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中國最有名的女詩人是誰——


    漢代有蔡文姬,宋代有李清照。


    作為社會風氣最為開放的唐朝,便有“四大女詩人”之說。


    盛唐出生、跨越中唐的李冶,中唐的薛濤、劉采春,晚唐的魚玄機。


    說實話,除了“李冶”的名字,另外三個人在小陳這都算“如雷貫耳”。


    這四位女詩人,三位當過女道士(李冶、薛濤、魚玄機),兩位當過歌女(薛濤、劉采春,魚玄機嫁人為妾),兩位與“渣男”元稹先生交情很深甚至有緋聞(薛濤、劉采春)。


    你看,哪裏都有薛濤,什麽事情她都要摻和一腳,所以她的名氣最大。


    留下趣聞軼事她也最多的,薛濤箋、薛濤酒,各種聯名款好貨,放現在沒有李佳琦、薇婭什麽事;


    薛濤井、薛濤墓,各種旅遊景點,至今還在拉動地方經濟。


    與元稹真假難辨的姐弟戀也一直為後人津津樂道。


    魚玄機呢,這名字聽著就很有玄機,過耳難忘,然後她與溫庭筠先生也是交情匪淺。


    劉采春客觀來說應當是這四位裏詩名最小的,有的時候排名幹脆不帶上她。


    可是她的《囉嗊曲》實在太出名了(“囉嗊”,是陳後主所建囉嗊樓):


    其一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載兒夫婿去,經歲又經年。


    其三


    莫作商人婦,金釵當卜錢。


    朝朝江口望,錯認幾人船。


    就算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涉獵過一些古詩詞的話,對“經歲又經年”“錯認幾人船”這兩句估計會有映像。


    哎?這兩首讀起來跟慕蓮兒唱的那幾首有點像啊!


    是的,囉嗊曲又名“望夫歌”,正是思念丈夫的歌,所以元稹盛讚劉采春“選詞能唱《望夫歌》”。


    如果小陳趕上了第七站,他肯定會用此曲來跟慕蓮兒打擂台,慕蓮兒也必將相形見絀。


    這麽一比較,季蘭姐姐沒有“朝朝江口望,錯認幾人船”(劉采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魚玄機)級別的名句,也沒有跟元稹傳過緋聞,是不是弱爆了?


    那倒不是。


    季蘭姐姐是最漂亮的。


    數十年以後,唐代宗李豫聽說李冶的才華,特意召見她赴京入宮,這時的李治已到暮年,五六十歲了,可代宗一見便吃驚說“真俏媼也!”


    能讓後宮佳麗三千人的大唐天子說一個老太太“漂亮”,也是奇聞了。


    何況代宗是什麽人?玄宗的親孫子,什麽楊貴妃虢國夫人秦國夫人沒見過?不至於言不由衷地胡亂恭維。


    季蘭姐姐的琴彈得是最好的,書法是極好的,在朋友間是有口皆碑,《唐才子傳》上也說“美姿容,神情蕭散。專心翰墨,善彈琴,尤工格律。”


    季蘭姐姐最好的,還是“尤工格律”,在作詩上,要不然,就算長得再美,代宗也不會把一個劉曉慶似的老奶奶搬迴到自己家裏去的,人家待遇跟天寶年間的李太白是一樣一樣的。


    最後,自然是季蘭姐姐的朋友圈是最強大的,而且不像是其他幾位受元稹、溫庭筠提攜一樣,她的朋友,從來都是在她光芒之下,她也可以隨意調笑他們。


    更何況,現在她的朋友圈裏還多了一位陳十一郎。


    此刻,李季蘭憑借一手精妙無匹的書法、一首信手拈來的詩作驚豔了秦淮河兩岸的所有人。


    這姑娘,不應該來這選花魁,而應該去考狀元啊!


    不開玩笑!


    在所有姑娘都濃妝豔抹,爭奇鬥豔,競相用各種博人眼球的手段取悅觀眾時,這李莫愁實在是與眾不同。


    清冷高潔的樣子著實令人自慚形穢。


    就在眾人都在驚歎她的才情時,李季蘭卻也有出人意料的舉動!


    她與胡媽媽耳語幾句,隨後進了花船艙內。


    不多時,她出來了——


    可叫人大吃一驚的是,仿佛出來了另一個人!


    她拔下了頭上的金步搖!


    卸下了雙耳上的明月璫!


    洗淨了臉上的珍珠粉,擦去了鮮豔欲滴的胭脂、唇紅,身上繁重、價值不菲的華服也脫下,隻著她隨身攜帶的那一件素色女冠服!


    連帶花榜評選以來她那標誌性的青黛細長眉!


    也去掉!


    今日不是陳十一郎畫的,畫得挺別扭!


    虢國夫人承主恩,還要“淡掃蛾眉朝至尊”呢!


    眉毛也不畫了!


    素麵朝天,清爽潔淨!


    兩岸的觀眾完全不知道這妹子在搞什麽名堂,看得目瞪狗呆。


    穿迴道袍的李季蘭,感覺無比輕鬆自在,也完全沒有拘束!


    那些東西,本來就不屬於我!


    摒棄浮豔,做迴自我!


    李季蘭取出了自己的古琴,伸出纖纖素手掰了掰雙手關節——關節作響。


    無視眾人的詫異,神情自若地笑道:“舒服了。”


    然後輕車熟路地撥動琴弦,唱起剛剛她那用初唐四大家筆法寫就的新詩。


    清亮婉轉,聲動街巷,連河中的柔波似乎也更溫柔地蕩漾開來。


    沒有視覺衝擊力,沒有聲淚俱下的苦情戲碼,有的隻是涼白開一樣沁人心脾的清新自然,讓每一個聽到她歌聲的人都在心裏重複她剛剛說的那句:


    舒服了。


    這曲聽完,大家仿佛才體味過來為何她要送麵朝天,不著脂粉——


    就像她詩中的這一句“最好淩晨和露看,碧紗窗外一枝新”,鮮花這種東西,隻需一點露水滋潤就行了,你過分培養施肥,會枯萎的。


    她就是這樣一枝薔薇,就像後人畫她的像總是手中拈著紅色薔薇一樣。


    你可以說她小小年紀就“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是輕佻浮浪,也可以“和露看”到此刻“碧紗窗外一枝新”的不改初心。


    就在作詩的時候,她忽然就想通了此行的目的:


    的確不是為了花魁。


    她,就是需要一個舞台而已。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好詩無人賞,好琴無人聽,好曲無人聞——那是一種悲哀。


    何必在意這是什麽樣的一個舞台,奪魁之後又有怎樣豐厚的獎金寶物呢?


    欠缺的,就是一個展示自我的契機。


    在這之前,她的成績、得到的讚賞非常多,但就跟劉昭陽說的,那都是陳十一郎一手策劃的,是他想表達的那些東西。


    我自己,隻想表達我想表達的,而且不希望別的冗雜的東西,如妝容首飾華服,來幹擾到你們對我的詩、書、琴、歌的看法。


    至於你們喜不喜歡,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啦!


    我,李冶李季蘭,就是這個樣!


    “啪啪啪!”一陣掌聲從花船底下傳來,眾人看時,隻見河中陳十一郎渾身濕漉漉的,浮在秦淮河裏,頭上頂著一堆水草。


    “我覺得,”陳十一郎臉色發青,牙齒打架:“赤練仙子的表現是全場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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