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從被子裏慢慢坐起來的時候,床頭的鬧鍾短針已經指向10了。

    “見鬼!”她不悅地閉上了眼睛,“今天星期幾啊?”

    “星期六。周末。”一個帶笑的聲音迴答道。而且這個聲音就在附近。她迅速睜開眼睛,在房間裏掃視了一圈,視線停留在窗前的不速之客身上。

    “穆……先生!”她像是見到了外星人一樣瞪大了雙眼。

    “怎麽了,若水,一大早心情就這麽差?”穆微微含笑地站在陽光下,身穿白色的毛衣和深藍色的牛仔褲。

    “我……”她摸了摸鼻子,又想到昨天在街上看到夏葵跟葉家輝手牽著手從電影院裏走出來的甜蜜樣子,說不出話來了。她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麽。明明拒絕了葉家輝,卻容忍不得他和其他女孩在一起。為什麽我會這麽自私呢?她皺了皺眉,掀開被子下床穿拖鞋。

    穆突然幹咳了兩聲,說了句“快點下樓吃早餐吧”飛速奪門而去。

    若水莫名其妙地盯著被摔上的門,覺得穆先生怪怪的。她望向窗外,又是一個好天氣。天空瓦藍,陽光明媚。她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用雙手拍拍自己的臉頰說:“不要自尋煩惱了!快點開心起來吧!”

    她打開衣櫃挑選要穿的衣服。怎麽辦,都是很學生氣的衣服。早知道就多聽聽小葵的建議,買點漂亮的新款時裝了!她歎了口氣,突然意識到什麽不對。一秒鍾之後,她的尖叫聲傳到了一樓大廳裏正在喝咖啡的穆的耳朵裏。穆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眼睛裏有點笑意。

    “小姐不要緊吧?”阿婆拿著鍋鏟從廚房裏跑了出來。

    “沒什麽事。”他放下咖啡杯,翻了一頁晨報。

    若水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臉紅得像番茄一樣。身上粉紅色的吊帶裙是絲綢質地的,透明度很高,白皙的肌膚和女性特有的曲線若隱若現,頗為吸引人。那是上個星期天夏葵拉著她去一家品牌內衣店買的。說是自己不適合粉紅色,非要給若水穿。現在好了,肩膀、鎖骨、大腿,能露的什麽都露了。什麽性感路線啊?她可不懂。她昨天晚上隻是試試看穿不穿得來,後來覺得穿著滑滑的挺舒服就直接睡了。現在好了,被穆先生看到了!怎麽辦啊?穆先生一定會想,我是那種很隨便的女人吧?

    她沒精打采地喝著碗裏的粥,時不時地偷偷瞄兩眼坐在餐桌另一端的穆先生,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很專心地在看報紙。在看體育版。她好像記得穆先生對足球比較感興趣。

    “穆先生,你叫我請假陪你,有什麽事情嗎?”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望著他。穆沒有說話,讀完最新的歐洲杯報道,才說了句:“沒什麽事啊,陪我散散心。”

    “啊?”

    “嘴巴不用張那麽大的,若水,我開玩笑的。”穆笑笑,說,“是調查一些事情。”

    “什麽事情?很重要嗎?”她放下了手中的調羹。

    “關於你的身世之謎。”他看到對麵的女孩不作聲了,一臉震驚。

    “我有個朋友在美國的私人偵探社工作過幾年,之前在洛杉磯也當過警察。前一陣子我拜托他迴國做了一些調查,出現了眉目。不過還需要一些更深入的查證。因此希望得到你的配合。”

    “怎麽會……突然要查我的身世?”若水一臉疑惑。

    “是你爺爺的意思。”

    “什麽!怎麽可能?”

    “你爺爺在去年年底就聯絡我了。曾經跟你母親有所關聯的一個人的死訊引發了這個念頭。”

    “是媽媽的朋友嗎?”她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吃早餐了。

    “不,是前任戀人。”穆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

    若水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預感。莫名其妙地覺得氣息凝重起來。自己的身世的確是個重大的秘密。她也幾次試圖弄清楚過,爺爺不肯說出來,阿婆記性不好,對爺爺忠心耿耿的管叔也是想幫也幫不了。隻能偶爾去鄉下看望外公外婆的時候,從外婆那裏聽來一點過去的事情。也是零零碎碎的,根本無法拚湊起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越來越對自己的身世好奇。

    “為什麽爺爺現在要讓我知道呢?”她嘀咕了一句。

    “我想,他必定認為時機到了。若水,把早餐用完,我們出門去。”

    半個小時後,兩個人開車前往市中心的圖書館。若水望著專心開車的穆,心裏有一千個一百個問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她想明白為何爺爺會把這個棘手的問題交給穆先生來解決,她想明白穆先生又為何要把工作拋到一邊來插手她童年的秘密。太多太多疑問。

    “穆先生,爺爺難道不清楚所有的經過嗎?”碰到紅燈停下來的時候若水開口了。

    “理所當然,你爺爺是最清楚當時的事情的人。不過,他也了解那並不全麵。畢竟不同的人是從不同的角度看問題的。況且某方麵來說他是一位受害者。他痛失了唯一的兒子。如此一來他看事情會更加片麵,帶有濃重的感情色彩。”

    “所以他才這麽恨我媽媽……”若水垂下了眼睛。

    “也不能說是恨吧。”

    她聽後詫異地轉向他,等待下文。她猜到目前穆先生是最清楚那些事情的人之一。

    “據你爺爺說,你父親在出事前一天晚上打了電話給他。說是夢見你母親哭得很傷心,說好孤單,能不能來陪我?你父親自然是願意的,不,與其說是願意,不如說是被長久以來的思念折磨太多。於是第二天就出了車禍。因為這件事情,你爺爺這麽多年來一直堅持你父親是因你母親而死的想法。”

    “原來是這樣啊……”她又難過起來。

    “顯然,你爺爺對你母親向來是持有偏見的。”

    “怎麽說?”雖然心裏也明白,但是還是想求證。

    “你父母結婚的時候,你爺爺是竭力反對的。因為當時你媽媽已經懷了孩子,而他清楚你爸爸是不會婚前就讓女人懷孕的男人。正確來說,你媽媽懷了別人的孩子。”

    “難道我不是爸爸親生的?”若水心一沉。

    “錯了。你是冷家的孩子。你媽媽當時懷的是你的哥哥或者姐姐。你是你媽媽第二個孩子。”

    “那我現在還有一個哥哥或是姐姐咯?”她激動極了。卻開心不起來。

    “很遺憾。你媽媽婚後沒多久便流產了。她一不小心從階梯上踩空滑了下來。”穆掃了她一眼,又說,“若水,你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過去的事情又太多是負麵的,我想你一下子很難接受。還能繼續下去嗎?”

    “嗯。我可以的。”她握緊了拳頭。一定要找出真相。

    到了圖書館以後,穆找來很多舊報紙,都是20年前左右的。若水安靜地坐在一邊,看一本醫學書。她不知道穆為什麽會找出這本書給她參考,但是她還是很認真地把《精神疾病分類方案與診斷標準》等幾篇指定的文章細細讀了一遍。穆坐在一旁輕輕地翻動著報紙,微微皺著眉頭。

    “穆先生是不是也當過私家偵探啊?”她無意中問道。

    “當然沒有。你這小孩想象力真是豐富。”他鬆開了眉頭,微微一笑。

    “幹嘛又說人家是小孩!我才不是小孩呢!”她嘟起了嘴,裝作很生氣的樣子。

    他抿嘴一笑,心裏也輕鬆了些。若水比他想的堅強許多。一般的女孩大概無法一下子接受這麽多打擊的吧?總之,慢慢來。不能操之過急。

    “精神疾病主要分為輕型精神疾病與重型精神疾病。常見的輕型精神疾病有強迫症、抑鬱症等。常見的重型精神疾病有精神分裂症等。輕型精神疾病主要是表現在感情障礙(如焦慮、憂鬱等),思維障礙(如強迫觀念等),但患者思維的認知、邏輯推理能力及其自知力都基本完好。而重型精神病,如精神分裂症的初期患者也可出現焦慮、強迫觀念等表現,但此類患者的認知、邏輯推理能力將會變的很差,自知力也幾乎全部喪失。對由於大腦病變所導致的器質性精神疾病,或中毒性精神疾病需與一般的功能性精神疾病加以區分。輕型精神疾病有以下幾種焦慮症、強迫症、抑鬱症、恐怖症等。重型精神疾病有精神分裂症等……”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病——自閉症。恐怕是有關聯的吧?

    “讀完了?”穆湊過來,手頭的報紙都理好放迴了原處。

    “差不多。要走了嗎?”她合上了書本。

    “走吧。”他待她站起身,為她拉開椅子。

    兩個人坐了電梯下樓。走到玻璃大門口,若水仰起臉問穆:“去哪裏?”

    “該是整理頭緒的時候了。肚子餓不餓?”他遞過來一個溫和的眼神。

    “嗯!”

    “想吃什麽?”

    “隨便。”

    穆淺淺一笑,說:“一點都不挑食了?”

    “也不是啦。還有很多東西是討厭吃的,茄子啊,豬肉啊,好像一大堆呢。我還不是一般的挑食呢。”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兩個人在市中心一家意大利餐廳吃了一頓美味的午飯。吃飯的時候,穆一句話都沒說,似乎在思考一些事情,有些困擾的樣子。若水也不敢多說什麽,靜靜地把午餐吃完。吃完後,穆帶她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館。點了飲料和甜點,他準備開始一番轟炸。

    “你做好心理準備了?”

    “嗯,我想沒問題了,你告訴我吧!”她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首先,我想提醒你,不要以正常的思維方式來想你母親的事情。經過多處查證,她患有比較嚴重的精神疾病。這一點,連她的父母也不是很清楚。準確從醫學上來說,是‘精神分裂症’,是一種持續、通常慢性的重型精神疾病。病因未明,隱匿起病,臨床上表現為思維、情感、行為等多方麵障礙以及精神活動不協調。患者一般意識清楚,智能基本正常。精神分裂被認為是基本的思考結構及認知發生碎裂。這種解離現象據信會造成思考形式障礙並導致無法分辨內在和外在的經驗。罹患精神分裂症的人可能會自己表示有幻覺,或者,旁人可以發現他們的表現受幻覺影響。患者也可能表達明顯妄想信念。”

    穆頓了一下。若水抿著嘴,眼神迷離。他明白這些話題都很殘酷,不得不等她一步步承受。

    “正是這個原因,我曾經一度懷疑,你的自閉症是遺傳的。聽說,你母親小時候有一次跟別人說,覺得背上癢癢的,可能要長翅膀了,被嘲笑了很長時間。還有一次,她跟別人說,聽見公園裏的花在哭,還是被人嘲弄了。也許就是這樣,她暗暗隱藏了自己的幻覺,不再跟人提起。”

    若水靜靜地聽著,臉上卻流露出了些許驚恐。如何叫一個女孩子去想象自己的母親是精神病患者呢?穆心裏微微抽痛著。

    “據說,她在高中和男同學談戀愛的時候,男同學背叛了她,同時和另外的女孩在交往。等她發現了去找那個男同學的時候,遭到了嘲笑,還罵她‘精神失常’。她很受打擊。恐怕是因為,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對方注意到了她的行為舉止受幻覺影響。從那之後,她變得自卑,不再跟其他異性來往。直到讀大學的時候,和同學結伴出去旅行。她們有獎學金資助,並且平時也有打工攢錢,去了新加坡和日本。在新加坡停留了一個星期,卻在日本停留了一個月左右。你母親的同學都是提早迴國的。她一個人在日本留了下來。”

    “日本?一個月?”若水隱約感覺到記憶中有什麽東西重疊了起來,卻想不出究竟是什麽。

    “正是那一個月期間,你的母親認識了一個叫凱文的男人,兩個人相愛了。她迴國後,天天魂不守舍,盼著戀人的來到。那個男人在幾個月後來到了她的家鄉。兩人租了小屋住在海邊,天天在一起。可惜好景不長,你的外祖母外祖父發現了這個男人的存在,並且極力反對。他們怪這個男人沒出息,沒有正當的工作,成天遊手好閑。”

    “然後外公外婆拆散了他們?”若水喊了出來。

    “可以這麽說。凱文受到了無形的壓力,不得不離開。他臨走之前同你母親約定,奮鬥一年後迴來娶她。你母親苦苦等待,足足等了一整年。其間被父母安排了幾次相親,都以失敗告終。她想方設法推托掉他人的追求,抱著決心等著凱文的歸來。一年後,那個男人卻沒有履行約定,還在遠方漂泊。她失望透頂。那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懷了數月的身孕。你外祖父母都是相當保守的人,自然無法忍受這件事情。他們逼著她趁早把孩子打掉,她死也不肯,硬是把胎兒保住了。”

    “接著我的爸爸出現了,和媽媽結了婚?”

    “沒錯。正是如此。你父親是個年輕有為,卓爾不凡的企業家。當時在你母親的學校做演講,風靡一時,迷倒了一大群女大學生。你的母親也折服在他風度翩翩的外形和精辟的見解之下。想必那個時候,你母親正是感情千瘡萬孔,情緒頗為低落。你父親的出現填補了她心靈的破洞。考慮到她有孕在身,你父親在兩個月後就向她求婚了。”

    “原來是這樣……”

    “本是一段好姻緣,又遭到了你祖父的反對。你爺爺倒不是嫌你母親出身平凡,隻是未婚先孕,有損家族顏麵。為此你父親在雪地裏跪了一夜,乞求你爺爺的同意,第二天送到醫院,被查出來感染了急性肺炎。但是仍然求你爺爺同意,不然拒絕治療。你爺爺實在拗不過他,最終含著淚默許了。”

    若水流淚了:“我從來不知道……爸爸為了媽媽做了這麽多……”

    “你的父親的確是一個情深義重的人。你母親流產後,患了比較嚴重的憂鬱症,當然這與她本身的精神分裂症是有很大關聯的。你父親為了讓她好好修養身心,帶她去了歐洲小住了一段日子。她的病漸漸出現了好轉,並且在羅馬懷上了第二個孩子,就是你——若水。”

    “我?”

    “你爺爺說,當體檢出來後,你父親開心得像個小孩,立刻打電話迴家通知了他,還在電話裏哭了。在歐洲把你生下後,兩個人準備迴國。迴國後沒多久,你母親就自殺了。”

    “難道沒有原因嗎?隻是因為精神錯亂?”若水激動地站起了身。

    “冷靜點,若水。”穆伸出手,覆蓋住了她撐在桌麵上的手。

    “對不起……”她捂住了臉。

    “我很抱歉,一下子全部灌輸給你。你要冷靜下來,慢慢去消化這段故事。”

    若水沒再說任何話。

    這個晝夜將會很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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