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完了壯觀的的“龍王殿”,一行人又經曆了漫長的一段行程,才出來重見了天日,迴到了大榕樹下。


    陳成大概想到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在後世是一個叫做“聚龍潭”的景點,當然名字是到開發成景點之後才起的。


    之所該溶洞不叫“洞”而被叫“潭”,是因為彎彎曲曲全長一千多米,除了有地下河還有許多深潭。


    後世一道溶洞景點,總要打上五光十色的燈光,豔俗之餘的確能幫助人們分辯景物到底像啥。


    現在自然沒有這個條件,可是一堆龍形確是形神兼備,令人稱奇。


    “風景看也看了,也休息一段時間了,就請開始這一局的對決吧!”丁幹展示了自己的發現後,不無得意道。


    “嗯,真的值得好好寫上一筆!”陳成道。


    可這時候,七少的老大竇亮卻站出來比劃:


    自己也想參與這一局,腰帶在此——


    丁幹眾人都有些詫異,露出“這小子有點傻”的神色:剛剛的比試沒交出腰帶你不滿意是吧,非要賠一根才高興?


    看到對方這樣,同進退的其餘六少就不樂意了:


    怎麽著?賠腰帶我們願意賠啊!我們有的是腰帶!還怕你們不成!


    “我們也詩興正濃,創作欲強烈呢!”七少人人寬衣解帶、出言不遜道。


    陳成覺得這是他們在為自己打氣,頗有些感動,打定這一首詩一定要精心雕琢。拍拍竇亮的肩膀,咱倆都好好寫。——另外那幾個,別看口號喊得響,肯定是玩票來的。


    榕樹主人也振一振衣袖,構思作詩。


    少年們都把注意力放在他手中的那隻筆上。


    凝神良久,榕樹主人準備提筆寫第一個字,剛要落筆,就聽“哇”地一聲,一抬頭,七少中的郭小四尖叫道:“我剛剛得了一首七絕!”


    也不管別人樂意聽不樂意聽,就調到榕樹主人麵前吟道:“


    龍王殿內景出奇,鬼斧神工天下稀。


    孔雀開屏大造化,曲橋龍柱洞迷離!”


    眾人:“……”


    你這不就是普通的打油詩麽,有什麽可以稱道的……還這般得意……


    榕樹主人哭笑不得,定了定神,重新落筆。


    “啊!”get到四哥心意的王小五也跳了出來:“我也得了一首七絕!詩曰:


    龍王殿內景觀奇,鬼斧神工天下稀。


    石柱猶如參天樹,難覓倒掛鍾乳石!”


    念完,不無得意地看著郭小四道:“四哥,我借了你的兩句詩,借藤生瓜,又寫了一首新詩出來!你看看,與你的詩作相比,咱倆孰高孰低呀?”


    “五弟作的精彩,為兄自歎弗如!”


    “哪裏哪裏,四哥寫得也很好,我才起了仿效之意!”


    ……


    看著這兩青銅選手當著一眾高手的麵,就商業互吹起來了,聽者無不覺得侮人耳根,搖頭不已,偏他倆自我感覺良好,越吹越不著邊際。”


    “四哥五哥且慢,小弟我也得詩一首!”小六不失時機地跳出來,製止了吹牛的兩個哥哥,不出意外,他挑的這個時機又是榕樹主人將要落筆的時刻。


    “我的詩是:


    水戲遊中駕霧岩,神功巧得幽冥潭。


    迎賓乳石晶宮遇,到客亭台賞月山!”


    郭小四王小五一時都露出“驚訝萬分”的樣子:“六弟竟然寫得奇詩如此,哥哥們甘拜下風了!”


    看到他們如此裝腔作勢,幹擾自己的創作,榕樹主人又好氣又好笑,幹脆擱筆,倒要看看這幾個小屁孩還能搗鼓出多少這種級別的“奇詩”來。


    當然始安七少作為“七絕派”的“後起之秀”,詩的質量不敢說,寫起來卻都不甚費力,哪怕年齡最小的蔣飛也同樣如此。


    “我寫的是:


    群龍相匯大溶洞,千姿百態為流連,


    五彩繽紛仙境地,疑是龍宮降人間!”


    周小三要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我是將此間和溶洞一起寫的,詩曰:


    陽朔榕蔭月影間,群龍聚首水黒岩。


    飛遊盤臥龍波影,潛躍旋伏碧水漣!”


    孫沐見兄弟們全部都顯露了一首,自己也不寫也說不過去,作總結道:“


    水府龍宮波浩渺,霓霄寶殿色斑斕。


    移舟悅目陶然醉,兄弟七人忘返還!”


    兄弟六人先後“一試身手”,此起彼伏,好不熱鬧,就在他們得意著完全破壞掉榕樹主人創作的節奏時,榕樹主人不動聲色地拍了拍丁幹的手。


    丁幹心領神會,咳嗽一聲:“來人啊,把這幾個無事生非的小壞蛋驅逐了!”


    想了想,又補充道:“腰帶提前扯了吧!”


    一聲令下,不由分說,榕樹弟子一眾人等拖的拖,架的架,將六個少年全驅趕到了十丈開外,讓他們無法再調皮搗蛋。


    幾個少年提著褲子,無不嘰嘰歪歪,滿口怨言。


    陳成一陣無語,心想:


    我知道你們是好心想要幫我,可問題是——


    你們有沒有對榕樹之主起到幹擾不好說,可的確影響到了我啊!


    和丁幹比的時候,我還誇你們跟我幾天,頗有長進呢!


    這倒好,一瞬間全還迴去了!


    迴到了七言四句的流水賬上了!


    你們聽聽,各自寫的都是什麽?聽完真是要去洗一洗耳朵啊……


    年齡不大,寫出來的東西個個都像不學無術的老幹部,大唐的未來危矣……


    陳成胡思亂想著,這邊竇亮也完成了自己的創作,令人繼續無語的是,七絕派掌門人的弟弟這次又完成了一首五言律詩。


    但是他似乎對於自己的創作同樣沒有什麽信心,隻提交了自己的答卷,便自動退出,陪兄弟們站到了一起。


    “唔——‘主人有逸興,招我遊龍潭’,”丁幹念了第一聯,不由得麵露微笑:“他倒還知道感念我的好處麽!”


    至於餘下“碧水乘青筏,平流入黑涵”、“縱觀心欲一,細聽耳成三”之聯,看上去也隻是平常之句,頸聯似乎想表達一些哲學思考,可畢竟功力尚淺,隻算淺嚐輒止,丁幹看了一下就準備放到一邊,倒是榕樹主人要了過去,仔細看了一會兒。


    經曆了少年們的小插曲,陳成和榕樹主人多花了一些時間,終於完成了第三組詩。


    “我這輪作的,是一首五言絕句。”陳成開口道。


    雙方已經作詩完畢,七少也就被獲準迴到榕樹下。一聽陳成終於寫了五絕,他們無不拍手稱快。


    在溶洞中的時候,小四小六就不忘記提醒陳成,要想獲勝,就必須要寫他目前詩力最高的五言絕句了。


    你說七言不如五言好把握,那就寫五言;


    你說律詩的對聯整不好,那就寫絕句。


    對麵是一個厲害角色,多寫多錯,自然是越短越好,字數越少越好。


    如果規則允許的話,別說五言絕句二十個字了,他們寧可隻讓陳成寫一個字。


    飽含著期待,他們去讀陳成這首壓軸之作。


    上來第一句:


    雨濕秋常暝。


    嗯,秋天一下雨,天容易黑——


    這算是一句沒啥營養的廢話。


    畢竟,隻要是下雨天,光線都好不到哪去。(暝:日落天黑,黃昏)


    再看下一句:


    天寒日易昏。


    天一冷了,太陽也容易昏暗。


    仍然是一句沒啥營養的廢話!


    你琢磨了這麽半天,就寫了這種詩出來嗎?


    不過這倒是展示一個樸素的天文知識:


    從夏至以後,白天的確越來越短,太陽下山也更快,天氣也是越來越寒冷。


    知識點是一個好的知識點,可是跟這大溶洞、龍王殿、聚龍潭壓根沒有關係啊!


    你就算不跟著丁幹去洞裏走一遭,也能寫出來這麽兩句話。感情你這算是白參觀了……


    七少都為陳成捏了一把汗,怕他寫離題了,不過看到第三句,“龍”終於來了!


    這句是:龍潭龍已去!


    準確的說,“龍”還沒有來,就直接走了!


    靠!這是什麽寫法!


    你好好想一想,我們剛剛一起看到的那些大龍,小龍,公龍,母龍——


    都不是這樣的啊!


    到最後一句,陳成寫的是:


    惟有冷宮存。


    嗯,終於迴到了詩歌的主題上。


    可問題是,連我們這些青銅選手都知道要在摹繪的主體上多花些筆墨,你這全篇對溶洞中的景象完全避而不談,這是不是很危險啊……


    這個樣子,如何能戰勝得了榕樹主人呢?


    雨濕秋常暝,天寒日易昏。


    龍潭龍已去,惟有冷宮存……


    反複念叨著這四句,七少轉動腦筋,要想發掘出這其後的精妙之處來,可是看丁幹和榕樹主人的反應,似乎也沒有被陳成這首詩驚豔道,完全麵色如常……


    ……


    陳成自己也不是很有底。


    這首詩的創作思路,其實受到了上一組詩中榕樹主人寫的“不見蘆中人”和梅英衛“攜舊入蘆花”的影響。


    那就是不去正麵描寫,給給人留有想象空間。


    上來先用一副互文的對聯勾畫淒風冷雨的景象,然後交代造成這樣景象的原因是“龍潭中的龍王離去了”,至於離去的原因,龍王前往的地點,一概不提。


    隻告訴大家:


    這裏還有一所冷落、廢棄的龍宮。


    會引發人的無盡聯想。


    這四句詩,也各自都有仿效的藍本。


    “雨濕秋常暝,天寒日易昏”可以說是模仿了王維老師《山居秋暝》的“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連“秋暝”都是從這詩中來的。


    也有劉長卿“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的一點影子。


    總體上是為了渲染這種氛圍。


    “龍潭龍已去”更是顯而易見,可以說來自沈佺期“龍池篇”的“龍池躍龍龍已飛”,也可以說來自他“參與創作”的崔顥《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抑或是李白“鳳去台空江自流”,總之,是以龍、鳳、黃鶴歸去後的寂寥景象,讓人想象當初繁華時的盛景。


    這三句都完成得不錯,唯獨這最後一句,怎麽寫怎麽覺得蒼白乏力,使不上勁。


    設想中也挺好,是要模仿李白《越中覽古》的末句:


    越王勾踐破吳歸,義士還鄉盡錦衣。


    宮女如花滿春殿,隻今惟有鷓鴣飛。


    興衰之感,力穿紙背。


    而且這個技巧顯然很好用,在李白的另一首名篇《蘇台覽古》中,幾乎是用相同的手法,又創作了一聯名句:


    隻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裏人。


    看詩仙同誌這“一招鮮”用得爐火純青,可陳成自己上手了,完全不是那麽迴事。


    最重要的問題就是:


    李白去的越國故地、姑蘇遺址,都是實實在在有過曆史痕跡的地方。


    而現在來的這什麽“龍王殿”,不過是丁幹隨口一說的東西,並沒有根據。


    別人知道那是假的,陳成自己也知道是假的,硬要揣著明白裝糊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萬一當時丁幹不說這是“龍宮”,而說是“蛇窟”,你這詩還立得起來嗎?(如果真是在這裏拍完《西遊記》之後陳成這樣寫,還算能增加一些意趣。)


    而且就算這些都說得過去,陳成的“惟有冷宮存”,對比李白的“惟有西江月”“惟有鷓鴣飛”,也太沒有技術含量了!


    偏偏一時又想不到好的詞去替換,有更好意思的詞,卻又不押韻,真是氣煞我也!


    好在榕樹主人並不是李白,也要看看他的詩到底是什麽成色,才知道自己嘔心瀝血的力作,到底有沒有徒勞白費……


    陳成忐忑之際,看到丁幹閱讀自己的詩作後,頗有咋舌樣子。


    有些奇怪,難道我和榕樹主人又一次“心有靈犀”,寫了相同的體裁嗎?


    去看對方的詩,陳成忍不住也是一陣錯愕:


    對方不僅再一次和他“心有靈犀”地寫了五言絕句!


    更絕的是!


    對方似乎和他竟然使用了相同的一個創意!


    那就是:


    離開老龍王的日子!


    詩曰:


    山涵水殿在,蜿蜒石柱圍。


    忽聞空遠響,如有老龍歸!


    單看他的第一聯,稀鬆平常,甚至可以說,隻有始安七少的水平。


    不像陳成,又參考王維老師,又剽竊五絕長城劉長卿的。


    可是下麵一句,忽然聽到遠處傳來遙遠的響聲,一時間遊客紛紛勃然色變——


    以為是老龍王迴來了!


    這一個“錯覺”,一下子就借由遊客的反應,凸顯出龍王殿裏的壯觀景象!


    這裏麵的確很像真的龍宮!


    可以說,陳成和榕樹主人,明知道這裏不是龍宮,卻硬說是!


    都在裝傻!


    最後,就要比,誰裝傻裝得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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