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後,欒書派人對樓令進行了召喚。


    “西征的事情,還需要中軍尉隨行。”欒書見到樓令就講了這麽一句話。


    這算是征召嗎?如果是的話,著實是顯得太過於倉促了一些。


    西征的事情已經被耽擱了一年多,今年的年初才算是真正敲定。


    出兵時間肯定是在春播結束之後,一般情況下得到征召的各個一家之主需要率領私軍到都城郊外集結,有一場誓師大會的排場,隨後再一起踏上征途。


    樓令在春播結束之後才來到“新田”這邊,越是靠近“新田”就遇到更多前來集結的各家族私軍,自己則是隻帶隨行護衛前來,並未在家族內部下達征召令。


    “你可以隨後再追上來。”欒書看到樓令愣神,看似通情達理地補了一句。


    樓令點了點頭,應道:“諾。”


    兩人再閑聊幾句,隨後樓令進行了告辭。


    接下來,樓令分別去拜訪旬庚、士燮、郤錡、韓厥和趙旃,在拜訪旬庚時又見到智罃,拜訪郤錡期間見到郤至。


    那是郤氏或旬氏雖然分出大宗和小宗,大宗與小宗卻是仍舊生活在一塊,隻要是同一個宗族的成員,拜訪其中一位,大概率能夠見到地位差距沒那麽大的另外幾位。


    一係列拜訪下來,樓令能夠看得出旬氏的眾人很忙,他們不是在忙碌西征的事情,更像是在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不能問的事情,樓令自然連開口都不會開口,心裏則是不免會多加猜測。


    一連串的拜訪過程中,以樓令見郤錡、郤至期間的交流最為簡單和直接,聊一聊一年多以來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打什麽啞謎,沒有任何暗示。


    當時,郤錡直接說了,會在西征的時候找到機會光明正大做掉胥童這個搗蛋鬼。


    樓令還是沒有多問什麽,隻聽說即將接任司馬一職的人叫程滑,而郤錡已經跟旬氏達成交易,解決胥童的事情將由新任司馬程滑去辦。


    程氏是旬氏的小宗之一,當代程氏之主叫季,他是一個沒有什麽存在感的人。


    既然程氏之主是程季,為什麽是程滑來擔任司馬,一定是跟要解決胥童的事情有關了。


    說白了就是,程滑像是被推出來辦事並頂鍋的人選。


    在樓令拜訪韓厥的過程中,隻能說全程幾乎是在老調重彈。


    韓厥對待趙武比親兒子還親,找到機會便與樓令商議關於趙武的未來,講究的就是一個殫精竭慮。


    在關於趙武的規劃中,樓令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反正就是韓厥想怎麽樣,隻要不涉及到樓令本身,樓令都是:啊啊啊,噢噢噢,對對對。


    其實,韓厥大概對樓令的態度心裏感到很複雜,很希望樓令什麽都不要幹涉,又鬱悶樓令真的什麽都不幹涉。


    人嘛,還真的基本是那樣。


    樓令拜訪其餘卿大夫則是走個形式,完成禮節相關而已。


    “派人去‘呂’下達征召命令,份額為一個‘旅’。”


    “家主,您是中軍尉,一個‘旅’是不是……”


    “按我說的辦。”


    “這……,唯!”


    樓令能夠看得出來,家裏人對中軍尉的印象停留在之前,也就是認為中軍尉是一個很高大上的官職。


    多數晉人對中軍尉的印象和認知確實是很高大上。


    畢竟,卿大夫預備役可不是白叫的。


    樓令卻是無比清楚一點,舊有規則已經被打破,新的規則正在被建立,隨著司馬這個官職的權利被加強,又有韓厥和郤犨先後從司馬卸任馬上成為卿大夫,使得司馬這個官職遠比中軍尉更像是個香餑餑。


    該拜訪的人已經拜訪完畢,對於樓令與眾人來說,其實就是進入到平常的交往狀態。


    比如,樓令拜訪完國君與眾卿大夫,樓令能夠與其餘官職或爵位的人進行接觸,那些人也能夠主動來拜訪樓令了。


    不說春秋時代,即便是到了現代,基本是身份地位低的一方的人去拜訪身份地位高的一方。這不是什麽人情世故,妥妥的就是一種交際的規則。


    時間來到舉行誓師大會的當天。


    樓令已經在事先得知相應的情況。


    這一次西征,晉君壽曼將會親征,晉國四個軍團也將全部列入出征名單,隻是每一個軍團都沒有滿編。


    八位卿大夫之中,上軍將士燮與下軍佐郤錡留守都城,其餘一應隨同出征。


    “先打白翟,吸引秦軍前來增援。”智罃說著頓了頓,問道:“你知道狐氏前一段時間派人到都城的事情吧?”


    樓令頷首道:“他們先到‘太原’拜訪,我告知狐氏之主即將西征的事情。”


    關乎狐氏想要成為樓氏附庸的事情,狐氏肯定不會自己往外說,知道這一件事情的家族應該很少?或許隻有樓氏與狐氏自己清楚。


    智罃笑嗬嗬地說道:“大家都要遵守規則。既然之前是由樓氏在接觸狐氏,誰會越過樓氏去接洽狐氏呢?那樣做就是要與樓氏為敵了。”


    樓令笑著問道:“狐氏不明白這一點?”


    有些話智罃不太好說出來,隻能說道:“大概是不拿自己當諸夏一員了。”


    另一個可能是,狐氏未必把樓氏太當迴事。


    確確實實是有那麽一個潛規則。


    隻不過,類似於韓氏負責與周王室接觸,郤氏負責與魯國、齊國等國接觸,情況還是顯得不同。


    卿位家族負責與哪個諸侯國進行邦交是擺在明麵,並且有相關文書作為依據的類型。


    樓氏與狐氏,旬氏與伊洛之戎、陸渾戎、蠻氏,趙氏與白狄,等等之列則是沒有明麵文書,大家默認誰就是負責與誰接觸,遵守潛規則不去插手而已。


    有一點智罃說得很對,硬要插一腳的話,不是冒犯又是什麽。冒犯了,自然是互相進入敵對狀態。


    當然了,互相敵視不代表一定會開打,一方太弱自然要妥協,兩者實力差距不大才會試圖以武力解決爭端。


    他們站在誓師台的邊上。


    晉君壽曼站在誓師台上慷慨激昂地進行演講,等一下還要卜卦,卦象顯示為“吉”,再進行祭祀儀式。


    關於卜卦,西周到東周階段,權貴幹之前都要讓巫卜上一卦,或是他們幹脆自己來。


    卜卦在一開始還存在神聖性,後麵弄虛作假的事情幹得多了,上位者自己已經不相信卜卦那麽迴事,用作糊弄或忽悠下位者了。


    比如,各個諸侯國出征前會卜卦,得到的一定是“吉”的卦象,然而不是每一次出征都能夠獲勝。


    那不是卜卦準不準的問題,說白了就是卜卦的結果被操控了。


    樓令本想問一問智罃,關於怎麽會讓程滑去當郤氏刀的問題,後麵還是忍了下來。


    如果樓令沒有記錯的話,旬氏是主動靠上欒氏,聽說是旬庚的一己之見。


    事情的進展似乎在證明旬庚的選擇沒有錯,旬氏靠上欒氏一直都在獲利,說不定還能繼續獲利下去,賺一筆更大的?


    既然旬氏掛靠上了欒氏,怎麽旬氏還願意出人給郤氏當刀,這就很值得去深思了。


    樓令也就情不自禁在欒書、郤至和程滑身上來迴看,猜測也許是欒書布下的另一個局。


    “是什麽讓旬氏眾人寧願得罪郤氏也要那麽幹啊?”樓令心中充滿困惑,隻能說是百思不得其解。


    誓師大會完畢,大軍開拔向西。


    樓氏被征召起來的部隊在“交剛”匯入西征大軍。


    等西征大軍抵達“交剛”已經是二十三天之後的事情。


    這一次,晉國一共出兵九萬,抵達“交剛”停了下來。


    “白翟已經派人向秦國求援,他們自己龜縮向了山區。”


    “如果秦國出兵救援白翟,最晚應該是一個月之後抵達?”


    “我們在‘交剛’休整十天,隨後再到‘樓’,屆時不做停留,立馬渡河。”


    樓令作為中軍尉會參加各種會議,極少會開口講些什麽,大多數時候隻帶耳朵。


    三年前,晉軍就進入白翟的勢力範圍內耀武揚威了一陣子。


    當時的白翟也是選擇龜縮向山區躲藏,礙於晉景公突然返迴“新田”的關係,晉軍很快也從白翟的勢力範圍撤軍了。


    也就是說,三年前晉軍並未對白翟取得勝績,頂多就是讓白翟被迫遷徙,幹擾了白翟各部落的生產節奏。


    晉君壽曼聽著眾人交流,時不時會點一下頭,偶爾會看向滿臉嚴肅的欒書,隨即目光又轉到旬庚身上。


    關於欒書與旬庚穿同一條褲子這件事,晉國上上下下就沒有人看不出來。


    曆史進程到了當前階段,晉國的中軍將已經變成處在與國君對抗的最前沿。


    晉君壽曼在發現上述那一點之後,對欒書的厭惡大概是超過了任何人吧?


    隻是,通常時候之下,性格很直的郤錡才是最拉仇恨的那個人。


    “暫時沒有聽說國君與中軍將有太激烈的對抗,到底是欒書手腕厲害,還是國君可算懂了政治呢?”樓令覺得是前者,看似很認真在聽眾人交流,其實已經魂遊天外:“應該是欒書政治手腕厲害,扛住國君的壓力,又不會讓國君反彈得太厲害。裏麵肯定也有胥童和郤錡等人的功勞,搞得國君不敢直接針對郤氏、欒氏、旬氏?”


    由於祁奚的關係,中軍尉這個官職目前顯得比較尷尬。


    哪怕樓令想要重新建立屬於中軍尉的權威,總是需要合適的契機。


    樓令想著想著,目光轉向了暫時還沒有從司馬一職卸任的郤犨,結果郤犨察覺到立刻看了過去,兩人的目光形成對視。


    與郤氏接觸極多的樓令,他其實跟郤犨產生的接觸極少,很多時候也就是互相看到行禮沒有交談。


    這也就導致樓令並不太了解郤犨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樓令擔任司馬期間,盡管有參加會議,一般也就重要必須參加,平時碰上了在場,更多的時間是在各處巡視。


    輪到郤犨擔任司馬,樓令隻能說:好家夥,真的是好家夥,真是有夠閑的。


    那是郤犨一場會議不缺,每次都參加全程,平時更多是看見待在自己軍帳外曬太陽補鈣。


    同樣是擔任司馬,忙碌與清閑的差距那麽大,郤犨不是鍍金又是什麽呢。


    要說有沒有發生什麽必須讓司馬處理或擔責的事情,肯定是不會少的。


    很現實的事情則是,郤犨有郤氏作為靠山,哪怕出錯也就是罰酒三杯,擺明就是有恃無恐了。


    “已經處在出征狀態,氣氛還是那般詭異。也就是晉國真的可以拿白翟不當迴事,目標又明確是吸引秦軍來戰,要不得鬧出多少幺蛾子啊?”樓令不再多看,收迴視線,沒有焦距地對著自己身前的案幾。


    現場顯得心不在焉的人不止樓令,或者說絕對不止一兩人,多數人就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狀態。


    高層那般搞事,哪有可能不會影響到方方麵麵,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嘛!


    所幸的是多數人早就形成慣性,中基層知道出征狀態下應該做什麽,不止是更多的亂子出現。


    如此這般,大軍待在“交剛”附近十天,重新開拔之後,耗費了三天來到“樓”的附近。


    “這是你曾經生活的地方?”欒黶走到樓令的身側,滿臉帶著好奇,又說道:“很荒涼啊!”


    可不是嘛!


    作為晉國西北部不多棲息地之一的“樓”,它與外界的交通並不方便,地理方麵也沒有可以稱道的地方,自然而然也就存在不易開發的問題。


    樓令不是太願意接觸欒黶這個人,與欒黶是欒書的兒子關係不大,主要是欒黶沒有看到有什麽本事,偏偏欒黶有著幾乎與郤錡相同的性格和張狂。


    現如今的“樓”歸於郤氏管理,主官便是郤武。


    樓令在與郤武的交流中已經得知,他們更多是維持老樓家創造的現狀,沒有耗費更多去進行開發。


    “大軍渡河了。”欒黶像是沒有察覺到樓令不想與自己接觸,抬手指向正在渡河的大軍,說道:“真是壯觀啊!”


    那可不是?沒有像樣的船隻提供作為渡河工具,晉軍搭起了三條浮橋,同時做了非常多的木筏、竹筏,一聲號令之下展開渡河,僅以人的數量和占地麵積來看,肯定會顯得很壯觀。


    “你說,這一次能消滅多少敵軍啊?”欒黶又說話了。


    樓令總不能一聲不吭,說道:“聽說秦國集結三萬人救援白翟。”


    欒黶發出一陣“哈哈哈”大笑。


    什麽情況?


    那一句有什麽好笑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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