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大明的官場十分腐敗,律法還是十分嚴厲的。


    地主豪紳欺壓百姓,一般都是在法律紅線以內。真出現違法犯罪之事,隻有兩種辦法,要麽找人頂包,要麽行賄。


    鬧出人命,相當於捅了天大的簍子。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句話可不是空洞的作秀或者喊口號。


    曆史上就有王公貴族因為太過囂張,鬧出人命,最後被大理寺判絞刑或者是鍘刑。


    “屍體是一具年輕的男屍,右臂齊肘而斷。張家族人已經敲擊縣衙外的鳴冤鼓,要為死者討迴一個公道。縣尊讓我來請你,也是讓你有個思想準備。”


    康師爺雖然沒明說,卻已經在提醒周文景,此事極為兇險。


    必須早做準備。


    周文景麵沉如水,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抓了張萬勳,有想過張家族人大鬧縣衙,逼縣衙門放人。也有想過其它大戶聯起手來向喬縣令施壓。甚至就連曹典史唆使手下劫獄都考慮進去了。


    就是沒想到張家為了對付周文景,竟然能夠直接弄個死人過來鬧事。


    不多時,馬車便駛到了縣衙外。


    隻見縣衙大門前,圍滿了人。裏麵更是傳出陣陣悲痛欲絕的哭喊聲。


    撕心裂肺,聲聲入耳。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發生了多大家冤情。


    “還我張家族人命來!”


    “嚴懲殺人兇手!”


    “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絕不允許官官相護!”


    張家顯然有高人。


    暗中組織張家族人與前來鬧事的奴仆一起高唿口號。


    這種情況,像極了後世的工人大遊行。


    周文景幸虧坐在馬車內,否則在這種暴亂的環境中露麵,隻怕會被人活活打死。


    “讓開讓開!”


    崔玉見得康師爺的馬車迴來,急忙帶著衙役上前接應。


    把那些鬧事者像羊群一樣驅趕到兩邊。


    馬車得以順利駛入衙門。


    “族人們,車內說不定就躲著那個殺人的官吏。”


    也不知誰喊了一聲,原本被驅趕到兩邊的鬧事者,瞬間炸了鍋。


    “不要放過殺人兇手!”


    “血債血償!”


    “殺人償命!”


    大量鬧事者憤怒的衝向馬車,群情激憤。


    眼下的情況,已經與民變、暴亂沒任何區別。


    縣衙內其實也有著兩百多衙役官兵,奈何絕大多數都被曹典史掌控著。


    僅憑快班二十六個衙役想要製止暴亂場麵,非常困難。


    馬車內的康師爺嚇得臉都白了。


    他這把老骨頭,估計三兩下就被這群暴民拆散了。


    “快,直接把馬車駛進後衙。”


    康師爺尖著嗓子向車夫吼。


    隻是這種表現,差不多告訴張家族人,周文景就在馬車內。


    正在衙門公堂外圍著死屍哭鬧的張家族人,立刻衝到馬車前,把路堵死。


    麵對這種極度不利的局麵,周文景迅速做出決斷。


    狹路相逢勇者勝。


    這些人本就是故意前來鬧事,肯定心虛。


    周文景敢肯定,昨晚被他斬斷手臂的張家族人隻要得到及時救治,絕不至於死亡。


    就算不找郎中,隻需把斷臂口縛緊,止住血,人就不會死。


    現在張家卻稱人已經死了,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


    “停車!”


    周文景一聲沉喝。


    馬車夫隻覺得這聲沉喝挾帶著無上威嚴,根本不敢違抗。


    即便看到大量暴民衝來,他仍然遵照周文景的命令勒緊韁繩,把馬車停下。


    “周先生,這些暴民仗著人多,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躲進後衙才安全啊!”


    康師爺急得直跺腳。


    這個時候,周文景命令車夫停車,他真想叫周文景做祖宗。


    “他們是衝著我來的,自有我出麵處理,康師爺放心的呆在馬車內便是。保你無恙。”


    話落,周文景猛地掀簾,直接從馬車內躍下車。


    這等反常舉動很是出乎張家族人的意料。


    他們愣住了。


    “本官周文景,仰無愧於天,俯不作於地,今天倒要看看,是誰給你們這群暴民壯的膽?居然耍橫到了縣衙門頭上。”


    周文景說得義正嚴詞,聲色俱厲。


    冰冷的目光掃過人群。


    被他的淩厲目光掃過者,盡皆低頭。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確實說得沒錯。不過若是這人並非周某所殺,而是有人嫁禍,你們還有勇氣在縣衙門如此胡鬧嗎?”


    聲聲如雷,字字如鼓。


    狠狠敲擊在這些鬧事者的心頭。


    眼見初步鎮住了場麵,周文景緊接著又是一聲威喝。


    “快班衙役何在?”


    “吾等聽候周大人差遣!”


    崔玉剛才看到這麽多張家族人在縣衙發生暴亂,他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二十六個快班衙役根本頂不住這麽多暴民。


    能夠護著喬縣令逃出去,就已經不錯了。


    誰知周大人愣是了得。


    臨危不亂,打了敵人一個出其不意。


    便是傻子都知道張家就是故意抬個死人來鬧事的。


    可是卻沒人能鎮住場麵。


    因為縣城內的三班衙役,以及兵房民壯,除了快班,全都掌握在曹典史手中。


    曹典史巴不得縣衙門大亂,然後逼著喬縣令把張萬勳給放了。


    他不但不會出手鎮壓暴民,反倒有可能助紂為虐。


    暗中推波助瀾。


    周文景急中生智,果斷躍出馬車設法自救,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陽光,照亮快班衙役們絕望的內心。


    “弓箭手待命,若有暴民敢再鬧,視同謀反,當場射殺。事後稟報朝廷,誅其九族。”


    對待這些暴民,就要狠辣無情。


    讓他們感到懼怕,才能鎮懾住他們。


    快班衙役有十二人有弓,當場摘下背上的短弓,得箭上弦,瞄準前方鬧事的暴民。剩下的快班衙役則是拔出腰刀,嚴陣以待。


    這等場麵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基本上等於架上一挺機關槍瞄準敵人。


    “把屍體抬入公堂內,我要當著縣令大人與曹縣丞的麵,讓案情水落石出,大白於天下。”


    周文景鎮住張家所有人以後,立刻表明態度,本官不會逃避。


    你們不是說我殺了人嗎?


    沒問題,咱們公堂見分曉。


    公堂乃是王法審判罪惡的神聖之地,在官與民的心目中皆有著極高的地位。


    縱觀華夏五千多年曆史,自有王法以來,神權一直沒能壓住皇權,便是因為公堂、大理寺的存在。


    國外的古代也有法律,但是國外的古代神權至上。


    宗教的教皇,地位甚至高於統治者。


    也正是這一點,造就了華夏民族成為世界中心,萬邦來朝。


    華夏民族一次次跌倒,卻總能站起來,然後重新屹立於世界之巔。就是因為它其實是一個文明偽裝成了一個國家。每次衰落,再興盛,不斷交替,其實隻是這個文明不斷跌倒,再爬起來的過程。


    它一直在前進。


    周文景率先走進了公堂內。


    很快,喬縣令升堂,公開審理此案。


    剛才他一直在後衙觀望事態發展,著實為周文景捏了一把汗。


    結果周文景三兩下就把場麵控製住,這讓喬縣令更加佩服他的本領。


    公堂內,喬縣令頭戴二梁烏紗帽,身穿練鵲補服,腰係素銀腰帶,腳登黑色皂鞋。當真是儀表堂堂,官威懾人。


    見過一次的刑名師爺侍立於喬縣令身後。


    在喬縣令左右側下手位置,分別置放著一把交椅。


    右側供主簿坐的。


    左側乃是縣丞坐的。


    古人以左為尊,排位也是先左後右。


    主簿是正九品官員,縣丞則是正八品。


    在官階上,要高於主簿。


    一般情況下,公堂審案很少三位官員一齊出鏡。


    小案子,喬縣令不會出麵主持,僅有主簿一人出麵判案。大一點的案子,喬縣令才會親自審理。


    如果遇到一些大案,或者是特殊案件,比如牽涉到一些致仕迴鄉養老的官員,或者某些大人物的親屬、本人,這才會請縣丞一起共審。


    若是縣令的級別不夠,可能還會請來上一級的知府審理。


    或者把犯人押送府衙、大理寺、刑部都有可能。


    這次審的是殺人案。


    又牽扯到了新上任僅兩天的書吏周文景,三位主官都會到場。


    曹典史就算不來,也會把他請來。


    周文景不需要跪著聽審,站著就行。


    張家派出的代表,可就沒這個特權了。隻能老老實實跪在地上。


    被告站著,原告跪著。


    從這一點就能品出古代為什麽民不與官鬥。


    跪著,在人格上就矮了一截。


    這官司還怎麽打?


    周文景抬頭打量著坐在喬縣令右手下座的主簿。


    到縣衙當官也有兩天時間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主簿的廬山真麵目。


    黑黑瘦瘦的,年紀大概四十歲左右,兩個眼窩凹陷得特別深。


    初看,人畜無害。


    再看,隻覺此人如一潭深水,深不見底。


    能夠在曹典史與喬縣令兩人的夾縫中生存下來,並且同時與喬縣令、曹典史保持良好關係,足可看出此人的本事。


    聶主簿眼觀鼻,鼻觀心,坐在那兒沒什麽表情。


    如同一位入定的老僧。


    曹典史是最後一位入場的。


    “抱歉,曹某有些急事給耽誤了。”


    曹典史衝著喬縣令與聶主簿拱拱手。


    “曹縣丞身兼數職,日理萬機,忙不過來很正常。請入座吧。”喬縣令話裏有話。


    如果可以,他怕是很想把曹典史的官職卸得一個不剩。


    聶主簿則是衝著曹典史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三位主官坐定後,案件審理開始。


    喬縣令一拍驚堂木,威嚴的喝問道“堂下所跪何人?所為何事?”


    “小民張年,今日前來縣衙擊鼓鳴冤,是要為我侄兒討迴一個公道。就是這個官吏,昨晚帶人夜襲臥牛鎮張家,不但抓走了我們張家的族長張萬勳,更是殘忍至極的揮刀砍殺了我侄兒。嗚嗚……救青天大佬爺做主,替我那橫死的侄兒討迴一個公道。”


    老頭五十多歲的樣子,跪伏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這麽好的演技,可惜沒生在後世。


    否則,什麽奧斯卡金獎,好萊塢影帝之類的大獎,絕對拿到手軟。


    “戶房書吏周文景,張年所訴之事是否屬實?”


    喬縣令喝問道。


    “稟縣尊與聶主簿、曹縣丞三位大人,張年所訴,基本屬實。”


    周文景的話音剛落,全場一片嘩然。


    張家之人大喜,圍觀者則是議論紛紛,對著周文景指指點點。


    坐在左上方的曹典史禁不住多看了周文景兩眼。


    這小子莫非腦子被驢踢了?


    怎麽如此輕易便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


    曹典史納悶歸納悶,嘴角卻是露出殘忍笑容。


    隻要這小子承認就好。


    就算有著喬縣令庇護,一個秋後問斬跑不了。


    “周文景,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迴答!公堂之上無戲言。”


    喬縣令心裏那個急啊。


    這可是殺人的事情,怎能當眾承認?


    在公堂上被告親口承認,神仙都救不了。


    “下官非常清醒,張年所述之事,基本屬實。下官昨晚確有帶人前去臥牛鎮捉拿拖欠稅銀的張萬勳。當時張家大量族人阻攔,情況兇險,下官言明身份,表明立場,一再聲明張家族人這麽幹是阻撓官差執行公務。可是張家族人非但不聽,反而更加囂張。、


    無奈之下,為了把張萬勳成功抓迴縣衙,繩之以法。也為了保護二十幾個衙役的安全,下官隻能拔刀斬斷一名攔路者的手臂。”


    周文景陳述著當晚發生的事情。


    “就算我們攔著不讓走,你也不能殺人啊……你這個惡魔,草菅人命……”


    張年悲聲痛斥。


    “我什麽時候說過殺人了?還是說,你一門心思想給我扣上殺人犯的罪名?”


    周文景大聲反斥。


    “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我昨晚隻是斬斷了一名阻攔者的手臂。現在張家卻一口咬定我殺人,這口黑鍋我不背。為了自證清白,為了還死者一個公道,下麵請大家一起跟我看這具屍體。”


    周文景猛地將覆蓋在屍體上的草席扯掉。


    死者為大。


    古人講究的是人死以後不能見天,所以要用白布或者生前睡過的草席蓋在臉上。


    “崔班頭,昨晚你與周某一起去的臥牛鎮,想必還記得我砍斷手臂之人的模樣。是這人嗎?”


    周文景問道。


    崔玉定睛細看,露出猶豫表情,這是擔心對周文景不利。


    不敢指認。


    所以才會吞吞吐吐。


    “如實指認就行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不會變真的。”周文景說道。


    “沒錯,這具屍體就是昨晚被您砍斷右臂之人。”


    崔玉硬著頭皮大聲道。


    “很好。你們也與周某一起去了臥牛鎮,皆可證實,這人就是周某砍斷右臂之人,是嗎?”


    周文景的目光看向其它快班衙役。


    “確定就是這人。他的濃眉給人印象極深。”


    有衙役大著膽子說道。


    “人已經確定了。下麵我會讓屍體說話,讓屍體親口告訴大家,誰才是真正殺他的兇手!”周文景盯著張年邪魅一笑。


    嚇得張年連連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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