是許久未經戰火洗禮了啊!


    “什麽!你再說一遍!”


    景泰帝也是沒忍住站起了身。


    當年太祖兵臨金陵城,金陵城不戰而降,故而改名“應天府”。


    而今日,海族兵壓江南,這個有過前科的“應天府”該不會也如百年前那樣,舉城投降吧?


    侍衛統領苦澀道:“陛下,千真萬確。迦人族將近十萬勇士偷偷潛入長江口,直奔江南應天府。算算時間,他們應該已經抵達應天府了,隻怕應天府已經……”


    “應天府可有奏傳來?”


    景泰帝的眸光在內閣幾位大臣身上來迴打量。


    “並無。”


    景泰帝深思道:“時間怎會那麽巧合?水師出海,長江口兵力空虛,這海族就進來了?這可是十萬迦人族將士!看來是蓄謀已久啊!諸位且說說,朕這位江南總督還有水師提督,是不是和海族勾結到一起了?”


    “陛下,這不重要。當務之急,是如何不讓江南亂起來,否則……”


    有大臣說道。


    “陛下,武安公不就在應天府嗎?有他在,應天府應該沒事吧?”


    有臣子欣喜道。


    “孫大人此言差矣。應天不是長安,無險可守啊。十萬迦人戰士哪怕站著給武安公殺,也要從天亮殺到天黑。”


    “是啊,武安公就一個人,刀在利又能殺得了幾個?總有力量耗盡之時,隻要有一部分迦人衝入應天府,那麽應天府隻怕就完了。”


    眾人紛紛議論起來。


    不過都是看衰。


    “不對!”


    都沒怎麽說話的兵部尚書突然站出來說道,“武安公,必然是算準了海族來襲!應天府,必定安然無恙!”


    “張大人,這話可不能隨便說!”


    立刻有人提出了質疑。


    身為兵部尚書的張秋實,並非是為了李諾說話。


    說真的,他隻是和慶陽公主關係好,當年他也是教過慶陽兵法的,算是慶陽半個師父吧。


    也正是因為有這麽一層關係在,他才會將兵家沙盤借給慶陽。


    至於李諾……


    說實在話,他對李諾並不是很喜歡。


    李諾已經成親了,卻又讓慶陽傾心,這讓他相當不爽。


    他可是將慶陽當做半個女兒看待的,所以很為慶陽感到委屈。


    不過慶陽喜歡李子安,他也沒辦法,隻能強迫自己接受李諾。


    他大聲喝道:“諸位剛才一直在說武安公將玄武湖一帶的村民遷入應天府,搞得應天府怨聲載道,甚至還有士子集結起來衝撞府衙是嗎?”


    “臣以為,武安公一定是探查到海族來襲,才會這麽做!不然他費心費力遷村民進城,還要忍受眾人的嘲罵又是為何?”


    眾人皆是緩過神來。


    而之前用此事彈劾李諾的那些大臣就變得有些尷尬了。


    有人不甘道:“可武安公為何不直接公布,非要這麽偷偷摸摸,讓人誤會?”


    張秋實破口大罵:“蠢豬!海族來襲,一旦被老百姓知曉,那豈不是引起恐慌了嗎?這個責任,你背?”


    “那武安公至少也要報備一下朝廷吧?”


    “愚蠢,萬一海族沒來襲擊呢?武安公豈不是假傳軍情了?”


    張秋實隨即轉向天子,眸光堅定道,“陛下,微臣以為,武安公一定作了萬全準備,這才沒有上報朝廷。我們隻管等著便是,臣相信,必有捷報傳來!”


    “張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武安公沒能守住,那這個責任,誰負責?”


    王子彥冷冷道。


    張秋實不屑地瞥了這個吏部尚書一眼,隨即對景泰帝大聲道:“臣以項上人頭擔保,江南有武安公在,必定萬無一失!”


    雖然看不起李子安的為人,但李子安帶兵打仗的本事,他還是非常滿意的。


    真以為長安守衛戰那麽簡單?


    隻靠李子安的蠻力就守住了?


    大錯特錯也!


    他可是複盤過不下百次。


    若將主帥換做是他,他自問無法抵抗六十萬蠻騎。


    可以說,天時地利人和,李子安三者齊占,這才打贏了長安保衛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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