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吉從何來?”陳成納悶,以為老頭是在跟他說風涼話。


    “‘否’極,而泰來嘛。”沈老頭依然笑嗬嗬的。


    逆境達到極點,就會向順境轉化;


    逆運到了頭,好運就來了。


    事實上,這個成語中一對反義詞,本意就是易經中的兩個卦,一個是“泰”卦,一個是“否”(pi)卦。


    至於孰好孰壞,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傳聞,周文王為紂王所陷,久困羑裏,”沈老頭思緒遐遠道:“一日閑暇無事,掐指一算,已兩年有餘。忽聞通報,有周國商人戊來訪,文王趕忙迎出門去,一番問寒問暖。吃飯的空,便打聽國內的境況如何。原來二兒子姬發對一些國政拿不準注意,經常和一些關係密切的屬僚開會,冷落了原先受文王重用的外來臣屬,那些臣屬就不願獻計獻策了,還有的告病迴鄉。文王覺得事態嚴重,便對商人戊說:“我寫一個卦,你捎迴去,讓姬發看看,他就明白了。於是便劃了個天地卦符——你可知是哪一卦?”


    陳成心想:老子遍觀《封神榜》、《愛子情深》、《蓮花童子哪吒》、《鳳鳴岐山》,我特麽怎麽不知道有這麽個故事?


    怕不是老頭順口胡編的吧?


    還姬發冷落了老爸的老朋友,結交的一幫新朋友——他的新朋友莫不就是噴火娃、三眼娃、飛天娃?(哪吒、楊戩、雷震子)


    可是老頭既然講得煞有介事,也不能不給對方麵子對吧,陳成假裝聽得入神道:“莫非——竟是那‘否卦’?”


    沈白石笑著點點頭。


    老頭信手將其畫了出來,上麵三條長杠,下麵三條短杠。


    陳成一直受嶽父訓練,並不是一開始的小白了,怕沈老頭不知道這一點來糊弄他,主動道:“這個卦,三陽在上,上位者也;三陰在下,處於下位。上卦和下卦陰陽不融合,各自抱成團,為離心離德之象!‘否’,那就是不要,‘否之’,不要這樣做……”


    無論怎麽看,也跟好不沾邊啊!


    就算“否極泰來”,那意思是不是小陳我被“虐主”虐得還不夠,不知道還要再受多少苦,才能觸底反彈?


    “你看‘匪人’嘛!”沈老頭道。


    “‘匪人’怎麽講?”


    “你看這個卦,原來是一個整體,卻變成了陰陽兩部分、兩種人。”沈老頭一手往上,一手往下:“這就是它的內涵。”


    陳成盯著沈老頭手勢,若有所思。


    見老頭的確像是用心與自己探討的樣子,之前被隱藏起來的玩世不恭也徹底消了去。陳成試探道:“您的意思,‘否之,匪人’就是說:不要這樣做了,一個團體,怎麽能變成了兩種人群呢?‘大往小來’,一旦有了小團體意識,就會導致大人出走,小人進來的結局。”


    沈老頭微微笑,點點頭。


    “可是我嶽父說——”陳成的嶽父也是研究的高手,解這一卦就跟沈老頭說得不一樣:“否卦,違背了人的需求,不適宜君子正固。”


    沈白石哈哈大笑,指著陳成道:“他是他,你是你!”


    陳成再一次陷入了困惑,沈老頭似乎總在似有若無地暗示他,他的身份、命格與常人不同,就算平常人理解成不通、壞的“否”,到了他這裏也能變成好東西。


    “天地否!天在上,地在下,互不交往!”沈老頭感歎道:“陳郎君想來此前也是經曆一段諸事不順時期。”


    老頭說這句總算像是句人話,沒有再次挑戰他的認知了,陳成重重點頭:


    過去幾年,我太難啦!


    不管你的話有多怪,隻要你說,預斷我快要時來運轉了——那我這趟就算沒白來了!


    沈老頭見陳成沒有心思跟自己討論哲學,隻想聽自己給他的結論,想想畢竟少年人性子急,好笑之餘,也就不吊他的胃口了,直白道:“陳郎君若想‘求名’,迴到昔日四海聞名的程度,就此卦來看條件還不成熟,時機不利,蟄伏一陣子,並得到某位‘貴人’的幫助,才可以實現。”


    陳成一聽,還是不得勁的話,又有些泄氣了。


    沈白石微笑:“不遠了,不遠了。追求榮華富貴,謀取權位,不急這一時。應該懂得隱藏自己的才華與能力,躲開目前這種小人當道的環境,有才不露,有德不顯,有善不露。”在陳成的肩膀上拍了一拍,意味深長道:“韜光養晦,熬過這段時期之後,就是你有所作為的時候了。”


    陳成心頭一突,因為察覺到沈老頭跟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那種殷切熱忱,不像是說陳某人有所作為,反而是他沈老頭有所作為似的。


    無論如何,對方能如此耐心接待自己這麽個小年輕,陳成心中還是頗有些好感,對其映像又好了不少,婉拒了對方留下他吃飯的好意,稱謝而去。


    離開了沈家,陳成迴憶著沈老頭說的話,越思越覺得老頭有些獨特的門道。


    但是現在,他就隻記得一句“大利西南”了!


    西南有大利——


    要“西南”到哪裏呢?


    以現在的位置來看,徽州那一片算是西南了,再西南進入江西了,再西南……


    當然,如果是以整個華夏大地來看的,雲貴川藏都算“大西南”了。


    莫非小陳我實則是一位“仁波切”,入吐蕃,才能顯真身?


    唔,我怕我有高原反應……


    而且目前來看,大唐和吐蕃年年打仗呢,原本的潤滑劑金城公主也剛剛死掉了……


    但不管了,沈老頭說西南大利,我便去尋吧!


    不夠南,我便一路向南;


    不夠西,我便一路向西;


    總歸有一處,橫坐標、縱坐標都對了,小陳的大利便來了!


    從沈老頭興奮的樣子來看,這個“大利”還真的是非同凡響的!


    好事!好事啊!


    今天迴去,給嶽父一家加個餐……


    ……


    “叔祖父,真乃神人也!”沈七郎下班迴家,興衝衝地跑去找沈白石,把天子將把本縣名字改為“德清”的事情說了,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是知道,叔祖父沒有“內幕消息”的。


    沈白石微微一笑:“看來那小子,今天是特意來試我的功力來了!”


    “哦?”沈七怪問。


    沈白石便將陳成今天來求卦的事情說了一遍,“他怎知老夫百卦百中,斷無失手!”自得之狀,溢於言表。


    沈七自然也免不了恭維了幾番。


    “你還別說,旁的法子,真就算不透他!”沈白石對著那個“否”卦道:“他自己說個法子,這就算出來了!有道是:


    真龍天子不開車,老夫也無法得手啊!”


    沈七:“……”老爺子又來了……


    沈白石站起來,感歎道:“閉塞而沒有人道的時期,真的要來臨啦!”


    叔祖父再次發此喟歎,可話語的分量,聽在沈七的心中,卻是愈發沉重了!


    “在此情形下,君子固守正道,隻能得不償失的!孔夫子不就是這樣麽?孔子宣揚仁義道德,本來是屬幹正道的事。可是時代不同了,周室衰落,諸侯稱霸,誰兵車盛,甲兵多,土地便是誰的。結果孔子到各個國家去宣揚仁義道德思想,諸侯的侯王們怎麽會采納他的意見呢?因為一點用都沒有啊!”


    “在當時的情況下,靠仁義道德連飯都吃不上,這種道德怎麽會有市場呢?再比如隋末天下大亂,都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了,道德還能起到治理社會的作用嗎?所以說在這種時代,君子就無法守正道了。“大往小來”!“大往小來”啊!便是陽氣漸衰,陰氣漸盛,秋天來了,開始向嚴冬過渡啊!”


    沈七皺著眉頭:“叔祖父的意思,即將來的大亂,堪與春秋亂世和隋末亂世相匹?”


    “比那更甚,也說不定!”沈白石看著侄孫道:“隋末,沈氏已經選錯了一次,再有機會,切莫不可錯了!”


    沈老頭說過,指不定大亂來的時候,他已經嗝屁了,所以這些話,他必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給沈七聽。


    沈七表示謹記。


    “去路縱如千裏遠,衝天難得一迴飛。


    彩雲秋後真堪羨,酌酒高歌對落暉。


    天時未至且韜光,逐祿求名事可傷。


    但得良辰光欲發,此時著力又何妨?”沈老頭揮揮手:“下去罷。”


    ……


    “十一郎準備離去了?”尹氏聽了女婿想要告辭了,頗有些不舍。


    她是知道陳成的況遇,心想著把他留在自己和丈夫身邊,還能多加照看,也能心安,可他卻想走了。


    柳繪和柳鎮也不想他走,對柳繪來說,十一郎一走,就沒有那麽多好玩的東西,對柳鎮來說,姐夫一走,老父親又要把他當做第一考核對象了……


    “是呀,好男兒誌在四方嘛!”得了老神棍“大利西南”的肯定,陳成對於自己的前程終於恢複了些樂觀積極的態度,一直留在嶽父母這裏,帶小朋友們玩也不是事。


    來臨溪一趟,一來幫嶽父搞來了新縣衙宅基地;


    二來掙了錢改善了嶽父母居住環境;


    三來通過“包青天”的劇目,影射了嶽父“柳青天”剛正不阿,明察秋毫的偉岸形象!


    這波,真的不虧!真的不枉此行啊!


    “我也不是說走就走啦!”陳成笑道:“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離杭州那麽近了,怎麽著也要去杭州走一遭的!”


    去杭州,還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杭州也有一個“詩榜聯絡站”,和卜海峰的揚州聯絡站算是江北、江南的大本營了。


    自己作為詩榜的“高級合夥人”,肯定是要去視察、指點一番的!


    說不定,小郡主這個月的來信,已經寄到杭州聯絡站了。


    “我也要去杭州玩!”柳繪表示要和陳成一同前往,等返程的時候再迴來好了。


    這次陳成一走,指不定又是幾年後才能再相見呢!


    她想去,老娘拿她也沒辦法。


    柳鎮想逃課幾天,也想去,老娘勒令不準。


    晚上嶽父迴來,聽說女婿要走,倒是沒多說什麽,這個年齡,是該多出去曆練的嘛!


    嶽父也沒有什麽可以送給你的,《易經》的精品課程,再送你一堂吧!


    陳成主動道——給講講“否”卦吧!


    嶽父大人自然欣然應允。


    雖然嶽父的見解依然詳實深刻,可是聽在陳成的耳中,就是不斷重複的“大利西南大利西南大利西南”……


    哇哢哢!


    ……


    “什麽?我們不直接去杭州?還要去一趟烏程?”出行的路上,柳繪聽說陳成要繞道,老大不情願。


    “難得到湖州嘛,離老朋友不遠,自然要去拜訪一下啦!”陳成道,本來吧,他和江森到湖州,就是衝著季蘭姐姐來的,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嶽父也到湖州當官了呢!


    “你這個‘老朋友’,有多‘老’?”


    陳成算了算:“有兩個月了吧!”


    柳繪:“……”


    其實,認識多久,到底稱不稱得上“老朋友”,柳繪壓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


    這老朋友怎麽是女的?青春少艾?美貌無雙?才華橫溢?還和陳十一郎詩歌唱和?天!


    “你怎麽能帶著我,去見她呢?”柳繪小娘子氣唿唿的,著重說了“我”,又著重說了“她”!


    醋性十足的樣子!


    陳成啞然失笑:“這有什麽啊!”誰還沒幾個異性朋友呢!何況我們還一起同甘苦、共患難過呢!


    “我要迴家啦!不去啦!你自己去好啦!”柳繪聽了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更加生氣了,小脾氣爆發!


    “不至於吧!”陳成沒想到快快樂樂的旅程小家夥都不樂意去了,跟李季蘭真的沒什麽,跟另一位那可真的擦槍走火呢!


    “她不是女冠嘛,出家人哈!”


    “哼哼!”


    大唐的風氣,越是出家人,反而越是玩得開,柳繪雖然年齡不大,可是對於這些事情又不是一無所知,洛陽和長安的女道士都泛濫成災了!什麽吃喝玩樂的場合沒有她們?


    無論如何,好不容易才把小家夥說滿意了。


    李季蘭也從陳萇的“好朋友”,變成了江森的“好朋友”。


    而陳萇的“好朋友”,自然得是柳繪小娘子啦!


    也不是說你不能有其他好朋友,可你必須把柳繪小娘子永遠擺放在第一位!


    否則的話……


    “我就不跟你玩啦!”


    陳成:“……”


    乖,咱不要總是搞得跟小孩似的,你也已經不是六歲了好嘛,還來這一套。


    臨溪到烏程,本州之內,的確不遠。


    可到了李季蘭所在的玉真觀,卻發現不是“我們樂不樂意來”的問題,而是“人家給不給你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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