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頭上罩著紅巾的新娘子被攙下了轎,也依照禮俗踩過瓦片、跨過火盆,想到能夠「逃離」那個家,不必再看大娘的臉色過日子,麵對嫡兄嫡姐的冷言冷語,以及蕭寅成的死纏爛打,甚至即將走進另一個家中,不隻成為一個男人的妻,在不久的將來,還會成為人母,讓韻娘心中有著無限感激,並不覺得疲憊,隻充滿對未來的憧憬和期許。


    若沒有「邢家當鋪」這位大當家適時前來提親,此刻的她不知會落得何種下場,肯定是生不如死,令韻娘不禁打了個冷顫,如今她是邢家的媳婦兒,不必再擔心害怕受人欺淩。


    韻娘想起當她問爹,這位「邢家當鋪」的大當家為何會突然上門提親,原來是對她的繡品一見鍾情,這也算是難得的緣分,莫非真是地藏王菩薩的安排?或是哥哥在保佑她?


    屬於自己的幸福,是否終於來到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堂由三房的三老爺和三太太暫代。


    「……送入洞房。」在吆喝聲中,韻娘才迴過神來。


    待她被牽至新房中,安坐在喜床上,又聽著好命婦人說著吉祥話,想到即將和相公麵對麵,不禁有些緊張。


    就在這時,邢阜康拿了枰杆,挑起紅頭巾,一對新人終於打了照麵。


    雖然有過一麵之緣,但都比不上此時此刻,新娘子妝點之下的花容月貌,讓邢阜康看了不由得心旌神搖。


    就見鳳冠下的她眉目如畫、含羞帶怯地半垂眼眸,就像一塊素淨的絲絹,質地柔膩,卻又不張揚,展現天生柔媚的姿態,袖口露出一雙筍尖兒似的手指,帶著三分矜持地交疊在身前,令邢阜康險些就要克製不住,想要伸手捧起那張嬌俏臉容,恣意品嚐點上胭脂的紅唇。


    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住男性本能和衝動,不要像個急色鬼似的。之所以娶這位周家的五姑娘為妻,是因為於心不忍,是為了讓她可以名正言順離開周家,隻有成為邢家二房大奶奶這條路可以走。


    邢阜康不斷說服自己,自己要是能把持得住,便可以把傷害減到最輕,將來她若……若是想要離開,也可以有更好的安排。


    感受到兩道凝視自己的灼灼目光,韻娘不禁羞澀地揚起羽睫,望向矗立在麵前的高大壯碩男子,雖不是生得英俊好看,卻有著陽剛性格的男性五官,目光又正派,看來極有擔當又可靠,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得以落下。


    想起她讓奶娘出去打聽,外頭的人都說這位大當家是個有生意頭腦,卻又不市儈的商人,在取利上有益貧民,這在徽州典當商中更是獨具一格,不過這看似吃虧的作法,實則占了便宜,因為百姓們為了一解燃眉之急,都會選擇「邢家當鋪」,因此才有了今日的榮景。能嫁給這樣的男人,可是每個女子最大的期盼。


    好命婦人見新郎官和新娘子看對了眼,忘了自己的存在,於是清了下嗓子,然後說著吉祥話,讓一對新人喝下交杯酒。


    接著便到了鬧洞房這一關,邢家的親友都在外頭等著,大多是來看熱鬧,然後乘機挖苦揶揄一番。


    「我就不信新娘子生得多好看。」


    「要是長得醜,咱們也得給個麵子……」


    「小聲一點!」


    「聽見就聽見!怕他做什麽?」


    邢阜康自然把外頭的對話聽在耳裏,對於這些嘲弄言語,早就麻木,雖然不在乎,但還是不希望傷害到新婚娘子。


    他朝好命婦人頷首,開門讓外頭的人進來。


    「……各位可以進去了。」


    待新房的門扉打開,外頭的人紛紛幸災樂禍地跨進門檻,無不想要惡整今天這對新人,隻不過當他們看到端坐在喜床上,一身鳳冠霞帔的韻娘,都像是被雷給劈中,不禁都看呆了。


    人人都說蘇州女子就像花做的一般,用在她身上,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無論男女,全都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有的還毫不掩飾癡迷垂涎的眼光,忘了本來的目的,隻是呆呆地盯著韻娘,這讓邢阜康相當不悅,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把新婚娘子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瞧見了。


    「看夠了吧?」他粗聲地問。


    想不到這個孽種居然能娶到這般如花似玉的美嬌娘,男人們不禁妒忌、眼紅,尤以大房所出的兩個兒子表現得最為明顯;女人們則是嫉妒韻娘的美貌,就等著看她知道真相,哭得死去活來的那一天來到。


    「……老天爺待你還真是不薄,把最好的都給了你。」邢阜翰心想這些原本應該是他這個嫡長孫的,結果全被這個孽種搶走了。


    邢阜塘也無法從剛進門的堂弟妹身上移開視線,身旁的三房堂弟邢阜永趕緊扯了扯袖子,要他們收斂一點。


    「堂嫂生得真是好看,連我都自歎不如了。」五房的嫡女邢玉蓉年方十六,向來自認姿色過人,還故意邀請兩位閨中好友前來鬧洞房,想不到被打臉的是自己,和韻娘一比,可真是相形見絀。


    原本一臉羞答答的韻娘,揚起羽睫,看向邢玉蓉,接著輕啟朱唇。「相公,這位妹妹該怎麽稱唿?」


    韻娘這一開口,可讓人見識到何謂吳儂軟語,嗓音中的「軟」功,令人聽得全身都酥麻了。


    「她是玉蓉,五房叔父的女兒。」邢阜康用淩厲如箭的目光製止那些明目張膽的露骨眼神,要他們不準再盯著他的妻子看,胸腔內像有把火在悶燒。


    她巧笑倩兮地說:「原來是玉蓉堂妹,真是過獎了。」


    邢玉蓉笑容有些僵。「堂嫂謙虛了。」


    身邊兩位閨中好友平日見邢玉蓉總愛誇耀自身的美貌,不禁都用揶揄的目光看著她,讓她麵子有些掛不住,匆匆丟了一句祝福,轉身就走了。


    待女眷都出去,唯獨邢阜翰這幾位堂兄弟還不肯離開。


    「你可不要得意,早晚有一天,邢家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就連剛進門的堂弟妹也一樣,邢阜翰簡直妒紅了眼。


    邢阜康麵不改色地瞪著他。「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就算所有的人都說自己沒有資格,他也絕不會把這些年來,沒日沒夜、馬不停蹄的工作,所建立下來的努力成果拱手讓人。


    「你這個該死的……晤……」


    「孽種」這個禁忌的字眼尚未吐出口,就已經被邢阜永一把捂住嘴,年方十六歲的他可比兩位堂兄懂事,硬是將人往外拖。


    邢阜永還不忘朝剩下的人使眼色。「咱們先出去再說。」


    其他幾個庶出的堂兄弟,以及前來喝喜酒的邢家親友見情況不太對,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新娘子一眼,也趕緊走人。


    「今天辛苦了。」邢阜康賞了個大紅包給好命婦人。


    好命婦人接下大紅包,又說了幾句吉祥話,總算完成任務,離開新房。


    韻娘並不愚蠢,可以感受到方才那些人散發出來的明顯敵意,對相公說話的口氣和態度更是帶著剌兒,這又是為什麽呢?想到所嫁的這個男人在外頭被人尊稱一聲「大當家」,可在自己府內,卻絲毫沒有得到一絲尊重,令人想不通,看來這些高門大戶,也是隱藏著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你應該也累了,早點歇著。」待新房內隻剩下兩人,邢阜康深吸了口氣,保持冷靜,但依舊可以感覺到體內的慾望在蠢蠢欲動。


    她取下頭上的鳳冠,麵帶羞意地輕喚:「相公……」


    這聲軟糯的嗓音,令邢阜康身軀一熱,拿下官帽的雙手不由得抖了抖,剛下定決心要把持住自己的慾望,一下子便潰不成軍。


    「什麽事?」他喉頭發緊地問。


    「相公願意娶個庶女為妻,心中萬分感激。」是這個男人的出現,為自己帶來希望,否則她隻有死和逃這兩條路可以走。


    邢阜康並不需要她的感激,隻希望將來她不會怨恨他。「咱們都已經是夫妻了,還說什麽感不感激。」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要表達心中的謝意。」韻娘軟膩地說。「為了迴報相公,從今以後,無論相公說什麽,我都會遵從。」


    她願意當個以夫為天,服從丈夫的女人,即便那與自己本性互相違背,也願意摒棄一切想法,當個謹守三從四德的賢妻良母。


    他語帶艱澀。「不管我要你做什麽,你願意遵從?」


    「是,相公。」韻娘輕頷螓首。


    看著來到身前的韻娘,距離自己好近,邢阜康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香味,那是一種甜蜜的折磨。


    「記住你說過的話。」她不曉得自己答應了什麽,明知不應該,邢阜康還是張臂抱住她,要不碰她,真的太困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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