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出溫風至有些詫異,葉新鐸便解釋說白天聯繫他的原因是想要帶他去畫展的展館確認一下展品的布置細節,如果有什麽意見還能在周末開票之前早做修改,溫風至沒想到他們的心思細膩如此,他雖然在國外也辦過一些小型的畫展,但都是級別比較低的個人畫展,所以安排布置都是自己的工作室一手操辦,所以並沒有什麽溝通上的環節,而這一次是他第一次把畫作全權交給另一個公司,所以並沒有想到悅意會如此在意自己的意見。


    溫風至感動又有些欣慰,便道歉說自己因為倒時差所以昏睡了一天,並且在國內沒有什麽特殊的事情,隻要悅意方麵方便安排,他隨時都可以過去。


    葉新鐸聽到他的話沉默了幾秒鍾,然後很迅速地做出決定,說一個半小時之後會來酒店樓下接他。


    溫風至再一次感到意外,畢竟這個時候已經傍晚六點多了,大部分上班族應該已經到了下班休息的時間,但是聽葉新鐸的意思他們好像是全天待機無休的樣子,日程可以直接從早安排到午夜。


    作為一個懶散的個人畫家溫風至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高強度的工作安排,雖然作為已經睡了一整天的他並沒有什麽抱怨的餘地,但還是由衷覺得何願和葉新鐸這樣的人非常了不起。於是他連忙洗澡換了衣服,又在三樓的日料店吃了一碗拉麵,在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鍾的時候便坐電梯到了酒店門口。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何願的車子已經等在了接客區,這次是葉新鐸開的車,何願坐在後座,看到溫風至從玻璃轉門裏走出來,便喜氣洋洋地搖下玻璃跟他打招唿。


    因為天氣有些冷了,但是溫風至隻帶了兩套夏裝過來,所以夜風中他的衣著看上去有些單薄,他原本身形就很孱弱,這樣看上去簡直就隻是一張紙,兩條筷子一樣纖細的腿在米色的長褲中晃晃蕩盪,再加上他皮膚蒼白下頜尖利,讓人一眼看上去沒來由覺得孤傲,當然,那也算得上是一種難得的氣質,是藝術家的風骨。


    葉新鐸早在維基百科上看過溫風至為數不多的照片,就算隻是一個含糊的側麵也知道這位華裔畫家容貌在常人之上,然而照片上的驚鴻一瞥比起真正見到還是差了太多,他昨天焦急陸邱橋的事情並沒有仔細打量溫風至,此時透過酒店前院陸離的燈光反而看得仔細了許多,他氣質淡漠一張臉上英俊還是其次,更多卻讓人感覺莫名冷清,認定這是個不好相與的角色。


    但對於何願溫風至還是非常客氣的,他先後把兩個人都感謝了一番,便打開車門坐在了何願旁邊,葉新鐸向他點了點頭,發動車子向三十公裏外的展館駛去。


    這次畫展是一次係列活動,由中國美院主辦悅意協辦,場地卻是往年很少用過的地方,位於中國美院象山校區的民藝館中。


    溫風至雖然之前已經聽何願說過這次畫展的主辦方是他多年前的母校,但卻一直認為展館必然是主校區內的幾個大館,畢竟美院一年到頭展會無數,十有八九都在西湖湖畔的南山校區,而象山校區偏僻又狹小,很少會有活動選擇遠離市中心的地方。


    車子一路順著夜晚的錢塘江向南麵開去,等到最終在象山校區的大門外停下時溫風至才露出了非常意外的神色,他看了看何願又看了看葉新鐸,眼睛裏的情緒突然變得有些複雜。


    他九年前從美院本科保研就讀研究生,隨即跟著導師被分配到象山校區,研三第一個學期才因為畢設的緣故迴到主校區,所以就他而言,兩年間他幾乎熟知這個占地不過6萬平方米的偏僻小區中的一糙一木,即使已經離開這裏這麽多年,他仍舊能夠閉著眼睛找到那間最難找的三樓畫室。


    何願和溫風至先後下車,葉新鐸去停車場將車子停好之後與他們在門口匯合,美院的小區沒有嚴格的安保,幾乎所有的人都可以隨意進出參觀,而他們三個穿著嚴整再加上葉新鐸表情嚴肅看上去有些駭人,還被門口的保安盤查了一番,最後還是何願拿出了自己參與展會的工作證,才帶著其餘兩個人順利進入了校園。


    溫風至緩步順著小路往前走,心裏不禁有些唏噓。


    八年來校園裏多了一些新的建築,一些非常老舊的樓房也重新刷過米白色的外漆,一眼看去有些陌生,然而空氣中潮濕的糙木香氣亦如往昔,還有夏夜永遠聒噪令人難以入睡的蟬鳴。


    他也是在這樣一個夏夜第一次遇到了陸邱橋,那個時候他孤身一人從一千多公裏外的家鄉來到杭州,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九年前並沒有如今四通八達的地鐵,他從火車站出來又輾轉了三個多小時的公共運輸,才到達了幾乎已經非常接近城市邊緣的象山校區。


    那是個非常昏暗而炎熱的夏日傍晚,當他拖著一個巨大的皮箱看著自己麵前完全就是山路一樣延展的階梯時幾乎沒辦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於是他決定先在原地休息一會兒,畢竟一天多的奔波讓他已經精疲力盡。


    就在他靜坐了五分鍾仍然汗如雨下的時候,吃飽了飯在學校附近遛彎的陸邱橋看到了他,因為那個時候正是新生入學的時間,他一看溫風至一個人抱著行李坐在校門口,便知道他是新來的學生,作為已經在學校裏摸爬滾打了一年的前輩他理所當然地上去搭話,再加上溫風至氣質文弱又一臉疲憊,便好心想要幫他扛行李。


    他對陸邱橋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這個男孩真的太高了,他站在那兒像一座塔一樣遮擋了自己眼前路燈的燈光,一張皮膚也並不算白的臉上隻有眼睛和牙齒是亮著的,黑夜中看上去有些嚇人,但他神情誠懇聲音也溫和,才讓溫風至平靜心緒,接受了他伸出的援手。


    這場對話中唯一的差池是溫風至並沒有說清楚自己實際上是研究生入學而非陸邱橋以為的本科生,所以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裏陸邱橋一直以為這個臉色蒼白的少年是自己的學弟,他總是在學校裏看溫風至形單影隻,便偶爾會叫他一起吃飯,直到那一年的課程都快要結束的時候他才驚愕地發現美術史的老教授嘴裏那位研一的直係助教,居然是他“照顧”了很久的溫風至。


    這是個無傷大雅的誤會,但也確實讓兩個人尷尬了一段時間,但校區很小是優點也是問題,為數不多的學生中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是那幾個人,再加上作為班級助教溫風至總是在他眼前晃悠,陸邱橋便很快原諒了他,也原諒了沒搞清楚狀況的自己。


    但這世上的事情如果總是這麽容易原諒就太好了。


    八年後的溫風至再一次抬頭向那個高聳在山腰上的教學樓望去時,腦海裏卻無法迴憶起往日一個完整的片段,他明明覺得那張昏暗路燈下詢問自己名字的臉自己必定會永遠銘記,然而當他真的站在物是人非的原點,卻發現自己的記憶模糊地就像是沒有好好保存的素描畫稿一樣,陰影暈染了所有的線條。


    ——tbc


    第3章 第三章何願


    03 何願


    何願一個人走在最前麵,他並沒有意識到重返舊地對於溫風至的影響,這次聯合畫展的場地是象山校區山間的民藝館,這個建築幾年前才落成,是由普利茲克獎得主、日本著名建築師隈研吾一手設計的,而溫風至離開學校太久,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展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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