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鄰過千萬,借此避烽煙!


    看到“避烽煙”這三個字,便可看出陳成對這個村子形成原因的論斷了:


    躲避戰火。


    如此,前麵“竹雨寒侵牖,鬆雲晝掩關”也可以相互映照了,之所以村子有各種天然屏障,也有精心建造的門樓,正是為了抵擋外敵入侵。


    可問題是——


    你這論斷從何得來?


    “閣下怕不是自別人那裏抄來的,到這裏忘記修改了,露餡了吧?”泰倫譏道。


    “自然不是。”陳成淡定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鄧鐸看此詩之後,正與陳成有同感,道:“願聞陳兄其詳。”


    陳成笑道:“諸君難道沒有感覺,本村的人都格外不友善,我們入村的時候格外戒備麽?”


    “就是就是!”七少大有同感,嘰嘰喳喳道:“就感覺他們看我們像我們欠他們不少錢似的!”


    “生怕我們從他們這裏拿東西!”


    “我去路旁尿個尿的時候,都有人鬼鬼祟祟看著我,真是變態!”


    “你隨地撒尿還怪別人看你?那是你不對……”


    七少七嘴八舌地交流著自己的感想,那邊泰倫卻繼續不陰不陽道:“我不覺得!本村的鄉親待人友善,眉目可親,何來‘戒備’之心?怕不是你們幾個心中有鬼,才看誰都覺得有問題吧!”


    金曉客和安若素卻都沒說話,因為他倆聽陳成這麽一說,也覺得這村子裏的人與別處不同。


    “你要硬這麽說,我也沒辦法!”陳成聳聳肩。


    其實,一個地方是不是排外,一眼就看出來了。


    陳成也算去過不少地方了,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小村落,隻要別人看到你與當地人不同風格的裝束打扮,聽到你“與眾不同”的口音,當地人都會心生好奇,覺得有趣,有小孩還會模仿你“奇怪”的口音,嬉笑一團。


    對外地人的態度,都是“看稀奇”的態度。


    畢竟,古代太閉塞,來個外地人也值得新奇一下。


    當然,也有那種“優越感爆棚”的本地人,見到外地人都覺得你是外地老土,眼神、言語都透露“本土貴族”的範兒。


    可是隻有這個山塘村,遇到的村民都是用那種斜視的目光看人,充滿了審查意味,甚至有無端的反感與厭惡。


    陳成詫異之餘,就在思考這其中的原因。


    最終忽然想到了與他們相似的眼神出自哪裏——


    就好像在曹縣某個地方,忽然出現了一個老美,東看西看,還意圖拍照。


    那恐怕當地人看他的眼神,就跟本村人今天看陳成一行人差不多了。


    為什麽?


    因為他們接觸的信息,就是美帝都壞得很啊!


    沒事往我們這裏溜達,肯定意圖不軌,我們可得盯緊點!


    又有點像明察秋毫的朝陽大媽,是“莫得感情”的洞察機器,非在編高級特工。


    恐怕在本村村民從小接觸的信息就是,外地沒幾個好人,總是想禍害我們,我們關起門來安安靜靜過我們的小日子就好。


    “真是謬論!”看著陳成自以為是“名偵探柯南”的派頭,泰倫連連嗤笑:“哦,沒到八十裏外迎接你,沒一進村就給你端茶遞水——你就覺得別人敵視你?那閣下的心理未免過於脆弱!”


    陳成歎了口氣,心說我走南闖北,看人很準,跟你這傻小子說不清。


    正常的村子,用得著這麽高的門樓?


    用得著有崗哨?


    甚至我看了人家的房子,多磚石,連夯土用的都是“築城”的工藝,摻糯米汁那是絕對少不了的!


    民用建築哪用得著這麽蓋?


    和和泥巴加點稻草,就完事了!


    這裏分明是按照軍事要塞的規模構建的!


    陳成參觀那些隋末時的故城遺跡,對這些很熟悉!


    村子裏有些工事拆除了,但也仍有痕跡,想要恢複起來也不難。


    村中還有人養馬,正常的村子,不與外界通商的話,養牛養豬多好,養馬幹嘛?


    結合這村子一水的隋時建築風格,建成都差不多在同一時期,稍加推斷,不難得出結論了:


    這是隋末天下大亂的時候,一群饒有家資的人,看中了本地“鬆雲晝掩關”、“塵不到門前”的地理優勢,闔家聚族遷來此處,建起大屋,修起高樓,將眾人容納在大堡壘中,於亂世安然無恙,獨善其身。


    類似的就像是五胡十六國時期的“宗主督護製”或宋元之後的“福建客家土樓”。


    十六國大動亂時期,留在北方地區的世家大族與地方豪強通過作塢自保的方式而成為塢主或壁帥,擁有眾多的宗族、部曲,修有塢壁,建有甲兵。依附其下的鄉民往往有數百家、上千家,乃至萬家,均為他們的私家人口。這些豪強便被稱做“宗主”。


    即便北魏後來統一北方,對這些遍地存在的宗主無法根除,幹脆承認宗主的地位,形成了“宗主督護製”。


    因為與外界隔絕時間太久,不知道如今天下承平,四海安定的形勢,仍用“天下大亂”的眼光看待外界。


    這就好像在北朝的宗主庇護下的人們,還當外麵是異族淩壓的局麵,一來外人,能不滿臉戒備麽?


    “甚至啊,我還有個大膽的猜想。”陳成興致勃勃道:“這裏的人,祖上便是北朝的遺民,後來成了前隋的軍人,駐紮桂州。但是隋末,嶺西為蕭銑所據,他們既迴不了北方,又無法與之抗衡,靈機一動,想起祖輩的‘技能’,便在此依山築村,自成一體!從而完美地度過了隋末亂世!”


    “妙啊!”鄧鐸撫掌讚道,對於陳成腦洞大開的想法頗感新奇,他來本村客居,來了總感覺很不自在,真像陳成說的,雖然荒誕,卻也有些道理。


    如果這村的人真的是隋朝遺民,他們自認為“大唐”竊取江山,尤其是李淵作為隋煬帝表哥,不但不幫親戚,還逼迫隋恭帝楊侑禪位,正是竊國大盜也!


    這樣,“不食周粟”的本地人一看到很多“唐民”來到這裏,自然就起了厭惡之心,一切都說得通了!


    見自己的大膽構想受到了鄧鐸的唿應,陳成也格外得意,拱拱手,一副謙虛的模樣。


    “荒唐!荒蕪!荒謬!”泰倫大叫:“我真不知你這人的心竅是如何長的!如此荒誕不經的話也能從你的口中說出!”


    我很建議你去“非正常人類研究所”去檢查一下腦子!


    陳成的思想天馬行空慣了,過去也一直被人“讚許有加”(你確定?)可這泰倫總是給自己挑毛病,陳成愈發不爽了:“我也就說說我的想法而已,你樂意聽就聽,不樂意聽就省略,我樂意怎麽想,你管得著麽?”


    要不怎麽你寫不出好的詩來呢,真正的詩人就是要有一顆敢胡思亂想的大腦!


    “或者迴頭你也可以找兩個老鄉問問,我的猜想究竟有沒有道理。”陳成一臉不怕驗證的樣子。


    “好,且不提你這‘避烽煙’之說!”泰倫指著尾聯的前一句“買鄰過千萬”道:“你這又有何根據?說的甚意思?”


    陳成撇撇嘴:“千金買鄰啊,這你也不懂?”


    “千金買鄰我如何不懂?”泰倫冷笑:“我隻是想問,這又與本村有何關聯?”


    話說在梁武帝蕭衍麾下(作為本書最重要的兩位工具人,梁武帝同誌貌似很久沒有登場了),有位名曰呂僧珍的得力幹將,乃是南梁開國功臣。


    一開始便依附還是雍州刺史的蕭衍,助其起兵反對東昏侯蕭寶卷,屢破東昏侯部下大將李居士、王珍國等。南梁建立後,升任冠軍將軍、前軍司馬,封平固縣侯。去世後獲贈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但貌似他的功績還沒有他這樁軼事有名——


    這人世代居住在廣陵地區,為人正直,很有智謀和膽略,因此受到人們的尊敬和愛戴,遠近聞名。


    呂僧珍家住在城北,家裏並不寬敞,平時再加上不少人在這裏出入,就顯得更小了。於是有人勸呂僧珍再買套更寬敞的房屋。他說:“已經夠用了,不用再擴大我的居住麵積了。”


    後來有位仁兄在呂僧珍家隔壁買了一套房屋,呂僧珍便問:“你買這房子花了多少錢?”


    對方答曰:“一千一百兩”。


    呂老哥吃了一驚:“怎麽這麽貴?”


    我們這的地皮,又不是學區,房屋老舊,物業不行,配套設施也跟不上。


    你這也太冤大頭了吧?


    那人笑著說:“一百兩是用來買房屋的,一千兩卻是用來買鄰居的。”


    由此“千金買鄰”便成了佳話,正是因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故而大家傾向與那些牛掰轟轟的人物親近,從而可以獲得不少益處。


    可是這個典故被陳成用在這裏,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


    你既然說“買鄰”,那我們且問你,這“鄰居”在哪裏?


    “並沒有鄰居啊,”陳成聳聳肩:“又或者說,人人都是鄰居。”


    “並沒有呂僧珍,又或者,人人都是呂僧珍。”


    “啥?”泰倫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不知道這小子又在胡言亂語什麽。


    他沒有看過周星馳的“食神”,自然不懂“根本沒有食神,又或者人人都是食神”的梗。


    “你怎麽這麽愚笨呢!”陳成不悅,拍拍身邊的周小三道:“我身邊的小朋友都聽懂了,就你現在還不懂!”


    周小三卻沒有領情,聳聳肩道:“我不懂啊!”


    陳成:“……”


    非要我說那麽明白幹什麽?


    行,既然你們喜歡聽我講“隋末英雄故事”,那我再給你們補一段。


    說起隋朝末年天下大亂的時候,各地起義風起雲湧。


    紛紛打出反隋旗號,盤踞一方。


    北方中原地區,有李淵建立的唐、王世充建立的鄭、竇建德建立的夏和李密領導的瓦崗軍。而南方的長江中遊地區,直到嶺南——則都被蕭銑建立的“梁”所割據。


    蕭銑乃是梁武帝的孫子、後梁宣帝的曾孫(比之陳成和陳宣帝的關係貌似也近不到哪裏去)。他祖父蕭岩曾在隋文帝開皇初年叛隋降於小陳家的陳朝,可謂是“49年加入國軍”的典型代表。


    結果沒過幾年,陳朝就滅亡了,這種二五仔自然被隋文帝誅殺。


    不過還好,沒有斬盡殺絕,畢竟隋煬帝的皇後蕭氏是蕭銑的叔伯姑母,蕭銑從二五仔之孫變成了外戚,被提拔為羅縣(湖南汨羅)縣令。


    結果到了隋末亂世,大家都在造反,嶽州人一看,那我們也造反吧!眾人推舉董景珍首領時,一下子想起這家夥,羅縣令蕭銑是先前梁朝皇室的後代,又“寬仁大度,有梁武帝同誌的遺風”,眾人便聯絡蕭銑,拉他共同舉事。


    蕭銑一聽到要造反,笑得合不攏腿,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有複興梁朝的機會,欣喜之餘還給眾“反賊”寫信說:“我的先輩臣服於隋朝,納貢從來不打折扣,可隋人卻貪得無厭,吞並我土地,滅我宗社。我對此痛心疾首,一直想洗刷這個恥辱。如今各位替天行道,有心重續梁朝國祚,福佑於先帝,我當然要挺身而出,與你們共圖大業!”蕭銑遂以討伐賊寇為名,募兵數千起兵。


    以恢複梁朝的名義反隋,很是能收編其他反隋力量。當時群雄逐鹿的中心是在北方中原地區,南方的長江中遊地區以蕭銑一家獨大,所以蕭銑可謂是如魚得水,東取豫章(南昌),北攻南郡(荊州),南平嶺南。短短一年時間,蕭銑便占據了東至九江、西抵三峽、南盡交趾、北臨漢水的廣大地盤,兵力多達40餘萬,聲勢大盛!


    眾人聽陳成興致勃勃地講著,而且越說越遠,不著邊際,全部都摸不著頭腦!


    而且……


    為什麽你對造反的這些事情如此熟悉啊?


    而且,聊起來的時候,眉飛色舞,甚至感覺十分向往的樣子?


    陳成被他們說透,頗有些尷尬,對啊,我為什麽對造反的事情如此熟悉,本來我應該避嫌啊!


    一想到之前“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陳宣帝之後陳成意圖反唐”對自己造成的困擾,陳成也是苦不堪言。


    “別急,聽我說完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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