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詩,不行!爛!(瞪大眼)


    陳成的詩,精彩!妙!(瞪大眼)


    我們陳十一郎寫的詩,真的是太棒啦!(眼珠子要凸出來)


    我愛小陳!(雙眼炸裂)


    ——一開口就是老伏拉夫了。


    說實話,以前每次看到陳成用那種不屑一顧的眼神乜斜著對手,伴隨著嘴中“嘖嘖嘖”令人討厭的聲響,始安七少都覺得很過癮,這意味著陳成馬上就要在詩才和智商上雙料碾壓對手。


    可是審美終歸是會有疲勞的。


    就像那個外國傻小夥,規規矩矩賣紅酒,沒人搭理;


    忽然掌握了財富密碼,天天“我愛這個我愛那個我愛火鍋”,一下子爆火,國人紛紛讚曰:這小子還有點意思!


    可問題是,你永遠這個套路,大家就不新奇了。


    甚至在看到這種浮誇、狂躁的表現還會產生心裏不適。


    陳成雖然還沒有往伏拉夫進化,可是漸漸有這種苗頭,別人的詩,他都不咋看,上來就是一句“你的,不行!我的,行!”


    是不是太過武斷,太目中無人,太盲目自信了?


    始安七少要幫泰倫說句話:


    泰倫這首詩,不僅行,而且非常行!


    我們覺得他“複仇者”的名號要在今天打響!


    七少對陳成畢竟“免疫”,可泰倫是頭一次遭遇陳成的“武斷蔑視”,對這小子的無知無畏簡直氣到差點背過氣去,心說你何德何能!竟然敢用這種大人訓小孩的語氣跟我說話!


    討打!


    鄧鐸也衝陳成使眼色,暗示他不要挑釁過頭了,像泰倫這種小肚雞腸的人,你得罪他過分了,指不定做出什麽偏激的事情來。


    鄧鐸自己在這點上控製得還行,每次隻是小敲小打見好就收的。


    陳成卻沒有友善待人的覺悟,完全就是“農夫與蛇”忘恩負義故事的翻版(在泰倫眼中),小人得誌道:“我這個人沒有什麽別的優點,就是愛實話實說。確實,不是因為你的詩過於差勁,實在是你這寫得每一句,我都看過比你好一百倍的詩句——對比下來,簡直就是強烈反差的稀爛!實在讓我說不出一個好字啊!”


    正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陳總編的眼光向來高,有什麽辦法呢?(這兩句詩還不能念給你們聽,畢竟留著我以後可能還有用。)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再灑孜然者也!”陳成無限感慨道。


    “胡言亂語!不知所謂!”泰倫冷笑。


    “你不信麽?”陳成問。


    “哼。”


    “好,那我便說來與你聽聽!”陳成嘻嘻笑道,指著泰倫的第一句“遠山增翠色,暖日浴枝新”道:“泰兄這首聯的顏色用得不錯嘛,遠看山巒,翠色更深,有悠遠冷淡之感;近看金黃暖陽之下,細雨潤濕過的嫩枝,宛若煥發新生;真是生動呀!”


    泰倫一聽這小子開口說的竟然是好話,有些反應不過來,可是既然對方說的是好話,也沒必要反語相誚。


    對於自己出手便不俗的首聯,泰倫同樣頗有自信,隻是其他看官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尾聯的新穎之句上了。


    “此乃‘借繪入詩’之法也。”泰倫自傲道:“去年侍禦史王摩詰公知南選嶺南,曾於西慶林寺講解詩法,我也曾有幸在座下學習聆聽,算有‘師生之誼’,其‘繪影描光’,對我深有啟發。用在這裏,卻正是致敬大賢之筆。”


    陳成心想:竟然又是一個聽過王維老師教學講座的?看來王老師下一次嶺南,對於促進嶺南文學作用很大啊!


    至於泰倫在“王老師座下學習”雲雲,你就可勁吹吧!


    能得王維老師當麵指點的,起碼也得是“四位大詩師”級別的青年才俊,你算哪根蔥,王老師也教導你還有“師生之誼”?


    正牌王老師傳人的陳成並沒有戳破他,繼續道:“那便是了。我曾聞高人有類似之句,曰‘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這‘山青’之句,比之泰兄‘遠山增翠色’之句,不知如何啊?”


    眾人從陳成口中這等詩句,瞬間被震撼得訥訥無言!


    碧綠的江水把鳥兒的羽毛映襯得更加潔白,山色青翠欲滴,紅豔的野花似乎將要燃燒起來!


    鮮明的對比,誇張的錯覺,碧綠、青翠、瑩白、緋紅,各種色彩簡直就像是將一對顏料潑在眾人麵前,明淨絢麗,令人眼花繚亂,拍案叫絕了!


    如果說泰倫的“遠山增翠色”也試圖使用“以詩為畫”的創作理念,那麽杜甫大大的這兩句名句簡直是高出他五層樓的距離,哪怕是和最精通此道的王維老師的詩句相比,這兩句恐怕也要顯得更鮮明、更富有人情味。(畢竟王維老師後期是崇尚空靈寡淡意境的)


    “這位大賢這詩中還有句子剛好也可以和泰兄的‘暖日浴枝新’相比較。”陳成說著,又吟誦起杜甫大大這組《絕句兩首》的另一首句子:“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我說這寫得更出色,也沒問題吧?”


    泰倫:“……”


    這明麗悠遠,格調清新的詩句,單拿一句出來,都能叫泰倫的句子更加像是破產版。


    但是“泥融”的“融”這個字,就把溫度完全傳遞給讀者了。


    “你這‘紫燕堂前舞,黃鸝樹上吟’嘛,工整倒還算工整,卻顯得流俗呆板,不好!不好!”陳成又挑起第二句的毛病來。


    “哼!你說不好,那你說如何更好?”


    “還是這位大賢的句子,”陳成嘻嘻笑道,又吟誦起杜甫大大另一篇代表詩作來:“‘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對比你的,覺得如何?”


    泰倫差點聽笑了,荒唐道:“有區別麽?”


    都有黃鸝都有樹,我是燕子他白鷺!


    難道他的白鷺就要比我的燕子強?


    荒唐!


    “沒區別麽?區別可大了!”陳成搖晃著手指。


    比色彩!杜甫的詩中有“新綠”的柳葉,有“嫩黃”的黃鸝,有“潔白”的白鷺,有“湛藍”的青天,不比你好!


    比層次!


    “兩”個黃鸝,是站在“橫”著的樹枝上的;


    “一”行白鷺,是“豎”著飛上天的。


    一橫一縱,便是層次;


    黃鸝近,白鷺遠,一遠一近,便是層次;


    黃鸝小,白鷺大,一大一小,便是層次。


    反觀你,兩隻都是“小鳥”,就在眼皮前晃悠,能跟人家比?


    泰倫又被陳成說得啞口無言。


    可是想想,又覺得十分荒謬:“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現在是我們兩在比試,跟別人有什麽關聯?”


    他的詩是不是比我寫得更好暫且不提,我難道不是隻要詩比你的更好,我就贏了?


    “如何沒有關聯?”陳成大驚小怪道:“我說的這位賢才,就是當初上元節時‘分曹射覆’輸給我的那人!他可是親口承認不如我的!你連他都比不了,又如何能和我相比?”


    泰倫:“……”


    陳成這套無恥的話被知情者聽到恐怕都要笑死了,“遲日江山麗”和“兩個黃鸝鳴翠柳”恰恰是杜甫大大五言絕句和七言絕句的代表作,你讓他自己寫超過這兩首的,恐怕都寫不出來,泰倫再長兩個腦袋也不可能寫出來啊!


    “淡定!淡定!咱們接著看!”陳成指著泰倫頸聯“鄉農采碧藕,村女浣衣裙”,連連搖頭道:“呆板!呆板!毫無生氣!簡直是‘流水賬’了!”


    泰倫被他氣過頭了,也就不那麽易爆了,半譏諷冷冷道:“哦?這句是又有人比我好十倍、百倍嗎?”


    “你都會搶答啦!”陳成欣喜道:“一點兒不錯!某位不便透露姓名的王老師有詩句曰: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與閣下所寫,好巧不巧的,正是完全相同的場景!你細品品,是不是比你更加生動有味?”


    竹林裏傳來了一陣陣的歌聲笑語,那是一些天真無邪的姑娘們洗罷衣服笑逐著歸來了;亭亭玉立的荷葉紛紛向兩旁披分,掀翻了無數珍珠般晶瑩的水珠!


    王維老師《山居秋暝》的這一聯,先寫“竹喧”再寫“蓮動”,因為浣女隱在竹林之中,漁舟被蓮葉遮蔽,起初未見,等到聽到竹林喧聲,看到蓮葉紛披,才發現浣女、蓮舟!


    真給人“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技巧超妙,可用筆不露痕跡,使人不覺其巧,但細品之後又大覺其妙!


    反觀泰倫,犯了和他在頷聯相同的毛病,那就是過於平鋪直敘,沒有好好構建所描繪景物的差異點,看完了就像是在喝白開水,寡淡無味。


    在一首五言律詩中,最為關鍵的中間兩幅對聯寫失敗了,整首詩也就交待一大半出去了。


    即便你在後麵還有比較好的句子。


    “呃,陳兄弟的這些詩句都是從哪裏看到的啊,當真是……令人耳目一新。”鄧鐸連番聽到杜甫、王維的精妙代表作,內心受到的衝擊是可想而知的,自然也會對能寫出此等詩句的作者感到好奇,偏偏陳成又不透露這些人的姓名,“某與我猜過謎的賢才”“某詩人”——


    這就好像一個人學會了精妙武功,別人問他,他就說有個過路道士隨便教了兩招!


    未免太敷衍,別人不相信啊!


    難不成這些詩句並非是他人所作,而是——


    “鄧兄別這麽看我啊,你也看得出來,這樣的詩句遠遠超過我的水平,拿出來就是單純教教這小子做人別太狂嘛!”陳成笑嘻嘻道:“也不是我故弄玄虛,那位跟我一塊猜過謎的大兄弟的詩估計你也看過,開元二十四年的詩榜,年度十大詩作有一首《望嶽》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前幾首詩都是他寫的。”


    “啊,你是說‘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那個?”鄧鐸對詩榜熟悉得很:“難怪!能寫出此等詩句的,非要有這般功力不可!”


    杜甫也不是一直混跡在詩榜中下流的,他的“望嶽”也是有問鼎開元二十四年詩榜總冠軍實力的,奈何那年岐王詩榜剛剛恢複,影響力沒今日這麽大,杜甫在這幾年中,甚至再往後十年,都寫不出與《望嶽》同一級別的神作,在今日詩榜上籍籍無名也就可以理解了。


    “等等,你是說,與詩榜年度前十詩作的作者比詩——你贏了?”鄧鐸忽然想到這一點,更加錯愕。


    泰倫也不可思議看著他。


    那實力可不就是“詩師”“大詩師”可以衡量的了!


    陳成哈哈一樂:“不是比詩——比的猜謎嘛!論詩的話,再讓陳某活一百年也不是那位杜先生的對手;可是比猜謎我可是行家!”


    便就這樣帶過。


    王維老師的《山居秋暝》在半年前的金陵已經被他拿出來用過一次,現在又用了一次,偏偏距離王老師寫出這首詩怕還有十幾二十年時間,這個不能細談,說多了露餡。


    陳成直接帶到泰倫最為得意的最後一聯道:“觀你這最後兩句嘛,也不見得有什麽了不起的,他們覺得好,那是因為他們沒有看到相似的佳句,其實早有人寫過了。”


    陳成批評他別的地方,泰倫還覺得不好說話,可是這被他視為殺手鐧的奇句,也被如此貶低,他可就忍不了了!


    “也能勝我‘細雨濕田陌,染迴滿目春’十倍百倍?”泰倫冷笑,打死我都不信!


    “對啊!”陳成眨巴著眼睛:“你不信的話,且聽我吟與你聽!”


    說著便放開了音量,飽含深情道:


    “東風已綠瀛洲草,紫段紅樓覺春好!”


    東風拂過,仿佛一下子將瀛洲之草全部吹綠!


    紫殿紅樓也在春色裏顯得格外的美麗!


    眾人聽完,眼中神采大亮!


    何等神奇的想象!


    何等美妙的筆觸!


    一點兒沒錯!


    的確如陳成所言,比泰倫所作更為出彩!


    陳成見眾人的反應,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


    什麽?


    你以為我要吟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哈哈,那又是大招,何須我在這個時候使用!


    事實上,王安石在寫這首詩時,原為“春風又到江南”,王安石把“到”字圈出來,並在旁邊注上“不好”二字,又改為“過”字,再改為“入”字、“滿”字,一直改了十來次,最終才定為“綠”字。


    為什麽他最終用了這個最為神奇精彩的“綠”字?


    因為他借鑒了古人,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敢問陳兄,這句又是出自何方神聖的手筆?”鄧鐸忍不住問道。


    陳成微微笑道:“如今詩榜上的天下第一——”


    隴右,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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