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好謝的,你永遠是最令我驕傲的學生,”薛青河聲音低沉卻真摯,“我永遠記得你用畫筆驚艷我的每一次,你會有更好的前程。“


    溫風至沒有說話,不隻是因為煙太嗆還是什麽強烈的情緒使然,他突然用力眨了眨眼睛,頭更埋低了一些,鼻尖幾乎碰到了自己的膝蓋。


    “我不知道你當年退學的原因,但我很高興看到你沒有因為退學而放棄畫畫,”薛青河沒有拿煙的那隻手伸出來拍了拍溫風至的肩膀,“這些年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但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溫風至用手擋住了眼睛,他一時間哽咽到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來,如果說對於陸邱橋他心裏還有憤懣,但是當年決然轉身不告而別真正讓他感到全然愧疚的便是薛青河,他上一次就聽聞薛青河說那些年他也尋找了自己很久,甚至還親自去過他母親居住的地方,隻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他再一次麵對這位恩師的時候,卻仍然沒有辦法將當年的理由解釋給他聽。


    薛青河握著學生的手,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背微微濡濕,雖然溫風至永遠是一副冰涼孤傲的樣子,但是他能看到這個孩子堅強外殼下傷痕累累的內核和仍然純淨的心,畫筆是不會騙人的,他如今畫中的靈魂比起八年前沒有任何不同,薛青河還是能夠透過那些畫布看到一個小心翼翼懷抱珍寶的孩子,那是個如此堅強的孩子,即便承受了那麽多痛苦,遭受了那麽多的打擊,卻從來沒有一刻放開過自己的雙手。


    ——


    陸邱橋返迴宴會廳又跟幾個比較相熟的校友老師多說了幾句話,但是他實際上已經很難控製自己的情緒了,雖然他原本的計劃是在聚會這裏等到何意的演出開始之前再開車到劇場去,畢竟兩個地方距離不過幾公裏而已,但事到如今他發現自己很難把溫風至蒼白的麵孔從自己的腦海中清理出去,於是趁著沒有人來找自己說話的間隙,悄悄拿了外套溜到了地下一層的停車場。


    他打開車子鑽了進去又看了看表,時間還不到七點,於是便將車載音響打開又點了一支煙,準備享受一下這難得的休息。


    雖然如今有了自己的公寓和工作室,但是他仍然覺得車子是一個最封閉最私人的空間,完全不用擔心被打擾也不用在發呆的時候管理自己的情緒,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思慮所有的事情,甚至在這個密閉的黑色盒子裏大哭或者尖叫。


    他沒辦法不想溫風至。


    那個人像是一輩子都戒不幹淨的毒品,沾上一點點就搭進去整個人生,他在遇到何意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自己解脫了,那個不再迴來的人就當他已經死在了國外,他還有大好的未來五十年可以逍遙快活,但兩周前在悅意文化辦公室裏看到的一大堆畫作和堆疊在畫作上的海報讓一切都功虧一簣,他就算認不出那個人的畫風但至少認得那個人的名字。


    【新銳現代華裔畫家溫風至個人畫展】


    那一天他才把《極光森林》十六卷大結局的分鏡交給裴艾夕,那是個他們一年前就已經敲定的結尾,是個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版本。然而悅意要幫溫風至辦畫展的事情像是一根毒針一樣紮在他的心口,讓他每一次唿吸都痛苦,每說出一個字都難過的快要死去,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對自己太過諷刺了,冷雨與男主角終成眷屬完美落幕的時候,他卻時隔七年再一次聽到了那個人的消息。


    而最終壓垮一切的是裴艾夕無意識的一句話,那是溫風至在地球另一端坐上飛機的時候,中國還是淩晨,整理單行本稿件的他聽到靠在咖啡機旁休息的裴艾夕說她一會兒要迴悅意一趟,陸邱橋問她有什麽事,她便說那位要辦畫展的溫老師已經從歐洲離開,正在航班上到杭州來,所以何願明天要去機場接他,她必須提前把分鏡交給何願。


    那一秒鍾對於陸邱橋來說像是一萬年那樣漫長,他幾乎不需要確認就能篤定那位溫老師是誰,他心裏不斷迴響著裴艾夕的那句話,那句話裏唯一的重點就是他要迴來了。


    七年,那個銷聲匿跡的人穿越三千公裏,就這麽突然說他要迴來了。


    裴艾夕走後陸邱橋在空無一人的工作室裏呆坐了許久,他的腦海裏像是纏了十噸麻線一樣糾結,他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將那個故事畫下來的那天,當時他隻是因為自己滿心的鬱憤和無力沒辦法得到紓解,所有關於溫風至的迴憶對於他而言都是淩遲,於是為了宣洩那些情緒他開始畫一個碎片的情節,最開始是他們一起搬進單間公寓的那天,後來又畫了他在樹林裏第一次親了溫風至的耳廓,那個階段他的畫風比較淩亂人物的設定也非常模糊,甚至就連那個齊耳短髮主角的性別都不明確。


    等到劇情畫的稍微連貫之後他註冊了一個新的blog將那些長條的漫畫貼了上去,那時候這個故事還不叫《極光森林》,主要畫的是主角們在大學的故事,前因後果都沒有交代,甚至連每一次更新的時間線都是散亂的,因為他本來就是靠著迴憶在畫,想起哪一段就畫哪一段,但是沒想到就是這樣沒頭沒尾的個人原創漫畫,居然被悅意文化的老闆何願看中,陸邱橋最初拒絕他的原因就是他心知這個故事是真實的,用這種真實的故事來創作既愚蠢又危險,況且他那個時候還在一心鑽研插畫,完全不想走上一條畫少女漫畫的道路,但何願說的也是對的,悅意能給他帶來巨大傳播麵和閱讀量,如果這個作品能夠大熱,那麽溫風至很有可能會看到。


    那個時候他的確是希望溫風至看到的,所以在後來具體描繪冷雨的時候他將那個女孩的發色瞳色包括眼下一顆小痣都描繪地非常細緻,以至於溫風至哪怕是隻看到一張海報,也能產生好奇。


    但他一畫就是三年,十六卷單行本加起來買了上億本,那個人仍然毫無音訊。


    直到去年春天他在某個海外藝術論壇上看到了一組非常精美的現代畫,貼主的搬運授權方是一個twitter帳號,那個帳號的id裏有一個“feng”的字樣,於是陸邱橋照著那個id去twitter上看了一圈,發現那個是個居住在亞特蘭大的現代畫畫家,他的作品不多但是水平很高,也有著數量不小的粉絲群,陸邱橋一路向將那個帳號翻到底,發現他早期的作品讓自己不得不在意,那個人的筆觸和用色真的很像溫風至,但是情緒和畫風卻又有些出入,雖然沒辦法真的理解他畫這些畫想要表達的深層含義,但是他至少能確認一點,那個畫家並不快樂。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以為那個畫家就是溫風至,於是打探似的發過郵件給他,然而大約五封全部石沉大海,心底燃起的一點希望再度熄滅,於是他隻能又一次放棄,將那個帳號的關注刪除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決定徹底忘記溫風至,為此在兩個月後他終於接受了一直陪伴自己的何意,他確認自己不會再努力了,並且在年中的項目會議上,向裴艾夕提交了《極光森林》直至完結的劇情大綱,在他最初的設想裏,《極光森林》在第十四卷 就會完結,兩位主角在大學畢業之後結婚,然後這個故事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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