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成沒想到,臨時起意的這趟“許將軍廟”,給他的“藝術人生”帶來了大轉折。


    從此,他的創作之路迎來了嶄新的風貌,走上了一條兼容並蓄、科技創新、可持續發展之路。


    數月時間匆匆而過。


    八月盛夏,大唐嶺南道桂州,逍遙樓下。


    “莫炎!詩之力,三段!級別:低級!”


    聽到“桂州詩榜辦事處”給出的有些刺耳的評價,少年麵無表情,唇角有著一抹自嘲,緊握的手掌,因為大力,而導致略微尖銳的指甲深深的刺進了掌心之中,帶來一陣陣鑽心的疼痛。


    不出意外,人頭洶湧的逍遙樓下帶起了一陣嘲諷的騷動。


    “三段?嘿嘿,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一季又是在原地踏步!”


    “哎,這廢物真是把莫家的臉都給丟光了。”


    “要不是他的父親是莫善人,這種廢物,早就被驅趕出家族,任其自生自滅了!唉,昔年那名聞宜州的天才少年,如今怎麽落魄成這般模樣了啊?”


    周圍傳來的不屑嘲笑以及惋惜輕歎,落在那如木樁待在原地的少年耳中,恍如一根根利刺狠狠地紮在心頭一般。


    “下一個,宜州莫動!”


    “莫動在!我帶來的詩作是:題桂州瀑布


    腳穿草屐觀銀練,步入懸橋睹雅楓。


    山內三神龜石眼,世間一絕觀音宮!”


    片刻之後,逍遙樓上再次給出評斷:


    “詩之力:七段!”


    “級別:高級!”


    聽著詩榜編者喊出的成績,莫動臉頰揚起了得意的笑容…


    “嘖嘖,七段詩之力,真了不起,按這進度,恐怕頂多隻需要半年時間,他就能成為一名真正的‘詩士’了吧…”


    “不愧宜州後起之秀啊……”


    “最可笑是,這莫動乃是莫善人給莫公子請的伴讀書童——公子書沒讀出什麽樣子,詩也作的不行,反倒是書童的詩作得有模有樣!”


    聽著人群中傳來的一陣陣羨慕聲,莫動臉頰上的笑容更是多了幾分,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不過當他迴到自家公子身邊的時候,還是收斂了笑容了,想要安撫自家公子兩句,可最終還是打消了念頭。


    “唉…”莫炎輕歎了一口氣,看著諸位興致勃勃有誌於提高自己詩歌段位的少年們,手中拿出去年第一次得知有“詩歌段位”這玩意時的宣傳單,上麵白紙黑字分明地寫著:


    “大唐,是屬於詩的世界!


    沒有花俏豔麗的戲法,沒有投機取巧的捷徑!


    有的,僅僅是繁衍到巔峰的詩道!


    進可進士及第,封侯拜相!


    退可聞名江湖,天下風流!


    想要知道詩道在發展到巔峰之後是何種境地嗎?


    想知道自己的詩屬於哪一個層級嗎?


    快來參加故惠文太子詩榜每季度的段位考核吧!”


    下麵,還寫著那些誘人的明晃晃的段位考核後的名稱:


    詩士,詩師,大詩師,詩靈,詩王,詩宗,詩尊,詩聖。


    以及達到每一個級別之後所享受的待遇——


    下到指定旅店酒肆享受對應折扣,上至直接詩集打包推薦給當朝宰相乃至天子本尊,品類豐富,十分誘人。


    莫炎歎了口氣,將看了無數遍的宣傳單折好,收到口袋中,衝身邊一個俊朗少年道:


    “能請教這位兄台一個問題嗎?”


    “你講乜啊?你說啥?”陳成正饒有興致地看著桂州少年們接受詩榜的考核呢,忽然有人向自己說話,轉過頭來。


    陳成看了有一會兒了,這人是剛剛被評價為“詩之力三段”的莫姓少年,但是嶺南的口音太重,實在沒聽懂他在講什麽。


    “那個,”莫炎撓撓頭,想了想“讀書音”怎麽說,盡力改變了自己的腔調,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哦!有什麽問題,你說啊!”陳成心想,這裏這麽多人,你誰都不問,直接問詩榜陳總編我——


    莫非我的主角光環無法掩蓋,在外麵誰都要對我另眼相看嗎?哈哈!


    很快陳成就知道自己會錯了意。


    “那個,我聽兄台不像是本地的口音,是從外地來的吧?”


    原來是這個啊!


    對於語言,陳成有些鬱悶。


    按道理,他到嶺南,是不應該有語言障礙的。


    不是說“粵語是一種古老語言”嗎?我也聽過很多粵語歌啊,什麽“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基友”的,到了粵語片區應該十分親切,如魚得水才對。


    可惜,人家不說粵語;


    說後世桂林話也行啊——與廣西南部不同,桂林話應該屬於“西南官話”,不清楚的人聽起來會覺得挺像四川話。


    那也要得——四川話我也懂!


    可惜,西南官話是由明朝江淮移民帶來的,此時桂林人說的也不是後世“桂林話”。


    隻能歸結為比較艱澀的“百越方言”,麵對有文化的年輕人還好,學過“洛陽讀書音”,那些老年人說啥子話,陳成是真的似懂非懂……


    “兄台來自哪裏?”


    “東邊唄。”陳成遙遙一指,含糊其辭。


    “我就想問你,在你們那裏,也有這般‘段位考核’嗎?”莫炎困惑地看著陳成。


    陳成心中一突,莫非這小子發現了什麽貓膩?哼哼唧唧道:“是的……吧。”


    莫炎繼續看著他:“然後分詩士,詩師,大詩師,詩靈,詩王,詩宗,詩尊,詩聖?”


    “……”陳成繼續點頭:“嗯呢。”


    莫炎長歎一聲:“這般艱難困苦——如今的我,看起來是永無出頭之日啊!”


    一年前得知這“段位考核”之後,自己便意氣風發地來了。


    花三個月學寫詩,第一季考核便拿下“九段詩之力”,第二季突破十段詩之力,成功奪取段位,一躍成為宜州百年之內最年輕的詩士!


    當然咯,百年前也沒有“詩士”這玩意,根據老父親說,他去過一次成都,沒有這迴事。


    哪怕幾年前去過長安考過明經的陶先生——也不知道這事。


    當然,詩榜是有的,而且陶先生還向岐王詩榜投過稿。


    貌似也沒有現在這種規定:隻有“詩士”以上的人才能向岐王詩榜投稿。


    當他拿下“詩士”段位時,老父親是格外驕傲的。可不知道怎麽迴事,自己明明勤學苦讀,發奮作詩,詩也作得越發好了,可是段位不升反掉。


    第三季的時候就失去了“詩士”的稱號,如今第五季了,幹脆掉到了詩之力三段……


    怎麽想,都覺得這個“段位評價體係”很有問題,甚至懷疑,這桂州的詩榜辦事處是不是冒牌的,他們編織了一套謊言來欺騙嶺南的學子,騙取他們的詩稿,還賺取“考核費”。


    畢竟,陶先生去過長安,西京的詩榜總辦事處,根本就不是用這套評價體係來評點眾人的詩的……


    “嘶……”聽了這位意外隕落的昔日“天才少年”的經曆,陳總編有些頭疼:


    該不是老子這套完全抄襲自“鬥破蒼穹”的體係,在大唐壓根水土不服吧?


    瞧,這小子詩作得不怎麽樣,可是對於“騙取詩稿、賺取‘考核費’”倒是分析得頭頭是道呢。


    可不是麽,當初鼓搗這一套的時候就沒怎麽用心思,尤其是這套中二氣十足的“段位名稱”,簡直就是兒戲,“大詩師”這種名號從別人口中說出、聽在陳成耳中,簡直就沒有更扯淡的東西了!


    這還是在自己為了避免僭越,去掉了“詩皇”“詩帝”這兩個大不逆的“段位”的情況下!


    而且相較於“詩聖”,如果拿“詩帝”當做最高層級的話,似乎聽起來也太不霸氣了,甚至有點搞笑……


    我該不該向這小子透露,“詩歌段位”這迴事,在別的地方的確沒有,是專門為嶺南獨家定製的評價體係,然後以此輻散到整個大唐呢?


    ……


    “段位”一事,倒不是陳成吳越歸來後才有的主意。


    事實上,早在洛陽和長安的時候,他就在醞釀這一套東西了。


    為什麽大唐的詩在整個華夏曆史上,第一的位置無可撼動?


    因為在大唐詩寫得好可以做官,因為寫詩的人特別多,因為競爭激烈。


    那些在進士科考試中脫穎而出的自然都是寫詩的好手,可是,在競爭如此激烈的情況下,也不是能選拔出最厲害的詩人的,比如隱居山林的孟夫子,比如至今仍然浪跡天涯的李白,每月都向詩榜投稿很少獲得肯定的杜甫。


    大唐選拔詩人的評價體係是有問題的!必須讓陳十一郎我來改革考試體係,讓天下人才,精彩好詩,都能選拔出來!


    是的,在那時春風得意的時候,陳成也是有為聖人分憂,“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宏大理想的。


    這也不失為他為曆史做出的一大貢獻。


    具體措施倒很簡單:


    建立“詩人段位體係”,讓真正厲害的詩人在評價體係中顯露出他們高人一籌的能力,讓詩力相當的詩人可以找到和自己差不多水平的詩友進行交流,讓詩力一般的人也能提高參與熱情,為這個體係不斷輸入新鮮血液。


    為此,他想到的便是玄幻小說中的等級體係,和rpg角色扮演遊戲中的迴饋機製。


    簡而言之,就是讓不同等級的人有一個可以為之奮鬥的目標,升級打怪,通過自己的付出拿下一個又一個難關,每越過一個層級,都可以獲得一定的獎勵。


    爭強好勝的年輕人們,在古代又沒有王者農藥可以玩,如果還對自己的才華有信心的話,肯定參加這些活動樂此不疲。


    而真正有實力的那些大宗師們嘛,當然不指望也不需要他們和小朋友們同場競技,“詩王”“詩尊”的評價早就內定好了,哪怕最頂尖的“詩聖”陳成也提前三十年給杜甫大大預定過了……


    為聖人為大唐更合理地發現、評價人才算一個原因,另外,借此提高自己的影響力甚至斂財,也是重要因素。


    畢竟後世的各種“考級”可是很好的營收手段。


    隻可惜,如此年輕有活力的構想,隨著陳成掉落凡間,影響力不斷下降,也就做不起來了。


    可這也不代表他就放棄了——


    全天下推行做不到,我們能不能先在某一地進行推行試驗呢?


    被他選中的地方便是嶺南,就好像後世好多位有真知灼見的偉人做的一樣。


    原因很簡單啊,這些地方天遙地遠,格外荒涼,本來就沒有建立舊的評價體係,你在這裏推行新體係就容易得多,也沒有阻力。


    就好像深圳能從小漁村一路發展起來一樣。


    至於聯絡站設在桂林也是巧合,一方麵這裏是嶺南重鎮,二來去年王維老師知南選,小郡主派出的十多位辦事員就護送王老師一路從長安南下桂州,然後在此紮根下來,推行“段位體係”。


    人數這麽多,是因為要幹的事情特別多。


    比如,桂林每月的詩榜就是“特供當地”的版本。


    本來麽,嶺南在此時屬於“瘴癘偏僻”之地,音訊不通,普通人甚至學子們都對信息不敏感,遇到了“特供版”的詩榜就更加難以分辨了。


    同樣一件新聞,“王昌齡劉慎虛作為評委出席揚州詩壇頒獎會”,就成了“詩宗王昌齡主持揚州詩壇頒獎會,詩王劉慎虛指點江山”了——


    聽上去仿佛因為他們有了這種尊號,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對所有人品頭論足了,讓後生晚輩們好不羨慕。


    最後,“詩士”們在頒獎會上獲得什麽獎品,“詩師”們什麽獎品,“大詩師”又是什麽獎品——


    等級分明,更加讓人希望晉升到新的層次了。


    “假新聞”讓嶺南受眾誤以為,嶺外已經踐行了這套體係,“考級”“段位”成為以後想要在大唐混跡得開的必經之路了。


    “下一個,陳夢見!”


    喧鬧的人群中,測試員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隨著這有些清雅的名字響起,人群忽然的安靜了下來,所有的視線,豁然轉移。


    在眾人視線匯聚之處,一位身著白衣的俊朗少年,正淡雅地站立,平靜的表情,並未因為眾人的注目而改變分毫。


    “到我啦!”陳成對莫炎點點頭,表示自己要接受測試了。


    “我的詩作是,七言絕句,到桂州!——”陳成緩緩吟道:


    桂嶺環城如雁蕩,平地蒼玉忽嶒峨!


    摩詰不在之問死,奈此百嶂千峰何!”


    隨著他的念詩完畢,逍遙樓上也給出了對他的評價:


    “詩之力:九段!級別:高級!”


    聽著這評價,場中陷入了一陣寂靜。


    “竟然到九段了,真是恐怖如斯!這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寂靜過後,周圍的少年,都是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看陳成的眼神充滿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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