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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果然被陳兄弟看出來了!”鍾矩笑道:“不錯,我這詩裏的確化用了陳兄弟在逍遙樓的佳句。”


    陳成汗顏了一下,自己剛來嶺南的那天寫了好幾首詩,像這個什麽“靈岩秀峰重複重,碧玉削出千芙蓉”,基本上屬於寫完就忘的類別。


    因為那天糟糕的戰績,陳成就更不願意迴想了。


    難得鍾矩提起,如果他不提的話,陳成自己都沒啥映像了。


    這麽一看,小鍾的詩才終究還是要比大鍾技高一籌,與大鍾平鋪直敘的“正道”不同,小鍾的詩可以說是頗見巧思,隱藏了許多了小細節。


    他說:


    我曾經非常喜歡太宗文皇帝的那首“初晴落景”詩——


    一下就把李世民的詩給嵌入進來了,要想知道小鍾想表達什麽,你還得把李世民的詩看看才行。


    那麽李世民的“初晴落景”寫了什麽呢?


    看上去就像是一首普普通通的寫景詩,起碼前六句都是這樣的:


    晚霞的時光可以娛樂自己,天氣若是晴朗老子就更加高興。


    太陽照耀出百花的色彩,微風吹動著廣袤又翠綠的林木。


    池塘裏的魚躍起的樣子各不相同,園子裏的鳥兒叫聲也千差萬別——


    最後李世民來了一句感慨:寄言博通者,知予物外誌。


    想把這首詩告訴那些博古通今的人,讓他們理解一下老子描寫這些風景之外的意思。


    形式上有點像曹操的標準結束語“幸甚至哉歌以詠誌”,也就是表明:今天就寫到這裏了,下次再見吧!


    本來隻是“客套話”,可是小鍾說很鍾愛這首詩,那就必須要過分解讀一下,而且李世民自己也說了“朕有深意,你們去猜吧”!


    什麽深意?他不說,怎麽猜?


    隻是從他中間兩聯看上去,像是說:花有上百種,林子也有上千座。水池很多魚,園子很多鳥——


    單純“多”的話,那就是流水賬,可是他提到了“不同”,提到了“還異”。


    也就是說,萬物都有不同點,即便是看著很相似的魚、鳥,都有不同!


    因為不同,所以美麗!相互對比,相互補充!


    動物尚且如此——


    何況是人呢?


    唐太宗關於不同種族的人,有什麽出名的觀點嗎?


    自然是有的!


    “由此,我不得不想到太宗皇帝那句名言!”陳成迴憶起初一曆史課本上李世民那段說:“自古皆賤夷狄而貴中華,朕——唔唔唔,各位當沒聽見。他——他‘獨愛之如一’!”


    “是的!自古以來,漢人都輕賤外族,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事實上,外族人雖然與華夏的風俗習慣不同,可不也是人嗎?正是因為他們的不同,反而才顯得這個世界格外精彩呢!”


    “在太宗皇帝的疆土上,無論種族,他都一視同仁!”


    “所以,我猜測太宗皇帝大概是以這首詩,來啟發群臣們進行‘夷夏之辨’!告訴他們,雖然池魚躍不同,園鳥聲還異,可是他老人家對它們的喜愛是一樣的!夷人戎狄,都是不必要的蔑稱!理應相同待遇!”


    “基於這種寬大包容,所以大唐的恩澤能光照寰宇!統治遠邁秦漢的廣大疆域!”


    “如此,在衛國公李靖滅亡東突厥以後,奚、室韋等十幾個部和西域的各小國都紛紛要求內屬大唐!”


    “逃到高昌的突厥人,聽說大唐對歸降的突厥人待遇優厚,重貴故土,附於大唐!”


    “貞觀四年的三月,四夷君長來到長安,請尊奉太宗皇帝為天下各族共同的首領!”陳成給始安七少補了一堂曆史課:“是曰:天可汗!”


    “天!可!汗!”始安七少聽到陳成講述大唐的光輝事跡,一個個都心生民族自豪感,一腔熱血湧現到頭腦裏了!


    當初唐太宗自己聽了這個稱號,也感覺很新鮮,還說:“我為大唐天子,還要處理可汗的事嗎?”群臣和各族君長自然都迴複他: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然後高唿萬歲。


    從此,唐太宗不僅是唐朝的皇帝,還是草原上各民族的“天可汗”,實打實的“天下共主”!


    貞觀八年太上皇李淵在未央宮擺酒席,命令突厥頡利可汗起舞,又遣南越酋長馮智戴詠詩(此人正是高力士家的高涼馮冼氏),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之有也。“


    突厥和嶺南的首領都團聚在大唐這個“大家庭”下,功勞自然不在於李淵,而在於他有個被尊為“天可汗”的兒子。


    以至於李世民晚年曾得意地說:“自古帝王雖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過之。”


    雖然我的才華“稍遜風騷”,可是我實際創下的功業,已經是古來今來的帝王所不可比擬的了!(狂妄吧?難怪韓國人氣不過,要在電影裏一箭射爆他的眼睛。)


    小鍾大概從這首平常的詩裏感受到“天可汗”那種博大的胸懷和雄壯的氣象,又感動太宗皇帝既愛華夏也愛夷人(畢竟嶺南還是屬於百越雜交的疏遠地帶)故而心折不已,從而深愛這首詩。


    由李世民的“風動千林翠”,鍾矩聯想到陳成的詩句“碧玉削出千芙蓉”——


    都是“千林”,一個是木頭的,一個是石頭的,應該差不多吧?


    要是太宗皇帝生前能恩臨咱們嶺南,看到我們這裏的奇特風景,想來也是感慨萬千吧!


    但鍾矩我肯定,太宗皇帝的心目中,無論塞北還是嶺南,都是他治下的王土!


    他對子民的愛!


    都不會有差別!


    別的君王可能不一定,但是他老人家,我肯定他一定是!


    最後一句反問句“擬待勒誰名”也頗有意思,李世民為懷念當初一同打天下的眾位功臣,命閻立本在淩煙閣內描繪了二十四位功臣的圖像,褚遂良題字(哪裏都有你啊,不愧貞觀第一小抄寫員!),故而“留名淩煙閣”成為大唐功臣們的最高榮譽。


    淩煙閣上已經有這些功臣的大名,再把他們刻在嶺南的“芙蓉石山”上,似乎也隻是錦上添花。


    鍾矩的私心恐怕是,他要李世民的大名刻在嶺南的每一座山峰上,讓後來人都記住他。


    畢竟沒有這位“天可汗”的恩照,哪來我們嶺南人今天的幸福生活呢?(陳成:如果我不是知道十幾年前嶺南還在李隆基的治下發生過大叛亂,那我就相信你了!)


    “陳兄弟深知我心!”鍾矩聽到陳成說得分毫不差,感慨不已:“如此知音,好生令人開懷!”


    陳成心想:還有得著猜嘛,你那副太宗腦殘粉、大唐愛國好少年的樣子再明顯不過了好嘛!


    我以前當小粉紅的時候恐怕跟你也差不多。


    “不過呢,‘天可汗’那段是你說的。”鍾矩羞赧道:“我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陳成:“……”


    好吧,我果然還是過分解讀了嗎?


    畢竟不像後世,“民族政策”根本不是大唐教育的重點,所以“天可汗”也沒有後世教材裏說得那麽突出,基本上大家都知道這是曆代大唐天子都有的一個稱號而已。


    經過陳成的解讀,鍾矩的詩,從讓人一頭霧水,變得反而“光芒萬丈”起來,甚至令始安七少這些少年們想到大唐先輩們的英雄事跡,血脈賁張。


    唯有大鍾鍾規一臉怨念地看著陳成:


    你都幫我弟弟“過分解讀”了,那幹嘛不幫我一把?


    你說你不幫我解讀也就罷了,還特麽狠狠地打壓我一把?


    搞得我和老弟的詩歌水平,原本在伯仲之間,現在在眾人和大詩師麵前,倒顯得我和他雲泥之別似的!


    我冤啊!


    果然老弟天天說你好話是有好處的……


    麵對大鍾的幽怨,陳成無言以對,事實上,讓他對大鍾詩作言辭不客氣的症結,不在於大鍾,而在於李隆基啊!


    別看陳成把小鍾的詩好好誇獎了一番,事實上在他的心中,仍然不認為小鍾的詩達到了平日的正常水準。


    打心眼裏,陳成就不覺得拍馬屁的詩能有多好,無非是拍馬屁的技巧高低而已。


    大鍾寫得直白,讓人覺得假大空,覺得浮誇;


    小鍾寫得隱晦,又加入很多聯想的東西,更有趣味,但仍然是歌功頌德詩。


    對待君王,你們就是這麽膚淺的態度嗎?


    陶李羅三人,抓住三個亡國之君大加撻伐,比他們本人還傷心丟了江山;


    大鍾小鍾,則是把李世民、李隆基兩位大唐皇帝捧上天,他們倆的江山坐得穩固,鍾氏兄弟比這二位皇帝自己還要開心,還要振奮。


    你們的代入感未免也太強了吧!


    對於小陳我來說,君王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隻是或血緣,或機緣,把他們推到那個位置上而已。


    天子不是自稱“代天來撫育萬民”嗎?


    充其量,也就是權利大一點的人民代表而已。


    你們離天子遠,把他們想得神聖;一旦不行,又貶低為蚯蚓。


    小陳我離天子曾經“非常近距離”,知道天子也是凡人,又優點,也充滿了這樣那樣的毛病!


    而且你們又過分與個人的德行掛鉤,德行好,天下興;德行差,天下亡。


    根本不是這樣的,德行再好,辦的事情不行,沒用的。崇禎又勤政又愛民,大唐的倒數第二皇帝唐昭宗更好,也有心氣。可結果呢?


    所以,我的詩既不歌功頌德,也不嘲弄亡國之君!


    我要站在曆史的高度上,冷眼旁觀!


    公正評述,“君王”這種玩意,是不是光靠德行,就讓天下興、天下亡的!


    所以我這首詩是——


    “啊?你詩都寫好啦?”始安七少驚奇不已,明明陳成的紙上隻有兩句,然後誇誇小鍾,貶貶大鍾,這又寫好啦?


    那你的速度的確是越來越快了!


    “誰使黃巾亂,乾坤滿戰塵。


    寇讎原赤子,將帥半清人。


    撫字無良策,誅求損至仁。


    君王頻罪己,鍾鼓不遑陳!”


    看到“黃巾”二字,大家就知道陳成的主題是“東漢末年分三國,烽火連天不休”了。


    黃巾之亂發生時,君王是哪一位?


    大名鼎鼎的昏君漢靈帝啊!


    就是那位劉備和諸葛亮每每談起,都要“未嚐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的漢靈帝。


    看樣子陳成和陶李羅三位一樣,也是要痛斥亡國之君了。


    坦率說,漢靈帝算不上亡國之君,畢竟黃巾之亂在他手裏還是基本平定了。


    死得年輕,33歲,但在普遍活不長的東漢皇帝裏,已經算是活得挺大歲數了。


    而且這老哥到死之前,仍然賣官鬻爵,封狗為官(真狗),甚至建設“裸遊館”與宮女們不可名狀。


    可以說享盡了榮華富貴,最後快快樂樂地死去。


    這種君王都不亡國,反而那些比他好很多的人亡國了,有沒有天理啊?


    肯定有人說,那是東漢底子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可明末的時候比東漢強多了,清末的時候氣象更好,也說沒就沒了。


    這時候,肯定有人抬出來從漢武帝時候誕生的優良傳統“罪己詔”!


    別看君王德行不行,可是他可以下“罪己詔”嘛!


    向老天、向萬民罵罵自己,老天一看,也就原諒你了。


    就好像漢武帝晚年做了那麽多昏庸的事,一個“輪台罪己”,使得後世對武帝臨崩前評價竟還不錯。


    崇禎就是寧願死也不肯反省自己,大明亡得又快又猛。


    但是在“唯物主義”的陳成看來,“罪己詔”是沒有用的。


    所以他說,以漢靈帝那樣的罪大惡極之人,該要多少“罪己詔”才能洗刷上天降下的災禍啊!


    這首詩的精妙之處還在於中間兩聯:


    造反的“賊寇”,原本都是有赤子之心的人;


    他們的將帥張角三兄弟,以前也都是清白之身;


    到底是什麽讓他們揭竿而起,去鋌而走險對抗這個強大的大漢朝呢?


    當喊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時候,你以為是熱血,實則是迫著發出最後吼聲的人的悲涼。


    就好像《武狀元蘇乞兒》最後蘇燦對皇帝說的那樣:你害怕丐幫勢大——


    可是我有多少幫眾不是我來決定的,而是皇上你。如果大家都有飯吃,誰特麽還願意當乞丐啊!


    繼續深入一層,既然叛亂已經起來了,那麽你好好處理也行啊!


    “招安”,你會不會?


    大家造反也就是想有口飯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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