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送的禮物實在太多,劉安無奈之下隻能又添了幾輛馬車裝運。


    不過劉安此去涼州,也給林方帶了不少信鴿,亦需馬車裝運。


    多加幾輛馬車裝運百姓所贈禮物,倒也不會因此拖慢行程。


    離開九原,劉安一行人過黃河南下西河郡,經過上郡、左馮翊、右扶風,才能進入涼州。


    九原距離武威郡姑臧縣的直線距離,實際上和九原與涿縣之間相差不大。


    但並州西部行路困難,成片成片的沙漠毛地,隻能繞路到西河郡再南下西行。


    所以直到臘月十八日,一眾人才抵達涼州。


    進入涼州後,劉安就在一邊趕路,一邊派人一路打聽賈詡和李儒的蹤跡。


    他隻記得賈詡是涼州人,李儒從很早就跟隨在涼州董卓身邊,但兩人具體是哪裏人,他還真不知道。


    一路打聽著,經安定郡進入武威郡後,劉安終於打聽到賈詡乃是武威郡治所姑臧縣人士。


    而關於他的一些奇聞異事,也被不少人津津樂道給了劉安。


    最為出名的便是賈詡年少被名士閻忠讚譽為有張良陳平之才,以及其早年因病辭官迴鄉時遭遇氐人叛亂,便急中生智說自己乃段穎外孫,段穎在氐人中極有威望,氐人聽說賈詡是段穎外孫,便沒有傷害他。


    甚至專門派人將他護送迴家,而同行的其他人卻都遇害了。


    賈詡這種急中生智的能力,使得他在今後的生涯中,多次避免禍事,這也正是劉安所看重的。


    類似的事件,劉安聽旁人說了許多,如此也證明了賈詡在武威郡的聲望極高,被許多人推崇。


    不過李儒的蹤跡,劉安確實一點也未打探到。


    也不知道是自己記錯了,還是已經被董卓收到麾下,當成第一謀臣貢了起來。


    從進入涼州到抵達姑臧縣,路程雖然不遠,但因為一路打聽消息的緣故,劉安一行人行了八天,才終於進入了姑臧縣。


    姑臧縣既是武威郡郡治,亦是並州州治,集首相府,縣衙,刺史府於一縣。


    劉安一行人自進入武威郡,便進入了城中世家官吏的眼前之中。


    因此武威諸多官吏,早早等在姑臧縣門口,迎接新任刺史林方。


    刺史一職不同於縣令,隻負責監察各地太守的工作,卻不會幹涉他們的行動,相對而言,利益衝突也小了很多。


    在利益衝突很小,刺史又起著監察他們工作的作用前提下,各地官員更傾向於和刺史打好關係,而非硬剛或無視。


    畢竟刺史的任職時間一般都隻有三年,期限一到自會離開,基本不會影響當地世家豪強的發展。


    在一眾官吏的熱情擁護下,劉安跟著林方一起進入刺史府。


    他沒有讓林方告知他人自己的身份,一縣縣令不去自己負責的縣上任,反而跟隨此前的上官繞道來並州,傳出去,對林方會產生負麵影響。


    萬一被朝中諸公懷疑養士自重,林方性命都會不保。


    而且劉安任職期間,林方也未曾給予劉安莫大恩惠,他沒有理由護送林方,林方也沒有理由被劉安護送。


    進入刺史府,劉安迴到單獨給自己安排的住處歇息,林方則在刺史府舉辦宴會,宴請了武威郡的大小官吏。


    第二日一早,劉安便和林方兩人一起,去拜訪了如今賦閑在家的賈詡。


    賈詡家境不錯,賈家在當地也是一規模不小的豪門世家。


    如今三十有五的賈詡,已接任家族族長一職,聽說新任刺史拜訪,便立馬放下手中事務到門口迎接。


    如此劉安也看出來了地位不同帶來的差別對待。


    他初來大漢,還是個平民時,去當時作為涿縣縣令的公孫瓚那裏拜訪,都是管家帶著他去見公孫瓚。


    就這還是看了劉明的麵子,若隻有劉安自己,估計連公孫瓚的麵都見不到。


    而如今來拜訪當地豪門的賈家,身為族長的賈詡竟然親自迎接。


    而且劉安相信,如果不是體現禮賢下士的風度,讓林方親自登門,而隻是坐在刺史府召見賈詡,賈詡也肯定會老實的接受召見,去刺史府見林方。


    賈詡一身素裝,看其穿著,完全不像一方豪門的族長。


    劉安不知其具體年齡,隻感覺此人看起來三十多歲,正值壯年的身體卻顯得有些消瘦。


    而立之年的他,或許是已褪去了年少的鋒芒,眼神之中古井無波,很少會產生波瀾,看向林方的眼神也是不卑不亢,既不刻意迎奉,也看不出任何排斥。


    見識過此人手段的劉安,更願意相信他大智若愚,明哲保身,韜略藏於胸間,計謀顯於危時。


    賈詡帶著林方一路來到客堂,劉安和呂布二人作為其貼身護衛,一並跟隨左右。


    其他侍從,則暫時留在堂外。


    賈詡令人給林方備了茶點,兩人一直聊著些有的沒的,誰都不提正事。


    最後還是林方有些聊不下去了,他的見識智慧以及胸中墨水比之賈詡,都差了許多,而且此來主要是為劉安辦事來的,他也不敢耽誤太久。


    暗中看了看劉安的眼色,在得到劉安輕微點頭示意後,林方便對賈詡道:


    “在下初來涼州,手下人才匱乏,人言文和先生有良平之才,在下欲辟文和先生為幕僚,不知文和先生意下如何?”


    “不瞞林使君,在下身體患疾,隻怕心有餘而力不足。”賈詡委婉拒絕道。


    劉安一聽,眼神頓時黯淡了些許。


    雖然早有預料,但親口聽到賈詡拒絕,心中還是不免失望。


    林方在朝中並無勢力,本身也非出身豪門大足,再加上威望、聲望皆不足,雖然仰仗鮮卑之功拜為涼州刺史,卻遠不足以讓賈詡這類智者心動。


    林方聽到賈詡拒絕,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憑借身份被賈詡以上賓待之,已是極限。


    再想做出其他作為,就要看他自己的能力了。


    可林方偏偏各方麵能力一般,不然也不會在五原時被眾多豪強逼得閉門謝客,假裝沉迷酒色了。


    賈詡是何許人,即便劉安主仆兩人眼神交流極為隱晦,但僅憑此他便看出了兩人關係不一般,不由稍微多看了幾眼劉安。


    但聰明如他,卻並未將此事點出,賈詡不想給自己惹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他還是懂得。


    隨後索性假裝沒看到,低著頭專心喝自己的茶,任憑劉安林方兩人隨意用眼神交流。


    林方見賈詡並未注意,便看著劉安,等他給出下一步指示。


    劉安則在苦思將賈詡挖到自己陣營的注意,片刻後,他眼神瞥向賈詡時,發現他竟然一直低著頭喝茶,許久不曾抬頭看向坐上之賓。


    這顯然是非常失禮的,劉安可不信以賈詡之智,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略微細思後,劉安便知道賈詡可能已經發現了自己和林方的異常關係。


    劉安索性也不再裝了,幹脆表明身份誌向,以坦誠之心對賈詡發出邀請,實在不行,便隻能脅迫他了。


    不過劉安相信,以賈詡的智慧,肯定能猜到自己表露心跡後,他若還是不肯就範,自己必然是要殺人滅口的。


    所以即便隻是臨時保命,他也肯定會暫時穩住劉安,同意他的要求,其後再思索脫困之計。


    劉安進入賈詡家後,已經注意觀察過,賈詡為人樸素,家中擺設和自身衣著都極為儉樸。


    同樣的,他家中仆從也是很少。


    隻有幾個洗衣做飯的老媽子,負責打掃的老漢,再有就是三四個用來搬運重物幹雜活的年輕小夥。


    這些人,即便僅有劉安呂布兩人,都完全不會看在眼裏,更何況門外還有二十親衛在。


    斟酌了措辭後,劉安從林方身後站出來,對賈詡作揖拜了一拜,道:


    “在下劉安,字長生,見過文和先生。”


    賈詡聽到有人對自己說話,也裝不下去了,將茶杯放在一邊,起身與劉安見禮,卻仍舊一臉疑惑的看向林方。


    問道:“林使君,這……?”


    “不敢瞞文和先生,此乃我明公,前九原縣長,如今已被遷為涿縣縣令。不知文和先生可曾聽聞擊敗鮮卑的劉縣長?”


    賈詡修身養性已久,早便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但當林方口中說出那句‘此乃我明公’時還是不由震驚了一下。


    他能看出林方和劉安關係不一般,卻無法想象林方貴為一州刺史,居然甘願拜一如此年輕的郎君為主。


    他本來以為劉安是林方恩主之子或是哪家豪門子弟什麽的,萬萬沒想到兩人竟是主仆。


    後麵聽到林方說此人就是擊敗了鮮卑的九原縣長,更為驚訝。


    經常關注天下大事的人,大都已經聽說了九原縣長奉五原太守之命,帶領郡兵擊敗西部鮮卑一事。


    隻不過他們隻知道九原縣長姓劉,人稱劉縣長,其人具體姓名年齡,卻並不清楚。


    賈詡看向劉安,此人雖然及冠,但看起年齡,顯然並未到及冠之年。


    賈詡不由感歎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劉縣長……不,劉縣令年紀輕輕,便能立下如此大功,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賈詡如此說著,卻一字不提劉安乃是林方明公之事。


    很明顯,他並不想與此事有任何牽扯。


    但劉安肯定不會讓賈詡就此混過去,他苦笑一聲,道:


    “前途不可限量?這大漢……還能延續多久都未可知,你我命運,天下眾生命運何去何從都未可知,文和先生且說說,何來前途不可限量之說呢?”


    “這……”麵對劉安一番大逆不道的話語,賈詡適時地做出尷尬神色,疑惑道:“劉縣令何出此言啊?”


    “文和先生莫要藏拙了。”劉安笑道:“當今天子親近內臣,賣官鬻爵毫無節製;閹黨仗勢橫行無忌,朝廷諸公爭權奪利,與宦官鬥的你死我活;天下霍亂四起,邊郡連年戰亂,內地時有烽煙,天災人禍蜂擁而至,百姓毫無活路;然天子不憐,賦稅不減,賑災不利,豪強剝削愈烈;值此之際,又有大賢良師橫出於世,賜符水治病,撥錢糧救民,天下八州之地聚集太平教徒百萬,隻待良機便可揭竿而起!泱泱大漢,腐朽至斯,以文和先生高才,莫說不知矣!”


    賈詡原本古井無波的眼神,聽著劉安一條條的細數大漢內患,漸漸亮了起來。


    隻是,劉安說完最後一句話時,他的眼神又再次黯淡了下去。


    “唉……”賈詡歎了口氣,道:“多謝劉縣令高看,詡卻是早已知曉我大漢如此多禍患,然……又能如何?詡亦無能為力啊!”


    劉安見賈詡終於不再藏拙,心中不由高興,便也不再藏著掖著,再次拱手對賈詡道:


    “不瞞先生,安乃中山靖王之後,漢景帝玄孫。如今我大漢傾頹在即,安身為漢室宗親,旁無責貸,立誌要複興我大漢,望先生能夠助我。”


    賈詡沒有因為劉安乃是漢室宗親而產生任何動搖,對著劉安搖了搖頭,便不再有任何表示。


    “先生難道要看著大漢走向滅亡嗎?”劉安見賈詡無動於衷,不由有些著急起來。


    可賈詡依舊老神在在的坐著,不曾言語。


    劉安再次道:“還是說,先生已認定大漢氣數已盡,不管如何努力,都免不了滅亡的結局?”


    “劉縣長此話從何說起?詡可從未有過此想法。”這話賈詡可不能聽之任之,傳出去他可是要被殺頭的。


    “嗬嗬。”劉安笑了笑,灑脫道:“便是如此又如何,大漢這天下,早被那混賬的天子和先帝搞得烏煙瘴氣,安不怕先生笑話,今日便敢在此狂言,這大漢若無安,不出百年必亡!”


    “安最後再問一遍文和先生,當真不願助安?”劉安此話,已經隱隱帶上了威脅之意。


    賈詡剛剛聽到劉安怒罵天子便知自己逃不過去了,不管同意與否,他今日都別想逃出劉安的手心。


    而自己家裏有多少人手他是清楚的,劉安帶來的二十全副武裝的士卒就在門外,他沒有任何逃跑甚至求援的機會。


    不過,在劉安罵完先帝和當今天子後,賈詡倒是對劉安更加高看了幾分。


    甚至對於他後麵所說那句,若無他大漢百年必亡之話,都隱隱有些期待起來。


    賈詡如今已三十有五,作為漢人活了三十五年,若說對大漢毫無感情,是不可能的。


    隻是這大漢……在他看來,是真的無可救藥了。


    但,如果是這名年少時便擊敗鮮卑,能夠洞悉漢室大部分內患的少年,或許,也不是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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