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通城縣人民公社企業管理局張股長的要求,要上砂紙項目必須先拿出樣品來,逐級向上申報。熊師菊和試製組的人買來兩張砂紙後,就異想天開地弄來牛皮紙、石英砂和牛皮膠。她們把牛皮膠熬好後塗在牛皮紙上,撒上石英砂,再輾平壓緊烤幹。然後,兩人就拿去給張股長匯報。張股長看了看說:“還像那麽迴事。”然而,當他拿來一塊木塊進行磨擦時,石英砂幾乎全掉了下來。張股長說:“不磨不擦不知道,一磨一擦就露餡了。”

    熊師菊沒轍了,問:“怎麽辦?”

    張股長想了想,安慰她們說:“這邊我先給你們申報,你們那邊趕快解決質量問題。你們要想真搞,還得走出去學習,找生產廠家學。砂布廠近的湖南省汨羅有一家,武漢也有一家,遠的北京、天津、鄭州都有。”

    熊師菊迴答說:“好,我們馬上出去學習,你這邊可一定要幫我們把批文弄到手啊!”

    張股長說:“爭取吧!”

    熊師菊說:“不是爭取,而是一定。你要是拿不迴來,看我們這些‘黑市婆娘’不吃了你才怪!”

    張股長笑了笑說:“我一定弄迴來還不成嗎?”

    此後,熊師菊和吳恩桃兵分兩路,熊師菊帶人北上武漢、北京,吳恩桃帶人南下湖南汨羅。

    汨羅有一家木砂紙廠,吳恩桃打聽到通城縣劇團餘老師認識這家木砂紙廠的一位師傅,立即帶了三個人,在餘老師的引領下直奔汨羅而去。好不容易找到這家木砂紙廠,這裏卻關門閉鎖的。一打聽,才知道這家木砂紙廠因效益不好關閉了,但機械設備還在,有時還生產一點賣錢。吳恩桃聽後喜出望外,忙讓餘老師去把熟人找來,無論如何要進去看看。餘老師的熟人來了,他姓竇。他很熱情地打開門讓她們進去參觀,還邊介紹邊操作給她們看。牛皮膠放在大鍋裏熬,熬好後塗在牛皮紙上,然後把玻璃砂撒在上麵,再用滾筒壓平並塗上甲醛溶液,放到爐上烘幹。精明的吳恩桃把這些都默默地牢記在心裏。

    從汨羅迴來後,吳恩桃幾個人就在湘漢街車木廠後麵的半截豬圈裏,用純手工製造出了第一張木砂紙。就憑這張木砂紙樣品,拿到了縣人民公社企業管理局的批文,也取得了鹹寧地區五金公司二級站的認可,並承諾包銷產品。吳恩桃看到了希望,積極性一下子就高漲起來了。

    不久,砂布廠的批文下發了。

    熊師菊一行人從北京迴來了。

    砂布廠的場地批下來了。

    沒有資金怎麽辦?鄧佩久、糜華盛多方遊說、求情,好不容易從民政局那裏爭取到了3 000元社會救濟款。僅憑這3 000元,這群“黑市婆娘”開始創業了。

    砂布廠的場地是一口低窪的臭水塘。從社會底層苦出來的“黑市婆娘”們,對這艱苦的條件沒有任何挑剔,她們無條件地接受了。她們拿起了鋤頭、鐵揪,挑起了土箕,大幹起來了。苦幹了一個多月,憑著雙手和雙肩,硬是把臭水塘填平了。

    正當大家謀劃著建廠房的時候,上麵的指示來了,說這塊剛剛被填平的水塘要改作它用。

    這不是在欺負人嗎?為什麽沒有人早說呢?為什麽從來沒有用的臭水塘,她們填平後就大有用途了呢?好氣人啊!然而,對於這群承受過太多屈辱的“黑市婆娘”們來說,她們不敢違令,也無權違令。熊師菊在心裏罵了一句:“媽的!”忍了忍,沒罵出聲來,含著冤屈的淚水,還是把填平的地基讓出去了。

    砂布廠的廠址換到了南門菜隊的一個舊豬圈裏。走進豬圈一看,她們一個個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這就是曾經常關押她們這些“黑市婆娘”們的地方。也許有這個因素,更加激發了這群“黑市婆娘”們的無窮無盡的拚搏精神,促使了她們事業的成功。

    熊師菊舒展了一下眉頭,一聲令下:“幹!”26個“黑市婆娘”們幹開了。拆房、平基、挖溝、下腳、砌牆、蓋瓦,無論是到江西修水買木材,還是到塘湖狼河運石灰,沒有一個男人插手。她們起早摸黑,肩挑背馱,上穿背心,下著短褲,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有個叫杜福梅的女人,個大勁也大,卸運水泥,左右腋下一邊一包,比男子漢還紮實。這群“黑市婆娘”們一口氣幹了兩個多月,一個個手掌上的水泡變成了血泡,血泡變成了老繭。她們終於用布滿了老繭的雙手,建成了第一個砂布生產基地——木砂紙簡易車間。這時,一張張紫銅色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與此同時,李保英帶領第二批人北上東升砂布廠學藝。黃秋豔、李雪蘭負責學木砂紙生產技術,胡學明負責學主機操作。在通城,第一台砂紙機也在試製之中。按照李雪蘭從北京帶迴來的圖紙,熊師菊又去找黎珊玉。黎珊玉指點她去找紅衛機械廠洪廠長,讓紅衛機械廠幫助她們做生產設備。熊師菊趕去找洪廠長,洪廠長滿口答應了。三個月之後,木砂紙生設備做起來了,簡易廠房也做起來了,開始安裝調試,結果試產失敗了。

    當她們沉浸在試產失敗的懊惱當中的時候,唾沫又向這群多災多難的“黑市婆娘”們噴來了。有人說:“幾個‘黑市婆娘’也想辦工廠?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有人說:“她們這些人能辦得成砂布廠,我把眼珠剜出來喂狗吃。”

    流言蜚語也噴問鄧佩久和糜華盛這兩位熱心腸的領導。有人說:“這姓鄧的和姓糜的成天跟這些‘黑市婆娘’們混在一起,肯定是在打這些女人的壞主意,貓哪有不吃腥的?”

    流言蜚語也像刀子一樣刺到熊師菊的心頭上。然而,熊師菊沒時間也沒有閑心去理睬這些,任由他們說長道短去吧,走自己的路。此刻她正忙著去向鄧佩久書記、糜華盛主任匯報試產情況,請求借調幾個技術員來幫助攻關,其中強調一定要把黎珊玉借調過來。鄧書記和糜華盛也沒被流言蜚語擊倒,沒幾天就調集了五個技術員到砂布廠集體攻關,黎珊玉當然也在其中。

    試產失敗的原因在哪裏?經過技術人員會診仍然找不到症結,一個個表示無能為力。在這關鍵時刻,糜華盛主任找到黎珊玉談心,說:“小黎,我想把這個砂布廠的難題交給你來解決。”

    一直關注著砂布廠一舉一動的黎珊玉沒有推辭,隻提出了一個請求,說:“糜主任,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機械,我估計二輕機械有它的特殊配合要求,能不能讓我出去看看,我爭取盡快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糜華盛滿口答應了。

    黎珊玉接受任務後,不顧連續兩天兩夜沒合眼的試車疲勞,決定立即去北京東升砂布廠參觀學習。通城砂布廠才剛剛起步,二十幾個“黑市婆娘”為了建廠,為了上生產線,把家裏比較值錢的東西都賣光了。黎珊玉咋好開口向她們要盤纏呢?他自己掏腰包去了北京,一是要親眼看看木砂紙生產線,二是爭取請東升砂布廠的師傅來通城傳藝。

    1978年5月下旬,黎珊玉從北京迴來了,還請迴了5位師傅。北京師傅請來了,廠裏卻拿不出錢來招待。熊師菊找來姐妹們商量,決定每家輪流接待,一家一餐,並要求每餐必須有雞。北京來的師傅看到簡陋的廠房,貧窮的職工,和從牙縫裏擠出錢來熱情招待的情景,深受感動,毫無保留地把技術傳授給她們。這時又有人煽陰風、點鬼火,說:“‘黑市婆娘’把北京師傅請來,拉到家裏大吃大喝,想腐蝕首都的工人階級。”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這群“黑市婆娘”們沒時間去理睬這些。

    一個星期之後,在北京師傅的幫助下,在黎珊玉的主持下,在全廠職工的共同努力下,木砂紙生產設備終於調試成功了。一群不輕易落淚的“黑市婆娘”們,激動得互相擁抱,止不住的淚水湧出眼眶,“嘩嘩”地流。這是怎樣激動的淚水啊!它飽含了多少辛酸?多少希望?多少幸福?沒有經曆這場鬥爭這場磨難的人,是難以體會出來的。

    北京的師傅要走了,熊師菊沒有錢給他們作勞務費,就動員“黑市婆娘”們從家裏拿來通城最好的土特產:臘肉、臘魚、糯米、幹筍、芝麻油、花生米、木靠椅、陶瓷餐飲具,一股腦兒地塞給他們,5位師傅怎麽也擋不住。這不僅僅是幾宗土特產品啊!這是26位“黑市婆娘”們一顆顆火燙的心,北京師傅們感動得熱淚盈眶。熊師菊和黎珊玉一直將他們送上北去的火車。

    砂紙產品投入批量生產後,通城砂布廠準備正式成立。作為共產黨員,熊師菊被任命為砂布廠第一任黨支部書記,李保英被任命為第一任廠長。黎珊玉以自己的智慧、才幹和善良,贏得了“黑市婆娘”們的信賴。他也沒讓這些“黑市婆娘”們失望,以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的鋼筋鐵骨,撐起了這片女人國的天空。

    1978年8月1日,這是一個值得銘記在玉立公司發展史上的光輝日子,通城砂布廠在“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中誕生了,在喧鬧激昂的鑼鼓聲中起步了,向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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