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惜筠疼了一個多時辰,才將腹中的胚囊排了出來。


    等婆子幫她處理好身下的髒汙,為她更衣蓋上被子,她已經像條鹹魚一樣,看著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生氣,眼睛凝著虛空,直挺挺的躺著。


    她的臉蒼白得跟鬼似的,唇瓣上也沒有血色,可美人就是美人,底子好,看著仍然有種破碎的美感。


    婆子將那豌豆粒大小的胚囊用帕子包了起來,起身關上房門,去了前院給王員外迴話。


    王員外聽說閨女平安無礙後,一顆提著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


    “那便好,好好照顧著小姐。


    一會兒調理身子的補藥煎好了,勸她趁熱喝下。”王員外叮囑婆子。


    婆子點頭稱是,將手中拿著的東西往前送了送,道:“老爺,這是那個胚囊,您可要過目?”


    王員外聞言嘴角一抽,一臉嫌惡地扭過頭,“扔去喂狗!”


    婆子被他的大聲嚇到,身子抖了抖,應了聲是,忙匆匆退下去了。


    ......


    此次從賴三船艙中營救迴來的二十名幸存者,或多或少都有傷。


    何知府做主讓城中最大的一家醫館收容了這些人。


    當然,治療的費用,是州府衙門出。


    平安鏢局的六名鏢夫,其中有一個被砍了一條胳膊,另外還有一個被挑了腳筋,這二人,已然成了廢人。


    另外四名傷勢稍微輕一些,有被砍掉一兩根手指的,也有肚子被割了一小塊肉的,還有受了鞭打,全身都是鞭痕的。


    總而言之,六個人因為不願意投誠被編入水匪團夥,付出了極為慘烈的代價。


    馬仲興和宋小刀這幾日都在醫館中幫忙照料這六人。


    那被挑了腳筋徹底走不了路的鏢夫姓鐵,叫鐵木。


    鐵木聽給他治病的大夫說,往後餘生,他得在輪椅上度過的時候,就心如死灰,沒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念頭。


    馬仲興端著熬好的湯藥在他的臨時病榻前勸了許久,可鐵木一直都不肯喝。


    第一天,是蠻不講理的直接打翻了藥碗。


    第二天,直接翻過身背對著人,完全不與外界交流。


    第三天,他的身體十分的虛弱,沒有進食所以使不上半點力氣,隻能任由馬仲興撬開他的嘴,給他灌了半碗米湯。


    到了第四天,馬仲興終於受不了了。


    他啪的一下,將碗重重地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捋起袖子中氣十足的衝鐵木罵了起來:


    “鐵木,你踏馬的太不是男人了,一點作為男人的擔當都沒有。


    腳筋被挑斷了,這的確是一個很難過得去的坎兒。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傷害已經造成。


    就算你再不願,再不想接受,它已經是既定的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以後是走不了路了,可你的命還在!


    這跟那些直接被賴三那狗東西剝奪了性命的無辜者相比,難道不算幸運麽?


    這麽要死要活的,到底鬧哪般?


    你踏馬的就沒想過你的家人,你的妻兒?


    我馬仲興敢拍著胸脯對你說,你的妻兒你的父母,比誰都希望你能活著迴去。


    不拘你是斷了腿還是斷了手,他們隻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迴到他們的身邊。


    鐵木,你醒醒神,想一想你爹娘,想一想你的妻兒。


    你難道真的忍心看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你妻子還年輕,她或許還能改嫁。


    可你的孩子呢?


    他們還小,你就忍心看他們死了爹又沒了娘?”


    馬仲興越說越順溜,越說越激動,分貝也不知不覺間拔高了好幾個階。


    這間臨時騰出來給幸存者們療傷養病的屋子,瞬間都安靜如雞,隻有馬仲興一個人在那裏唾沫橫飛,激動昂揚。


    但不得不說,馬仲興這番深入人心的話,也在無意之中點醒了許多同樣失去了求生意誌的人。


    仿佛有一個巴掌重重的扇在了他們的臉上,將他們從黯然神傷的混沌情緒中拉了出來,恍若夢醒,醍醐灌頂。


    鐵木一個二十來歲的糙漢子,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等他哭完,徹底發泄了心底裏的情緒後,他用袖子胡亂抹了把眼淚鼻涕,甕聲甕氣的對馬仲興說:


    “仲興兄弟,我要喝藥!”


    馬仲興剛剛說得口幹舌燥,還以為自己今日多半又要對牛彈琴了。


    沒想到鐵木居然真被他點醒了,一時高興不已,緊忙點頭應道:“好好好!


    鐵木兄弟,你能自己想通那就太好了。


    我娘曾經跟我們說過一句話:‘這世上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傷’。


    跨過了生死,能活下去,咱就贏了,明日的太陽,依然燦爛!


    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重新煎一副藥送過來。”


    馬仲興說著,腳步輕快的跑出了屋子。


    而在他走後,屋裏其他鬧過絕食拒藥的傷患們,也都紛紛嚷嚷著要喝藥。


    看著醫館的藥童夥計們一臉開心,奔走相告的畫麵,站在屋外拐角處看了半晌的宋小刀,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按照幹娘的說法,這算得上二哥的高光時刻了吧?


    宋小刀見藥童們忙不過來,也去幫忙了。


    兄弟二人守著十幾隻藥鍋,聞著那苦澀難聞的湯藥味兒,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卻都高興的笑出了聲。


    “二哥,你的那番話,我都聽見了。


    好樣的,要是幹娘在這裏,肯定要好好表揚你!”宋小刀給馬仲興豎起了大拇指。


    馬仲興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我那樣說他們會這麽觸動啊!


    要知道這一招有效,我前兩天就用了。”


    “現在也不遲。


    我也是真心盼著他們能把傷盡快養好,這樣,咱也能盡早動身迴錦州府。”宋小刀說。


    馬仲興點點頭,“是啊,你說娘應該收到咱的信了吧?


    隻要娘收到信能安心些,那多耽誤幾天,倒也沒啥。


    我就怕他們還沒收到信,一天天擔憂著咱,吃不好睡不香的,身子肯定也要慢慢垮掉。”


    宋小刀剛想要安慰馬仲興兩句,忽地,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仲興,小刀,老天保佑,娘終於找到你們了。”


    馬仲興和宋小刀齊齊迴頭,一臉驚喜的看著從迴廊另一頭跑過來的楊梅。


    “娘!”


    “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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