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書友取名好麻煩再次打賞!)


    “呃,二兄,這些事情,畢竟過去百年有餘啦。”陳靖康有些遲疑著。


    畢竟百年時間過去了,什麽大英雄、大豪傑,國恨家仇,都已經隨著曆史變遷而煙消雲散了。


    在陳靖康這一代,雖然仍然了解家中的淵源,可是對於反隋、反唐什麽的心思也都淡了。


    而且這幾十年來,村中也不再禁足,他們可以自由地到村外遊曆。


    目之所及,盡是大唐處於開元盛世之下的無限繁華,似乎,做一個正常的大唐子民也沒什麽不好的。


    反正在陳靖康看來,現在這個時候還談前朝舊夢,著實有些荒誕可笑了。


    卻見陳靖國欲言又止,環視了左右,確認無人之後小聲道:“問題不在於我們想不想過太平日子,而是能不能——”


    說著,悄悄告訴陳二十一另一段隱秘,隻聽得陳靖康目瞪口呆,驚駭萬分:“什……什麽?二兄你說——”


    短短二十年前,家中還參與過造反?


    ……


    當初陳氏先祖從交趾起兵,進入嶺西境內,倒不是如陳成所言,是為了選蕭銑當鄰居,而是另有“內應”。


    乃是瀧州陳氏。


    瀧州陳氏的先祖是陳法念,此人原是中原鄢陵人,按說也是與梁朝淵源更深。


    因為他是最佳男配梁武帝蕭衍的重臣兼駙馬。


    當時嶺南地區尚未開化,是嶺南土著的聚居之地,文明處處落後於中原;梁武帝感念於茲,決心要開拓嶺南,讓中原文明傳播到嶺南,大同年間,陳法念單車一騎來到嶺南,就任新、石二州刺史,居於瀧州,領地包括西江中遊南岸、兩廣交界的大部分地區;


    到任後,孝義治民,捕捉盜賊,頗受當地俚僚擁戴,遂被推舉為“土著大酋長”,同時也因政績卓著被封為“宋平郡公”,可謂無論是在官方還是在民間少數民族群眾中,都很能混得開。


    在他的發展下,瀧州陳氏得以與高涼馮冼氏、欽州寧氏並為嶺南三大酋長!


    梁朝時,整個粵西地區都是陳姓人統治的地盤,除去瀧州陳法念之外,還有陳法念之子陳佛智控羅州、陳霸先控高要、陳坦控蒼梧等等,控製了整個西江流域中遊地區。


    由於陳法念和陳霸先同姓的關係,二人交情甚深,交州李賁發動叛亂時,陳法念也追隨陳霸先前往平叛,因此陳霸先非常賞識和敬重陳法念,他在高要任職期間非常善待瀧州陳氏家族。


    後來陳霸先建立陳朝,陳法念已經去世。


    雖然他家也算梁朝勳貴,可畢竟和陳霸先同姓,又有戰場之誼。


    陳霸先便以其子陳佛智繼承爵位與官位,封為南靖太守;


    陳宣帝太建年間,又任陳佛智為西衡州刺史,加封安靖郡公,儼然搖身一變,又稱為陳朝的勳貴,權勢比之梁朝猶有過之,有陳一朝,瀧州陳氏抵達巔峰,受到陳朝皇室的禮遇,視為自家人,名譽、威望、權力不斷加大,逐漸成為西江中遊的第一豪族,瀧州陳氏也自然對陳朝感恩戴德。


    隨後,便遇到江山易主,陳朝滅亡。


    陳滅後,隋文帝命江州總管韋洸南下安撫嶺南,這時嶺南另一大勢力高涼馮冼氏,眼見陳氏的靠山倒台,便對新朝廷表現得相當積極,冼夫人還派遣其孫馮魂帶領軍隊迎接韋洸進廣州,為此隋朝封馮魂為儀同三司,封洗夫人為宋康郡夫人,明擺著是要取代陳氏的第一豪族地位的。


    瀧州陳氏對於滅亡陳朝的隋朝自然是極力反對,畢竟瀧州陳氏受陳朝皇室厚恩已久,今陳已亡,他們也恥為隋臣。


    鑒於隋文帝在嶺南推行一係列新措施,觸動了當地豪酋的政治權力和經濟利益,廣州俚帥王仲宣起兵叛隋,陳佛智隨之響應。


    與金陵的陳朝宗室相比,瀧州陳氏有兵有錢有氣節,大軍包圍廣州兼扼守衡嶺,廣州總管韋光出戰,被流矢射斃,廣州矢盡糧絕,險些城破。


    這時又是高涼馮冼氏援救廣州,原本馮陳兩家交情,這戰是打不起的。可為了新朝廷許諾的權位,也顧不得了,陳佛智與高涼馮冼氏的馮盎交戰——兩個豪族之間第一次大較量!


    最後陳佛智不幸犧牲,馮盎凱旋而歸。


    陳佛智戰死後,其子陳龍樹為避災難,無奈暫時離開家族世居地瀧州,投靠欽州寧猛力。


    “那場戰事,原吾家也要引兵入援瀧州陳氏的,奈何遠水救不了近火。”陳靖國歎了口氣。


    陳靖康卻在想:那戰事發生在前隋開皇十年,沒有隋煬帝的折騰,隋朝能打得很,幸虧沒進去攪合,否則吾族不存矣!


    要說隋末天下大亂時,進來摻和一腳還差不多。


    即便不能割據一方,招安後也能混個公侯當當。


    “不錯!故而到了隋末,高祖毅然自交州起兵,揮師北上!”陳靖國目光炯炯道。


    在隋王朝繁榮發展的那二十年,高涼馮冼氏在庇蔭下迅速崛起,取代瀧州陳氏成為嶺南地區擁有最大影響力的俚帥。


    想來,瀧州陳氏視高涼馮冼氏,已由友化敵。


    這個情況並沒有維持很長時間,因為隋朝在吞並嶺南後僅僅過了二十多年便土崩瓦解。交州陳氏北上,便是要聯合瀧州陳氏,開啟反隋大業,重開陳氏江山。


    不曾想,瀧州陳氏竟然臨陣反悔,背離盟約。


    反悔的原因也很簡單:


    高涼馮冼氏的崛起,正是抱了朝廷大腿;


    我隻要比你抱一條更粗的大腿,不就行了?


    唐朝的建立,讓陳佛智之子陳龍樹看到了機會,他率先歸唐了!


    簡直與當初高涼馮冼氏在陳朝末年做得一模一樣!


    如此識得抬舉,自然受到唐朝嘉獎,陳龍樹被任命為欽州刺史,後又任瀧、南扶、建、萬、普、南、施等州刺史如願迴到瀧州故地!


    秉承先誌,廣布德政,政績斐然而受封鄱陽開國男,頗有祖父之風。


    雖然他的選擇無可厚非,迴瀧州做得也不錯,可投靠李唐自然被交州陳氏視為“有奶便是娘”的行為,大失所望。


    交州陳氏,既不想迴到交州再謀後事,也不想與瀧州陳氏一樣投靠唐朝,這才自擇山林,營建村落。


    正因為他們為起兵準備日久,資財豐足,這村子才營建得那般規整大方,又有軍營的特點,乃至於百年之後陳成到來的時候,仍然慨歎不已。


    不過事情並不是到這裏就告一段落了。


    他們與瀧州陳氏依然有聯係,恐怕也有對對方轉變心意的奢念。


    不過顯然對方更熱衷與高涼馮冼氏的爭奪地盤。


    失去靠山後,高涼馮冼氏並沒有放棄擴張,長年累月對嶺南州縣的蠶食,很快引起唐太宗李世民的注意,唐太宗連發多道敕命訓斥,還一度集結軍隊準備討伐。


    高涼馮冼氏恐懼,又是派質子,又是入朝覲見,才得以解決。


    但自此被唐王朝時刻關注,而瀧州陳氏則重新崛起。時間來到高宗永徽三年,陳龍樹去世,其子陳集原成為瀧州陳氏新一代的核心人物,官至上柱國、冠軍大將軍、左豹韜衛將軍,爵至穎川郡開國公——


    對比“正宗潁川人”的陳成一家,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瀧州陳氏抵達第二個巔峰時期,其家族勢力已經蔓延到今廣西地區,綜合實力遠邁高涼馮冼氏、欽州寧氏。武周聖曆二年,陳集原寫的《龍龕道場銘並序》,鐫刻於龍龕岩洞壁上,被譽為“嶺南第一唐刻”。


    其子陳仁謙官至都知兵馬使、銀青光祿大夫,其孫陳駒官至騎都尉,皆國朝勳官重臣。


    而在同一時期,高涼馮冼氏不斷走下坡路,武周聖曆年間,高涼馮冼氏被朝廷以謀反罪清剿,此案牽涉兩千餘人被殺,其中一個後代馮元一在混亂中失散,流落瀧州,後被閹割進朝,侍奉武則天。


    “因被宦官高延福收為養子,故改名——”陳靖國緩緩開口道:“高力士。”


    陳靖康大為錯愕,他確實沒想到,如今在朝廷權勢滔天的高力士,竟然還有這麽段淵源。


    他還道高力士是姓高的。


    不用說,在這之後,高涼馮冼氏勢力走向沒落,一蹶不振。


    但是,高涼馮冼氏出了高力士,如果他不是閹人的話,以他的權勢,高涼馮冼氏說不定還有起死迴生的可能。


    不過,雖然高涼馮冼氏重振不起來了——


    我可以搞你們瀧州陳氏啊!


    高涼馮冼氏、欽州寧氏沒落後,僅剩瀧州陳氏一家獨大,這使得當今天子李隆基深感不安——這裏麵有沒有高力士的添油加醋,故意上眼藥,倒是不得而知。


    開元十一年,唐玄宗為了打擊瀧州陳氏豪族日益壯大的勢力,下令陳行範離開家族傳統勢力範圍瀧州,前往嶺西西原蠻韋氏家族勢力中心的澄州,擔任刺史。


    前麵說過,朝廷直接控製的“南選製度”代替地方都督府除授製,一下就斷送了嶺南豪族賴以存在發展的根基。


    嶺南諸豪首惶恐不安,於是諸豪首盡皆投奔陳行範麾下,謀劃反唐活動!


    交州陳氏在山塘村蟄伏百年,終於看到瀧州陳氏“頭腦清晰”的這一天了,也參與到了其中!


    開元十六年三月——也就是陳成出生的這一年。


    陳行範迴到瀧州,在豪族首領、各方勢力的簇擁下,正式稱帝反唐,國號大瀧,定都太平(廣東羅定),並迅速出兵,占領嶺南四十餘州,朝野大震!


    澄州,竟能聯合數十州溪洞豪族首領發動規模巨大的反叛戰爭,無疑與此時唐朝中央憑藉臻於鼎盛的富強和國力而加緊推行的南選等限製打擊嶺南豪族的政策有關。


    “嘶!”陳靖康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會吧?


    你們竟然……


    真幹過這種猛事?


    第一反應:與朝廷對抗,那不是以卵擊石,主動找死麽?


    因為這事發生在陳靖康還沒有記事的時候,所以要不是二兄對他說,他還真的一無所知!


    陳靖國瞥了一眼他的反應,淡淡道:那時候村裏人的反應也都不一而足,畢竟經過百年的休養生息,雖然村中一直還保留著一些行伍習慣,但是“不思戰”的人已經不少,何況大家對於瀧州陳氏當年出爾反爾的行為也不大滿意,打的旗號也不是“光複陳朝”。


    言下之意——


    除非有正統的陳朝宗室亮出旗號,大家才願意賭一場。


    畢竟村中都是聽著陳霸先的英雄事跡長大的,對於複興陳朝有一種刻在骨子裏的執著。


    無論如何,瀧州陳氏終於造反,雖然晚了一百年,但是山塘村也有一批人前往支持——不算主要勢力而已。


    叛亂傳到長安,李隆基雷霆震怒,命令宦官楊思勖作為監軍,統率永、連、道等州兵及淮南弩手十萬人前往進討。


    在多山多林的南方作戰,騎兵的實用性不如弩兵,而為了對付陳行範要特意的從千裏之外的淮南調動部隊,可見朝廷為了對付陳行範也是作了充分準備的。


    楊思勖經過了一係列的前哨戰後,推進到瀧洲,楊思勖的鎮暴隊與陳行範的叛軍在瀧洲展開了主力決戰,考慮到瀧州是叛軍的根據地,楊思勖出動弩兵在內所有精銳,最後以楊思勖的大勝而告終。陳行範兩個最有力的部下,何遊魯和馮轔被俘後被處死的,陳行範本人則成功的逃了出來,潛竄深州,投雲際、盤遼二洞。楊思勖率領全部兵馬,窮追不舍,瀧軍與唐軍大戰於信宜雞籠山下,雙方戰事焦灼了很久——最終生擒陳行範,將其斬首,又殺死叛軍六萬多人,繳獲馬匹、金、銀、玉石無計其數。


    結果顯而易見,陳行範兵敗陣亡,嶺南豪族轟轟烈烈的反唐運動至此告終,輝煌了兩百餘年的瀧州陳氏豪族,隨著陳行範的失敗,算是退出了曆史舞台。


    “因為我們的人不是很多,所以沒有暴露。”陳靖國道,聽他這麽說,陳靖康總算鬆了口氣。


    至於陳法念的子孫也沒消亡,他們現在羅定村。


    “可是,你也要知道,我們村的身份敏感,一旦暴露——”陳靖國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是會亡族的!”


    你現在知道,把那麽多外人帶到村裏,是多麽危險的事嗎?


    尤其是,那其中也是姓陳的少年,不過初來乍到,竟然能將山塘村的由來猜得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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