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樓令所處的時代,哪些人對於君權最為漠視,毫無疑問樓令絕對會是其中的一員。


    沒有辦法的事情,生長在紅旗之下的人,敬畏的絕對不是君權、王權、皇權之類,隻會敬畏那個組織。


    如果生長在紅旗之下,到了新的環境卻對君權、王權、皇權表現出跪舔姿態,無疑問就是進行偽裝,追根究底就是想要從君主那邊牟得什麽利益。


    沒有太複雜的道理,隻是生長環境所導致。


    那個就跟求神拜佛的心態一般,有求必應才是神佛,有求無所迴應就是泥胎雕塑了。


    換作一些到了現代仍舊有國王的國家,君權或多或少會殘留一些的影響,隻不過王室更多是作為象征意義的社會,敬畏什麽的恐怕也是極少的。


    好像也不對?起碼在南亞的某國,見國王不能站著,三步之內就得跪著說話。


    樓令魂穿到春秋時代,他至今還沒有跪過什麽人。


    在春秋時代麵見國君並不需要跪,跪的是祖宗與蒼天,一些神明或神靈也是鞠躬行禮便可。


    聽說,樓令隻是聽說,即便是一開始謁見周天子,其實也不用下跪。


    到周王室衰敗下去的當今,可以肯定的是見到周天子不用跪下。


    以上,所講的是貴族見國君或天子,普通人在什麽朝代見到特權階層都得跪,哪怕是肉體的膝蓋沒軟,心裏的膝蓋絕對是軟了。


    因為對君權沒有敬畏的關係,樓令麵對晉景公的記恩隻針對個人,可惜的是沒有來得及反饋,結果晉景公薨逝了。


    樓令本來有心將報答用在晉君壽曼身上,要命的事情是發現一旦對晉君壽曼報恩,超大的概率會把樓氏賠進去。


    人嘛,尤其是多數的人,必然是首先想著自己。


    願意為他人而犧牲,尤其是一家子人全賠進去,類似的人恐怕是極少極少的。


    華夏文明的犧牲精神有一個培養過程,太多悲慘的事情發生,使得能夠誕生仁人誌士的空間。


    一開始的時候,願意為恩主而死的人居多,後麵變成為國家甘願犧牲的人更多。


    講一個事實就是,沒有曆史進程中的那些屈辱史,很難出現那般偉大的人。


    其實,哪怕是一個文明的曆史進程中有許許多多的屈辱史,不一定能夠出現仁人誌士,極可能脊椎骨直接被徹底打斷了。類似的文明不是一個兩個,尤其以南美最多。


    坐在君位的晉君壽曼已經不是完全在抱怨,吐完苦水開始埋怨起了一眾公族。


    欒氏、郤氏、韓氏這三家公族的卿大夫,他們目前還沒有完全從公族轉為卿族,哪怕是行動上已經割舍,需要一個公開宣誓才算完成。


    他們成為卿族的難點就在宣誓上麵,要讓非公族的貴族大夫相信,還不能引起國君與其餘公族封君的激烈反彈。


    這樣一來,欒氏、郤氏、韓氏從公族轉為卿族,肯定是要等待一個契機的出現了。


    “你為寡人的近臣,怎麽就不為寡人解憂呢?”晉君壽曼當然能夠這麽直接地責難郤至了。


    “君上,胥童一再挑釁我們的時候,沒有見到您是一眾之長來進行維護啊。”郤至更直接。


    胥氏其實也是公族,隻是與郤氏相比,血緣關係上要更遠一些。


    作為晉國公族一支的胥氏,胥氏的臣跟隨晉文公流亡,後麵在文公政權中占據重要地位。


    可能是胥氏人才出現斷層的關係,晉文公在位期間的末期,胥氏就呈現出頹勢,稍微遭到針對在權勢上也就一落千丈了。


    有很多人在胥氏的衰弱中出力,其中使勁最大的當然是郤氏,趙氏也在期間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晉君壽曼瞪大眼睛盯著郤至,說道:“你們使用手段處理掉胥童,寡人不是沒有追究嗎?”


    郤至想了想,簡單的迴應:“也對。”


    在晉君壽曼看來,一旦臣下進行相爭,作為君主隻要後麵拉攏勝利者也便是了。


    後來,晉君壽曼確實也對郤氏進行了拉攏,隻是他發現郤氏一毛不拔,起了極大的厭惡感,不止一次針對郤錡或郤至發火。


    今年發生的事情,也就是大批中小家族被消滅或吞並,晉君壽曼不聾不瞎,一次次進行了無能狂怒,可惜的是根本沒有人給予哪怕假惺惺的反饋。


    到了這一步,晉君壽曼恨極了很多人,最恨的則是身為公族卻與外人勾結的欒氏、郤氏和韓氏,開始在醞釀著一些什麽,挑選下手的對象。


    在今天,晉君壽曼吐苦水,完全是他想給郤氏最後一個機會。


    如果郤至不代表郤氏進行正麵反饋的話,接下來晉君壽曼勢必要以激烈手段來表達不滿了。


    “現在總攬軍政大權的家族是欒氏,君上有什麽苦惱,找中軍將吧。”郤至直接甩鍋。


    晉君壽曼像是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吼道:“那就是一個內外不一的陰險小人!”


    “你以為胥童敢於屢屢針對郤氏,是有寡人的支持?給予胥童最多支持的正是你口中的中軍將!”晉君壽曼說著開始冷笑。


    大殿安靜了下來。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說話。


    晉君壽曼看到變了臉色又一直是若有所思表情的郤至,發出一聲冷哼,站起來從側後的走廊離開。


    直至晉君壽曼與一眾寵臣消失不見,郤至才站起來。


    郤至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唿,低著頭走出大殿。


    一同隨行而來的樓令與魏顆對視了一眼,自然是跟上。


    “新軍佐。”樓令出了宮城,喊住將要登車離去的郤至,說道:“我打算資助君上,不若新軍佐一起?”


    郤至瞪眼問道:“你要獻媚?竟然還拉我一起!”


    那是獻媚嗎?某種程度上還真的是!


    剛才郤至聽晉君壽曼親口所說的那些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倒是對資助晉君壽曼沒有太大的抗拒。


    樓令搖著頭說道:“君上看上去不是假裝窮,他是真的很窮。這般窮的國君,對他自己或國家,不是一件好事情,尤其是對近來收獲極大的郤氏。”


    這一番話算是推心置腹了!


    樓令也不怕被魏顆聽去,繼續往下說道:“西征的時候,君上已經幹出公開昧下戰利品的事情,你們不覺得以後會更極端嗎?”


    站在一旁的魏顆心裏比較雀躍。


    類似的事情樓令不避著魏顆直接講出來,說明樓令有意將魏顆拉進一個圈子。


    而這個圈子正是魏顆夢寐以求想進的啊!


    魏顆索性也就開口說道:“新軍佐,中軍尉說得極其有理,尤其是……”話到這裏頓了頓,看了看郤至的臉色才大著膽子繼續往下說:“尤其是郤氏近來的收獲真的很大。”


    “哈!”郤至翻了個白眼,說道:“我都不知道自家收獲怎麽樣,你們倒是知道了。”


    可能有人覺得郤至是在裝傻,了解郤至性格的樓令卻知道是在說實話。


    魏顆可能了解郤至,隻是魏顆跟郤至的交情還沒有到一定份上,可不敢再多說什麽。


    “這一次,你就聽我的。”樓令心裏挺無奈,操自家的心不夠,連帶也要幫郤氏操心。


    “行行行。”郤至比較不耐煩,答應下來又給補了兩句:“僅此一次。有人問的話,就說是我的提議。”


    此時此刻,魏顆再一次羨慕又嫉妒樓令與郤至的交情。


    這個是建立在魏顆對郤至有所了解的基礎之上,非常清楚不是樓令的話,很難讓郤至聽勸。


    事實上,郤氏一族給人的印象便是,認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扭轉觀念,脾氣還都很火爆!


    “顆大夫?”樓令隻是招唿,沒有多餘的話語。


    魏顆抓住機會,說道:“魏氏願意幫郤氏與樓氏出其中的三成。”


    也就是,無論樓氏或郤氏本來要拿出多少給晉君壽曼當政治獻金,魏氏要出其中的三成。


    那麽另一層,魏氏願意追隨郤氏和樓氏,一樣對晉君壽曼進行資助。


    樓令再一次覺得魏氏被魏口拖累了。


    在當前時代,父親還活著的時候,無論子侄輩有多大的能耐,爵位倒是能夠自己爭取,官職卻是極難極難。


    一般情況下,隻有等父輩過世,父輩擔任的官職才會落到嫡子身上。


    所以了,魏口不死,魏顆隻能一直是身無半職。


    “有時間多聚聚。”樓令沒有直接答應魏顆要幫忙出三成的提議,隻是再一次釋放善意。


    魏顆立刻說道:“今後恐怕是要多叨擾中軍尉了。”


    三夥人各自分別。


    迴到家宅的樓令召喚來林姒。


    “拜見家主!”林姒大著肚子,無法真的拜下去。


    樓令問道:“臨盆是什麽時間?”


    林姒答道:“家中醫匠說,應該是來年開春。”


    目下距離開春還有五個月左右。


    看林姒的肚子,不到六個月就看著比較大,有點讓樓令懷疑是不是懷了雙胞胎。


    “唔……”樓令之前已經問過林姒,是不是要停下手裏的工作養胎,遭到了拒絕。他看著林姒坐下,說道:“你先放下其它的事情……”,話到這裏,抬手阻止林姒拒絕,才接著說:“有一件事情非常重要,需要特別托付給你。”


    林姒已經習慣了忙碌的生活,很難想象無所事事的日子該怎麽過。


    要是解剖開來,沒有品嚐過權力的甘美也便罷了,一旦品嚐過權力的甘美,又怎麽可能會有願意放下呢?


    當然,樓令既然委任林姒當總管,說什麽都不會任由林姒無事可做。


    換而言之,林姒打算做事的那天,不是入土,便是被嚴密軟禁起來。


    道理就是做過樓氏總管的林姒知道得太多了!


    “請家主下令。”林姒知道話到那個份上,沒有自己拒絕的理由。


    樓令也就先從當前局勢說起,每一件事情都盡量說得詳細,再細細碾碎了說出自己的猜測。


    “我斷定國君必定會動手,目標一定是郤氏。我們跟郤氏太過緊密,一旦出事無法處身事外,肯定要被波及。”樓令嚴肅地看著林姒,說道:“我知道你在孕期,隻是這件事情隻能交給你來辦。那便是監控國君的寵臣,務必不能遺漏任何一人,即便那人並不起眼!”


    林姒看似鎮定,放在大腿上的手卻是在顫抖。


    監視國君的寵臣,不等於是在監視國君嗎?


    有史以來,做類似的事情都有極大風險,一旦暴露就是意圖不軌,馬上就要麵臨舉族消消樂了。


    林姒很想問為什麽要冒這麽大的風險,努力不將話給說出來。


    一定是樓令認為樓氏麵臨著更大的危險,不得不冒著大不韙來做這樣的事情。


    那樣做也是在避免樓氏真的陷入危險之中,既是在進行規避,也是想要提前察覺,抓住機會來一個先下手為強。


    樓令緊緊盯著林姒問道:“你能夠做到嗎?”


    林姒再艱難也拜了下去,慎重地迴應:“夙興夜寐,不敢懈怠,誓死不辭!”


    這件事情,樓令隻能交代給林姒來辦。


    從以往的例子中,樓令看到了林姒的能力,一個個名單在腦海中浮出,到最後確認就是林姒了。


    樓氏的其餘人?他們或許可以挑起重任。


    然而,說難聽點就是林姒為女子,出了什麽事情可以丟出去,其餘男子想甩都無法甩。這個多少是春秋時代男女有別的一種使用方式,也是樓令從晉景公這邊學到的一招。


    別覺得樓令殘忍,他隻是在犧牲林姒一人與讓整個家族被消消樂之中,選擇了其中的一項。


    作為一家之主,樓令隻能那麽選!


    以林姒的智商和情商,得到任務的那一刻起,心裏會有相應的理解。


    至於林姒願不願意被犧牲?她根本沒得選。


    哪怕是有得選,以樓令一直以來給予林姒的待遇,相信林姒是願意犧牲自己來保全家族的。


    其實,多數家族的成員,麵對自己死亡與家族被滅,九成九的人都會選擇犧牲自己保全家族。


    這一次,樓令親自送接下任務的林姒到門口。


    彼時,恰好樓森過來要稟告,看到那一幕呆了呆。


    凡事講禮法的時代,一家之主竟然送族人到門口,再遲鈍的人也該猜到那位族人接下來很重要的任務。


    樓令目送林姒離去,直至林姒的身影消失,才看向樓森,問道:“什麽事?”


    哪怕是再好奇,樓森知道不該問的別問,後麵更不會去打聽。


    “家主。”樓森行禮,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說道:“一應物資已經備妥。”


    什麽物資?就是樓氏要獻給晉君壽曼的東西。


    “你跑一趟郤氏與魏氏,將禮單給新軍佐與顆大夫過目。”


    樓令說話的時候看著藍天白雲,眼眸裏麵多少帶著些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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