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成打量著平鴻軒,這是陳成第一次與平鴻軒麵對麵,但是根據竇明和梅英衛的說法,平鴻軒卻已經在逍遙樓見過陳某人了,而且對於陳某人的“美貌”留下了深刻的映像,估計他自己也認為“論美貌是比不過陳成”的。


    可是一個大詩師,最為人稱道的是創作的才華,卻把外貌看得這麽重——是不是太舍本逐末了啊?


    盡管我還沒有看過你的詩,可是就是衝著這一點就覺得格調不高了。


    難怪路承允才是段位更高的那個。


    可是現在,換我了。


    雖然一早就被三位大詩師堵門比較悲催,可是陳成的段位也是提升飛速。


    而別看平鴻軒在仙姑寨裏出盡風頭,折服群雄,可是提升的段位有限,並不足以讓自己從大詩師二段提升到大詩師三段。


    所以真正的大詩師還是要跟大詩師比!


    那現在陳大詩師會和平大詩師比嗎?


    那還用說!


    既然你們倆都已經當麵鑼對麵鼓了,那給我們在場的人奉獻一場巔峰對決,還用說嗎?


    “可以啊,平大詩師可能也一直在等著我的到來吧。”陳成笑道:“怎麽比?”


    怎麽比?當然是按照大詩師vs大詩師的慣例,三局兩勝啊!


    (好像不是吧,明明今天是一局定勝負,三局兩勝的時候,你不還不算大詩師麽?)


    “好。”平鴻軒點頭。


    不過為了避免浪費大家時間,咱們這次三首詩一起寫出來,大家直接評定誰勝誰負!


    能否?


    “可以啊!”陳大詩師也很爽快,然後微微抬起頭道:“你出題吧。”


    我是大詩師三段,你是大詩師二段,你沒有我段位高,陳大詩師為了表現我的謙讓,把出題權“賜予你”,你說我多善良?


    七律派弟子看到陳成這幅小人得誌的模樣,氣得不行!


    你算什麽東西!


    我們掌門人可是始安成名已久的高手!


    你在半月前,還是跟我們幾個人糾纏不休的小廝!


    現在竟然擺出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


    叫人不忿!叫人不忿哇!


    平鴻軒示意李喆李吉等人不要動怒,你們要是能接連戰勝三位大詩師,你們也可以狂。


    出題權是個好東西,不要白不要。


    “半月前,陳大詩師在始安與我這幾位門人鬥詩的時候,曾以索條、菜蔬、菜畦等題為詩——”平鴻軒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扭轉了場上對自己不利的形勢。


    首先,他手下的吉祥三寶等人,都不過是詩士初段的庸才,像今天這種場合,連說話的機會沒有的,可短短半月之前,陳成竟然要與七律派這些小蝦米打得不可開交!


    你說你的“大詩師”段位有多麽水?


    然後,就是當時對陣的這些詩題,桂州米粉啊,蔬菜啊,菜園子啊,隔壁鄰居啊,都不像是正經詩題!


    正經人誰會寫這種不正經的詩啊!


    一句話就讓陳成的逼格減損大半,可平鴻軒卻像是不察覺似的說:“陳大詩師似乎對飲食之道頗有見解,那你我二人就以‘飲食男女’為題,可好?”


    飲食男女?


    這特麽不是四道題嘛?


    說好的三局兩勝呢?


    平鴻軒微微笑:“飲是一題,食是一題,男女——”


    是同一題。


    畢竟,沒有男,哪來女?


    隻有女,那也沒有必要再區分一個“男”來。


    二者相互依存,相互結合。


    結合到一起,讓人想到的就是“情”事。恰恰與今天仙姑招婿的主題相契合!


    平大詩師隨口一說的題目,卻讓在場的人都直唿絕妙!


    的確沒有比這個更適合的詩題了!


    《禮記·禮運》:“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所謂飲食,即民生問題。


    所謂男女,即康樂問題。


    人生怎麽也繞不過這兩件事。


    後來李安還專門以《飲食男女》這個題目,拍了他家庭三部曲的最後一作,盡管後來他有很多喜提奧斯卡大獎的電影作品,可是在國人看來,很多仍然把此片當做李安的最佳影片。


    因為他吃透了飲、食、男、女之後的中國文化,使得很多人願意一遍遍地刷,並被其中的美食饞得流口水。


    其實說實話,因為拍攝條件和年代的原因,這裏麵的各式菜肴,其實並沒有後來的《舌尖上中國》《風味人間》裏的菜肴那樣鮮豔欲滴(同樣的還有張國榮《金玉滿堂》),但是《飲食男女》看起來就是很有滋味,因為它裏麵的菜都和“男女”和中國人的人情往來聯係在了一起。


    觀眾們不僅欣賞著美食,還在於裏麵三個女兒一段段奇葩的感情經曆,最後老父親還和歸亞蕾、張艾嘉扮演的母女倆產生情感糾葛,簡直令人笑噴。


    電影是電影,小說是小說,詩是詩——


    那現在該怎麽用詩來展示“飲食男女”的主題呢?


    一次要寫三首,還真要好好構思一番。


    而且因為是要同時把三首詩全部寫出來,所以也沒辦法像前三度首次對戰大詩師時那樣,比賽過程中隨時調整創作思路。


    稍微有點困難啊……


    對於陳大詩師和平大詩師的終極對決,觀眾們也各有偏向。


    陳大詩師的段位雖然更高,又接連不知道怎麽的戰勝了其他三位大詩師。


    可平大詩師的七律讓所有人都歎服,穩定性又是超出常人!而陳大詩師所有人都知道他寫不好七律,每次一寫七律都還不如三流水平。


    當然,這一場對決並沒有規定雙方使用的體裁,所以陳大詩師完全可以揚長避短,改用其他詩體來應戰。


    雙方筆走龍蛇,各顯身手。


    因為雙方都很看重這場比試,所以花費的時間也格外的漫長,雙方都沒有要提前展示自己作品的意思,即便在初步完稿之後,也仍然在字句上進行斟酌。


    起碼從這一點上看來,雙方都沒有提前擬定的宿稿。


    在陳成45度角仰望天空時,發覺身邊有人似乎要給他什麽——


    一看才發現,一個嬌俏可愛的仙姑寨中的女孩子,手捧木碗,不知道是幹什麽。


    女孩子嘰裏咕嚕了幾句,陳成沒聽清,困惑問:“幹什麽?”


    女孩子又重複了一遍,周圍人給他翻譯了一遍:


    陳郎君渴了吧?喝點水解解渴。


    “原來是送飲料來的啊!”陳成大喜,正好現在渴了,雙手接過對方的木碗——


    隻是探頭一看,唔,黑乎乎的,這都是什麽……


    嗅一嗅味道,也是古裏古怪的,有點像在始安吃的古版桂林米線的湯汁!


    反正聞起來不像是好喝的東西!


    可是這是東道主的一片好意,不喝的話好像又沒有禮貌,對不起人家小妹妹。


    陳成滿腹疑慮著,正準備小小地品嚐一口,忽然看到對麵平鴻軒好像沒有人“獻茶”——


    怎麽還區別待遇呢?


    隻給我喝不給他?


    會不會這小妞是平鴻軒派的,這這裏麵下了毒,我喝一口之後,就像霍元甲一樣,中毒而亡?


    那這平鴻軒也太歹毒了吧!


    我不能不防啊……


    小姑娘不知道送水喝,對方心裏也這麽多戲,光是舉著碗,就是不喝,奇怪地歪著腦袋打量著他。


    陳成也覺得自己是個戲精,因為他看到對麵平鴻軒的反應,雖然沒有抬頭,但是擰眉頭的樣子——顯示小妹妹隻給陳某人送水而不給他、所以不滿。


    喝一口怎的?


    陳成將那黑乎乎的湯汁送到嘴邊,捏著鼻子嚐了一口——


    唔?


    哎?


    咦?


    眾人從陳成的表情上似乎也看出這碗湯汁的不同尋常,緊盯著他。


    陳成的喉頭吞咽,送水入腹,然後……


    眉頭舒展開了!


    “好!”陳成對著送水的小妹妹點了一個讚,然後不疑有他,“咕嘟咕嘟”喝了個幹淨,說聲“謝謝”,把木碗還給她,然後往詩稿上增添幾筆,向眾人笑道:“我的詩成了。”


    小姑娘一臉古怪地收迴了碗,仔細打量了他幾眼,才緩緩退迴。


    “你也好了?”平鴻軒問,袖手而立,顯然他的三首詩也已經準備妥當。


    陳成一邊掀開自己剛剛才定稿的第一首詩詩稿,問:“平大詩師‘飲’的何物?”


    平鴻軒也展開自己的第一首詩,道:“酒也!”


    平大詩師交出的是一首七律的“飲酒”詩,詩曰:


    同竇明梅英衛路承允昆季仙姑寨飲酒


    八方明翠近煙波,仙寨高筵掛綺羅。


    對酒長川芳草闊,入山風雨亂雲多。


    幾人早遂歌詩願,有誰能為拊缶歌?


    晚磬聲中吾醉矣,醉看歸鳥下林阿。


    要不然說平鴻軒心思“鬼”呢,他上來就寫一首交待他“朋友圈”的詩,讓大家知道他與幾位大詩師之間的兄弟交情,四人成名已久,肝膽相照,很容易就讓人想到這個什麽“陳大詩師”是走狗屎運換來的,並沒有打入大詩師們的圈子,否則喝酒怎麽沒有你呢?


    其他幾位大詩師看不上唄!


    “嗯?”蔣飛奇怪道:“喝酒的有竇師兄梅師兄路師兄——這位昆季大詩師又是誰?沒聽過啊?”


    難道還有第六位大詩師?


    “……”小六汗了一下,昆季昆季,不就是“兄弟”嘛!


    平大詩師浸淫七律久矣,在這種詩體還沒有全麵風行的時候,自己摸索出一套創作思路。看他的詩,明快自然,典故信手拈來,已經是很成熟的七律作品了。


    這詩說,仙姑寨靠近煙霧繚繞的河流,到處是一片明翠景象——


    隻一句話就交待了劉仙姑住處的“仙氣”,而後到處張燈結彩掛綺羅的點綴,也預示著仙姑寨裏將有喜事。


    首聯就把地點、事件交待得清楚明白。


    人物則在詩題中就已經出現,此這幾位大詩師麵對長河與“青青河邊草”,看著將欲落雨的山林和亂雲,開懷飲酒,十分瀟灑!


    這幾個人都已經在詩道上有所成,甚至立了門派,昔日的願望初步達成,不知道誰在這時候唱一首《拊缶歌》呢?(《拊缶歌》是漢代弘農楊惲創作的詩歌,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一看就用不擅耕種而沒有收獲,此喻壯誌難酬,勸大家人生須及時行樂。)


    在這詩裏,似乎大詩師們也有不甚如意的地方,別人不好說,但是在平大詩師這裏,大概就是還沒有娶到他的心上人了。隻是這種“牢騷”他也能隱晦地表達出來,又不顯得輕賤,反而讓人覺得他格調很高。


    末聯則有陶淵明《飲酒》中“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的氣象,而在陶淵明“欲辨已忘言”的時候,平大詩師也適時地“吾醉矣”,那正好一切盡在不言中,不要去講多餘的話了。


    這可能就是“酒”這種東西的奇特之處——


    明明酒醉後讓人更糊塗,可是每次都讓你有一種“老子把一切都想通了”的豁然開朗之感。


    這首詩,既給仙姑寨、給劉仙姑吹捧了一番,又表達了自己的心跡,炫耀了自己的朋友圈,致敬了先賢的經典,大詩師一出手,果然就讓眾人知道了為何前麵那些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陳大詩師,飲的又是何物?”平鴻軒看著陳成的詩問道。


    “我啊?茶也!”陳成道,見有人沒有反應過來,解釋道:“茶者,荼也。”“茶”原來寫作“荼”,等到陸羽的《茶經》風行於世之後,“茶”的名稱才完全普及開來。


    隻是這個時候陸茶聖還在湖州當季蘭姐姐的小弟,《茶經》發行也還要等些年頭。


    陳成說話的時候,不遠處的木樓上,下麵說話的聲音也全都傳入樓上。


    “咦?他管我給他喝的叫‘茶’?”剛剛送茶的小姑娘詫異,一副理解不能的樣子。


    其實,剛剛她的獻茶,其實是一個惡作劇,主使者就是此刻在她身邊的天仙姐姐。“你,送碗苦汁給他喝去!”——姐姐就是這麽說的。


    這“苦汁”的確其苦無比,任誰喝了都要大叫一聲,然後“哇”地吐出來。


    姐姐這麽提議,小姑娘們都覺得很好玩,想要看這個“陳大詩師”當眾出糗。


    可是“見鬼”的是,這小子喝著“苦汁”,怡然自樂,甚至還迴味無窮的樣子。


    甚至,他現在還要給“苦汁”寫一首詩!


    當然,在陳成那兒,反而是能喝的東西都可以是“茶”,哪怕沒有茶葉,什麽奶茶喜茶加多寶涼茶的。


    不過剛剛喝的那玩意的確不能說是“茶”,不可名狀的味道,他不想與任何人說。


    而陳成的這首“飲茶詩”則是:


    仙女下凡地自偏,安排茶具即神仙。


    雨前香茗甘泉試,鼎沸支鐺活火煎。


    風入鳴鸞添雅韻,石邊有鶴避輕煙。


    平生自得清閑味,何羨淵明入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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