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艾夕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因為時間太過久遠若不是陸邱橋這個時候提起她也確實幾乎要忘記當年陸邱橋還未曾加入悅意之前的事情,那時候陸邱橋在美院讀研究生最後一年,幫助一個悅意的輕小說家繪製了幾張出版物插圖,因為畫風唯美細膩,被何願一眼相中,找當時的責編要到了陸邱橋的聯繫方式,何願的原意是想要陸邱橋繪製畫集和衍生品,但葉新鐸第一次與陸邱橋見麵之後就帶迴了一個隻有9頁的長條漫畫,那是當時陸邱橋匿名在博客上自己繪製的漫畫故事,彼時已經有了一些人追看,何願翻閱之後如獲至寶,當即便決定幫助陸邱橋將他的這個故事在雜誌上做連載。


    然而令所有悅意的工作人員都沒有想到的是,當何願已經決定用那個時候悅意旗下銷量最高的漫畫雜誌全力為陸邱橋的作品宣傳時,那個未曾畢業獨自蝸居在河坊街旁十二平米小屋的少年卻拒絕了他,他並未表現出清高的態度,而是在何願提及那幾張長條漫畫時顯露出了非常奇怪的羞惱和迴避,裴艾夕後來聽何願像是說笑話一樣地提及過,在所有人看來陸邱橋那個時候不正常的情緒可能都隻是因為被發現在畫少女漫畫,畢竟那個領域的畫家基本上都是女性。


    雖然何願的態度堅持,但陸邱橋的逃避和拒絕仍然持續了半年多,然而何願從來不是一個懂得放棄的人,他十九歲接替亡父的文化公司時就已經表現出了驚人的天賦,他能夠一眼就分辨出哪些是璞玉哪些不值一提,也能夠在變化極快的行業和市場中找到必定熱賣的題材和作品,沒有人質疑他對於陸邱橋的執著,而他的執著最後也終於沒有落空,裴艾夕記得在那一年年末的最後一天,正準備下班去跨年的她在公司門口被風塵僕僕歸來的何願攔住,然後將一個沉重的文件袋塞在了她懷裏。


    “這個作品直接上1月號《聲聲漫》的封推,”何願連車子都沒有停穩,他凍得通紅的臉上滿是難掩的激動,“陸邱橋同意了,他給了我們至今為止他畫的所有內容。”


    在那個落雪的傍晚,站在悅意文化門口的裴艾夕緊緊抱著《極光森林》的第一版手稿,她雖然隻看過那個故事最初的九頁劇情,但她知道何願認定的作品一定不會出錯,而《極光森林》也確實沒有讓任何人失望,裴艾夕從那一天開始成為陸邱橋的責任編輯,卻至今都沒有問過他改變注意的原因。


    “何總當年為了讓我把這個故事拿出來,承諾過了許多東西,資源、名氣、甚至是當年的我無法想像的金錢,”陸邱橋緩慢地說著,他似乎也在迴憶,所以聲音都有些恍惚,“但最終使我動搖的是他某一天跟我說的話。”


    當時那個年輕的出版界巨擘拿起他隨意散落在地攤上的畫稿,在那個狹小的出租屋裏迎著冬日的陽光端詳那上麵細緻的筆畫:“這個女孩確有其人不是嗎,“他指了指某一副分鏡上短髮飛揚的少女,”你這個故事,很大程度上來說並不是虛構的吧?“


    那年22歲的陸邱橋在聽到這句話之後驚愕地無處遁形,他像一個被看穿了心事的孩子一樣猛然錯開了何願看過來的目光。


    “你既有想說的話有想要傾訴的感情,就更不該拒絕我,“何願嘆了口氣,幫他把畫稿整理好放在桌上,”我能給這個故事十倍上百倍大的平台,讓這個故事有十萬上百萬的人傳看,總有一天,它會讓那個你希望它被看到的人看到。“


    那一天陸邱橋沉默了很久,當大雪再一次落下來的時候他從書桌的抽屜裏拿出了近一年來積攢的全部手稿,然後將它們全部交給了何願。


    至今三年多過去,陸邱橋從來沒有對其他人提及過那天傍晚發生的事情,何願也沒有,那天的對話像是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使是後來成為陸邱橋女朋友的何意,也沒有聽自己的胞兄對自己坦誠過他所知道的那個事實。


    但如今裴艾夕一字字清晰地聽著,她卻感覺極其意外而又茫然,好像有什麽東西發生了錯亂一般,難道是熬夜之後的後遺症現在才表現出來嗎,明明陸邱橋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到了,但卻又好像沒有聽懂。


    這個時候落地窗外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音,裴艾夕和陸邱橋不約而同向外麵望去,正看到何願的車子穿過林蔭遮蔽的小路,穩穩地停在了工作室的門口。


    率先下車來的是步履穩健的葉新鐸,他仍然是那副從容理智的樣子,手裏還幫何願提著他的外套,而何願的精神狀況卻差了很多,腳步也有些踉蹌。


    葉新鐸便騰出一隻手扶著他的腰,陸邱橋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抓著何願襯衣的那隻手,然而葉新鐸和何願的表情都很平靜,他便也沒有多話,挪開了目光。


    走進工作室來的何願身上帶著慘烈的煙糙味,他一屁股在裴艾夕旁邊的凳子上坐下,然後隨便拿了陸邱橋的杯子想要喝水,卻被身後的葉新鐸伸長胳膊擋了一下,轉身給他重新倒了一杯溫熱的。


    “所以你們討論的怎麽樣了,”何願喝了茶水覺得身上暖和了許多,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雙眼睛從裴艾夕臉上移到了陸邱橋臉上,“看來沒什麽進展啊。”


    “我仍然堅持《極光》應該在十六卷完結,”裴艾夕搶先說,“如果強行更改結局,這個作品的風評和地位都有可能崩塌。”


    何願沒有說話,他牢牢地盯著陸邱橋的眼睛,等著他開口。


    “我需要畫下去,”陸邱橋也並不躲避他的目光,他坦然而堅定地說,“這個故事還沒有結束。”


    “但是讀者已經不需要看下去了,”何願的聲音有些冷酷,“你構建的童話故事到此為止就可以了,再往下就是狗尾續貂,我見過太多聲名狼藉的外傳和續集了,《極光》是個價值連城的作品,未來以此衍生的動漫電影電視劇全部都是珍寶,我不想看到這個一路上揚的名字在你自己手裏跌落穀底,那麽做的我們相當於在把成噸的黃金往海裏扔。”


    陸邱橋猛地閉了一下眼睛,他總是不喜歡何願將自己所繪製的漫畫稱作商品,也並不喜歡何願和裴艾夕用報酬、銷量和版稅來脅迫自己。


    “你成熟一點吧,”何願雖然隻比陸邱橋大三歲,但或許是地位使然他偶爾認真起來的樣子仍然極具壓迫力,“你現在覺得我不同意你的想法是因為我渾身銅臭理解不了你的藝術創作,但沒有我這一身銅臭你現在仍然要靠賣一百塊一張的插畫過活,“他隨手在空氣裏揮舞了一下,”這樣的工作室,保姆一樣的責編和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的專業助手,還有你現在在國內漫畫領域的地位,這些都是因為你聽我的話才擁有的,不是嗎?”


    陸邱橋望著何願的臉,表情也冷下去了:“但這不是讓我妥協的理由。”


    “成年人的妥協需要什麽理由,”何願輕笑了一聲,“妥協隻要能夠得到更好的,就從來不需要理由。”


    “我更改結局就一定是錯的嗎,”陸邱橋本來就很固執,這個時候何願越是咄咄逼人,他就越不肯讓步,“這麽多年《極光》能夠成功就是因為我畫的是我想畫的,現在這個結局已經不是我想畫的了,不是真正想畫的情節,我不可能畫的精彩。《極光》精彩了這些年,我不能讓它爛在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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