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閉症被歸類為一種神經發展障礙,其病徽包括不正常的社交能力、溝通能力、興趣和行為模式。自閉症的病因仍然未知,很多研究人員懷疑自閉症是由基因控製,再由環境因素觸發。雖然環境因素所扮演的角色仍未有定論,研究人員發現七個經常出現在自閉症病人身上的基因組。自閉症生理上不明顯,因此斷症需要完整的身體和神經評估。根據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定義,自閉症必須要三歲前出現社會互動、言語及社交溝通緩慢發展。部分自閉症患者可經過診療、實習及特殊教育,可改善他們的社交能力,從而可參與主流教育及社交活動。但以現時醫療科技水平來說,並不可能完整根治自閉症……”

    若水盯著穆修長的手指,沉默不語。這個穿白大褂的男子在白紙上很熟練地畫著圖表,他正在向爺爺說明醫學數據及其表現症狀。其實她對於他所說的內容一點都不感興趣。他的手指很幹淨。寫的字遒勁有力。

    她想起了淩晨的夢。

    天上飄起了細細的雨絲。她走在周圍長滿了嫩綠小草的一條羊腸小道上。走著走著,來到了一個大理石廣場上。這個時候,頭上忽然多了一把傘。她看到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站在自己身旁,撐著深藍色的平整的雨傘。她看不清他的臉。一直很安靜。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他很有親切感。她惡作劇似的用力踩了一腳水窪,頓時水花四濺。他下意識地退開一小步,掃視若水那雙純白的鞋子。她咧嘴一笑,故意又上前使勁踩了兩腳。他伸出溫熱的手掌撫了撫她已打濕的劉海,一把把她拉到了懷裏。她聽到他輕輕地說了句“你這個淘氣的小女孩!”她咯咯直笑,鑽到他黑色的風衣裏,躲避冷風。雨還在下著。白茫茫的雨絲模糊了她的視線。

    他到底是誰呢?醒來後她坐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是父親?是戀人?

    若水歎了口氣,又開始咳嗽,咳得很厲害,一陣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席卷而來。她克製住喉嚨口的爆破感,慢慢移步到窗前。拉開簾子,玻璃上全是水氣,看來氣溫驟降了。她的身體是一張差錯不大的晴雨表。她伸出手指,在玻璃上刻畫夢中那個男子的模糊身影,卻怎麽也想不起他的輪廓。水氣凝聚成小水滴,無聲地向下滑落,留下一道道彎彎曲曲的橫跡。

    若水重新把視線集中到他的臉上。他很清瘦,濃黑的劍眉,潔白的牙齒,一對眸子黑亮得像冬夜的繁星。他的眼神很銳氣,看上去相當年輕。她就納悶起了為什麽爺爺會請他來幫她治病。爺爺是個保守派,按照他的作風不可能不請一個經驗豐富,享譽醫學界的老醫生。她瞟了爺爺一眼,他習慣性地皺著眉頭,嘴角嚴厲。

    “……似乎是這樣。”爺爺頓了頓,又說,“ 這孩子脾氣情感很不穩定,經常產生暴躁情緒,經常大喊大叫,怪異的行為也數不勝數。她小的時候就帶她看過幾次兒童心理醫生。本來,我給她請家庭老師來家裏教導她,她的學習也非常順利。不過,老師多次找我談話,說這孩子性格太孤僻,建議我送她去學校。後來,我送她去鎮上的小學讀書。她成績很好,性格也有一定程度的改善。我給她安排了善解人意的老師。直到今年讀中學兩年級的時候,她又開始不說話。並且不願意去上學。”

    “那您了解具體原因嗎?”

    “問了她幾次都不發一言。我去找校長和老師談過。他們都說是這孩子的自身缺陷。其他學生大多都很排斥她。真是莫名其妙!”爺爺拍了一掌書桌,把若水嚇了一跳。

    穆先生察覺到她的顫栗,輕輕地撫摩她的頭發。他的手掌很大。

    雙方都沉默了一段時間。

    “需要去國外的大醫院做精密檢查否?”

    “患有自閉症的孩子在各方麵的發展都是不同的。比如,有些自閉症的孩子沒有說話的能力,而有一些則擁有和普通孩子相同的語言能力。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差異,是因為自閉症是一種障礙範疇的統稱。在這個障礙範疇裏的患者,他們的智力水平不同,行為特征也存在著差異。在思想和行為方麵,他們普遍傾向固執和自我中心;在語言和社交發展,認知和學習方麵,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障礙和異常情況。若水的智商並不低於同齡人。另一方麵,從年齡方麵看,14歲仍舊出現自閉症並不是智力障礙。她的聽覺障礙也很輕。因此,心理障礙是最關鍵的。我將采取定向的引導和幫助。當然,每段時間的數據變化圖我都會給您看的。這是種抽象的病症,除了腦電波以外是查不出異樣症狀的。”

    “噢,這樣……”

    “您放心,我會盡我所能使冷小姐改善的。”

    “那就拜托你了,穆先生!”爺爺把頭低著,若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很明顯地聽出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點點頭,就站起身帶她離開了書房。接著,他向管家和家裏的傭人了解了她的情況。他們告訴他,冷若水脾氣暴燥,經常大喊大叫,經常有些怪異的行為,有睡眠障礙,表情呆板木然,沒有羞恥感,存在過自傷行為,對動物以及不熟悉的環境有很強的恐懼感。也告訴他,她從小父母雙亡,體弱多病,沒什麽親戚朋友。他的表情很嚴肅,不時地用手摸摸她的頭,用很心疼的眼神望著似懂非懂的她。

    她想,在每個人眼中,她是一隻隨時會露出兇殘本性的幼獸。穆先生第一次見麵把手伸向她的時候就被她咬傷了。爺爺在一旁道歉說,這孩子太壞了,這是對不住了。他輕輕一笑,看著她,吐出一句,她是一個乖孩子。接著摸摸她的頭,說,隻是暫時不太快樂。她隨即望了他一眼,調過頭跑開了。

    接下來的日子,若水開始跟穆一起生活。

    她平時也不做什麽事情,看看書,看看電視,在花園裏散散步,去廚房看阿婆做飯。她在房間裏看卡通片的時候,他隻是安靜地坐在旁邊用筆記本電腦作設計,偶爾聽到她笑得很歡便抬起頭來看看畫麵情節,覺得很有意思也輕輕一笑。她不會刻意去理會他。過了一些時候,她覺得特別有趣就會不自覺地拉拉他的衣袖,指指電視機。他認真地看了一眼,跟著模仿裏麵人物的對話,很有意思,她就放肆大笑起來。他便微笑地看著她。

    天氣很好的一次,穆說要帶她出去。她已經好幾個月沒出門了。爺爺不允許她出去。自從上次在學校裏差一點把一個同學從3樓的窗戶推出去以後。她隻是討厭那個同學說的話。至於說的什麽她早就不記得了。

    穆走在前麵,她跟在他後麵。她看著他的背影,頎長的瘦削的身子,突然覺得他很高。陽光有些耀眼,她揚起右手遮了一下眼睛。天空萬裏無雲,藍色中夾雜著紫色,美麗極了。她的視線轉下來的時候,感覺不刺眼了。正覺著奇怪,看到他把一本書用手把著頂在頭上,於是形成了陰影罩住了她的雙眼。若水愣在原地,穆的溫柔仿佛漫天飛舞的花瓣迴旋在她的身邊。

    他帶她去了一家咖啡店。店的招牌是西部牛仔的圖案。推開門的時候,她聽到了風鈴清脆的聲響。整個店裏彌漫著咖啡香以及蛋糕剛剛烤出來的香甜味。他們坐在靠窗的位子。

    “想吃什麽?”

    “嗯……”她翻著菜單,很猶豫。五彩繽紛的圖片看得她眼花繚亂。

    “嚐嚐這個。”他指著一個芝士蛋糕。樣式很漂亮,有草莓,巧克力醬,黃桃和獼猴桃。看起來很美味的樣子。她一下子心動了。之後又點了牛奶。他喝咖啡。

    鋼琴曲輕輕地流淌著,很清靜。她的心也變成了小溪,淙淙的流水,時而會有一片葉子飄落下來,浮在水麵。

    那個蛋糕真的好好吃。她把盤底的巧克力也吃光了,他看著她微微笑著。若水沒說話,盯著他的臉。他那雙清亮的眼睛映出了她茫然的臉,柔和的光芒傳達到她的眼睛裏。抬起臉去看他。他也低下頭來。他的眼神好溫柔好溫柔,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羽毛。她突然想到,如果此刻坐在我對麵的是爸爸那該有多好。可是這是不可能的。然後他帶她去看電影。是新上映不久的一部好萊塢的片子。《蜘蛛俠》。那是她看過得最精彩的電影。後來他還帶她看了《超人》,《精靈鼠小弟》,《蒙麵俠佐羅》等。這些電影她統統都很喜歡。裏麵的角色她也很喜歡。

    洗完澡,若水躺在床上。穆坐在床前,陪她說話。從小到大,在她鑽進被子以後就被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寬大的床,華麗的床幔,精致的壁燈,都不在她的眼中。她的眼裏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她常常看到有麵目猙獰的怪物,有全身雪白的女鬼來追她,有很多人來殺她,還有軍隊要來逮捕她。然後驚醒。現在卻有人在睡前陪她說話。

    “若水,你覺得快樂嗎?”

    “穆先生在,就快樂。”

    “不喜歡和爺爺在一起相處麽?”

    “不。爺爺對若水不好。”

    “不是爺爺對你不好。是你爺爺的性格。每個人性格不同,為人處事就會有很多差異。你爺爺是一個內斂的人,不善於把感情流露在外表。事實上,他是相當關心你的。”

    “不。爺爺不喜歡若水。因為爺爺恨媽媽。”

    “我想大多數人都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的。恐怕你爺爺也知道的不是怎麽清楚。真相還沒浮出水麵之前,總是會眾說紛紜。”

    “什麽真相?”

    他搖搖頭,說:“真相必須由你親自去發掘。沒有人會告訴你真實的一麵。若水,看來你很不了解你爺爺的事情。”

    “噢。”

    “你一定不知道他參加過上個世紀50年代的朝鮮戰爭。”

    “誒——?”她瞪大了眼睛。

    “人腦有的時候像是一個墓地,很多很多過去的事情,迴憶都被埋葬起來了。人們不願意去挖掘出來了。會有傷痛。”

    “……穆先生,若水沒什麽過去。隻是想爸爸。爸爸死了。爸爸愛若水。”

    “那若水還記得跟爸爸在一起的事情?”

    “嗯!爸爸帶若水去遊樂園,買巧克力和冰淇淋給若水。若水忘不了爸爸的笑臉。他死了……都是媽媽!若水恨媽媽!若水恨媽媽……”

    他皺著眉頭望著她,抿著嘴唇,靜默著。他握起了她的手,她側過頭,眼淚把枕頭也染濕了。

    穆醫生同時也很關注若水的身體健康狀況,會吩咐阿婆做一些應季節的有營養的食物。她也一點一滴地對他有所了解。每當阿婆在廚房裏和傭人聊起他,她都會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去聽。穆先生在加拿大有一個美滿的家庭,父親是有名的律師,母親是音樂教師。他是家裏的獨生子。他已經修了建築學的一個學位,同時在攻讀心理學。他從小就迷建築,但是奶奶患上精神障礙,他便著手學習醫學方麵的知識。管叔說,穆先生是一個高才生,提前從大學畢業,見識很廣泛。他們談論著,穆先生是如何如何出色,又平易近人,舉止優雅。她聽到了也會覺得很甜蜜,好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樣。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穆先生的驕傲也變成了她的驕傲。

    若水的眼睛越來越離不開他。他看著她的時候,她恨不得把他所有的視線都收藏起來。他靠近她的時候,她希望她的四周產生一個磁場讓他不要遠離自己。她也越來越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再亂發脾氣。她不想被他聽到其他人口中的自己有多麽糟糕。

    穆不在的時候,她又會很惦記他。她會猜測他此時此刻在哪裏,在做什麽事情。有一次若水正對著窗外的藍天發呆,阿婆端來水果給她吃,打斷說:“在想什麽呢?穆先生這兩天一直沒來吧?”

    若水一愣,好像被她看出了心事,臉一下子燒了起來,趕忙低下頭裝作很忙的樣子翻窗台前的書,一不小心把雜誌書籍撒了一地。阿婆在一旁笑了。她更是羞愧難當。

    本來這段時間,穆是兼顧著幫她治療和給一些建築公司做企劃。後來有一個比較大的項目,公司派他去德國。他不得不離開。那個時候他們已經相處了數個月,很熟悉了。他要去一個星期。

    那天若水坐在墊子上看卡通片。他走進來隱約說了句“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你要乖乖的”,她沉浸在劇情裏,胡亂應了聲“哦”。過了一段時間,沒看到他的身影,她才慌亂起來。好像少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她開始在房間裏找,亂翻抽屜,櫃子,書架,卻怎麽也找不到。她不知道她究竟是丟了什麽。又跑到客廳去找,跑到廚房去找,跑到花園去找。可是找不到。後來累了就洗澡,倒頭就睡。半夜她又玩了生存遊戲,在死亡邊緣掙紮,醒過來心有餘悸。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撒進臥室,這才意識到了他的離開。她突然平靜了下來。是啊,他隻是我的主治醫生,什麽都不是,遲早會離開病人的身邊,去一個屬於他的地方。他不屬於我。她默默地起床,刷牙,洗臉。鏡子裏的臉一如既往的蒼白,眼神無力。

    若水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穆先生迴來看她的那一天。早晨的陽光撒進房間,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看見一個頎長的身影站在窗前。他轉過頭來望著她。海藍色的窗簾和潔白的窗紗被風掀起,隨風飛揚,在陽光的照耀下,他看上去像是一個天神。她呆呆地凝視著他。他的眼神像是遙遠的北極天空傳來的極光。她的心漏跳了一拍。然後她呆呆地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他走到她床前,她忍不住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裏。他抱著她,她含著淚笑了。他揉揉她鬆軟的頭發說:“小傻瓜。”

    自從這次的分別以後,她更加寸步不離地跟著他。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她能感覺到穆先生在慢慢疏遠她。他不再允許她動不動就上前抱緊他,不再允許她累的時候躺在他的懷裏,不再允許她牽著他的手散步。看到她茫然不知所措的無辜的臉,他隻是說,我沒想到你對我的依賴到了這種程度,你要自己學會成長。她很難過,可是又明白他是為了她好。她想,穆先生必定不喜歡我太任性。

    穆來若水家的頻率越來越少了,而若水也一天天成長成了一個正常的孩子。他不在的時候,她不再每天關在房間裏,她會自己去兩旁種滿梧桐樹的路上散步,會一個人在陽光很好的清晨去圖書館看書,會花一個下午坐在噴泉廣場上看一群小孩子喂鴿子吃穀粒。她不再做惡夢。她不再摔東西。

    管叔半開玩笑地對爺爺說:“小姐現在喜歡坐公車坐地鐵,以後都沒我的用武之地了。”

    “若水是長大了……”爺爺居然笑了。那種舒展眉心的笑臉上,她看到了老人特有的慈祥。爺爺老了。意識到這一點,在心中多年積聚的對他的怨恨竟也釋然了……

    第一次拿成績單迴家,爺爺看著鮮紅的數字,沉默了幾分鍾,然後對管叔說:“把我的手杖拿來。”

    “老先生……”

    “快!”他重重地拍了一記書桌。

    等到木質手杖交到爺爺手上,若水慌了起來,疾步退後。爺爺麵無表情地命令道:“把手伸出來!”

    手心的疼痛仿佛是被火灼傷一樣,她哭了,但又不敢哭出聲音。她便不再玩世不恭了。

    她開始投入學習中,每年捧著獎狀迴家。在學校裏總是受到老師的表揚和喜愛。起初因為她的孤僻,一直沒有同學敢和她說話。他們隻是對她好奇。一個個子矮小,皮膚白皙,眼神清澈,總是穿著白底水藍色碎花的棉裙子,不喜歡說話的女孩子。

    直到一個下雨天。她把阿婆準備的午飯忘在管叔的車上了,到了午休的時間肚子餓得咕咕叫,卻隻等眼睜睜的看著其他同學在教室裏吃香噴噴的雞翅和魚丸。班主任也是他們的語文老師,姓陳,是一個年輕的有著美麗長發的老師。陳老師細心地察覺到了若水的境況。她走到若水的跟前,溫和地笑著說:“冷若水,老師帶你去買午餐好不好?”她怯怯地望了一眼老師,看到老師如瀑布一般的長發和溫和的眼神,她猶豫了一陣還是點頭了。陳老師拉著若水的手,打著粉紅色的雨傘,帶她去買了熱氣騰騰的便當。

    後來知道老師還沒吃午飯,若水感動得想哭。即使是在七年之後,她還記得陳老師,她相信再過七年,十七年甚至更久,她還是不會忘記這個老師。陳老師給了她很多鼓勵和關懷。她也漸漸能和周圍的同學說話接觸,隻是話比較少而已。她會在下課的時候去操場上看同學跳皮筋,玩老鷹捉小雞,丟手絹,還會跟同學去傳達室爺爺那裏借故事書看。小學畢業考的時候,她數學考了最高分,滿分。順利進入了重點中學。

    到了中學,競爭激烈起來。但她在班級裏的成績依舊是數一數二的。班長是個很精明的大眼睛女孩,很漂亮,開朗大方,有許多朋友,是年級裏受矚目的女孩。可是班長很不喜歡若水。這一點若水並沒意識到。因為班長走過她座位旁邊的時候總是甜甜一笑,說:“我們的學習委員好認真啊!”她也對班長友好地笑一下。兩個人的成績是不相上下的。隻是班長擅長語文,若水擅長數學和英文。班長的作文經常在市裏的比賽中得獎,還參加全國的演講賽,贏得了諸多好評。若水在台下安靜地看著這個燈光下耀眼的女孩子,心裏有一絲羨慕。她跟我是完全不同的女孩子,若水想。

    平時兩個人不太接觸,偶爾班幹部聚集開會什麽的,她們會搭上兩句話。她時不時聽到其他女同學議論說,班長是個富家千金,爸爸開了大公司,媽媽是白領,常常從香港,新加坡,美國等買很光鮮的洋裝給她。若水站在一旁嘴角抽動了一下。

    一個清晨,她剛到教室裏坐下,放下書包,發現書桌肚裏有一張卡片,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她略感詫異,打開一看,署名居然是班長!班長洋洋灑灑地寫了一段字,說是要誠心與她結交。她合上卡片,撫摸著凸起的百合花圖案,不由地笑了。然後中午班長快樂地拉著若水的手跑到操場的一棵大樹下,問她喜不喜歡那張卡片。若水點點頭。班長笑了,然後說:“說說你的故事吧,我從來就覺得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我很想了解你呢。”

    若水抿了抿嘴,低下頭輕輕地說:“我從小就失去了爸爸媽媽,由爺爺一個人撫養長大的。”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我們從今以後會成為很好的朋友的!我也會告訴你我的事情的。”班長拍拍她的肩膀。

    “嗯。”若水靦腆地笑著。

    一天天過去,她卻發覺周圍的女孩子在疏遠她,那些調皮的男孩子也開始用惡言惡語攻擊她。她不明白究竟是怎麽迴事。但她也忍耐下來了。她其實並不在乎這些。

    一堂作文課上,那個一頭卷發的語文老師把若水叫到前麵,疾言厲色地抖了抖手裏的作文本:“冷若水,你看看你寫得什麽東西?重寫!”

    她看著那本被用力扔到地上的作文本,感到自尊也同時被扔到了地上。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抬起眼睛,裏麵含滿了淚水。她想起從小到大,從沒有缺乏過鮮花和掌聲,幾乎所有的老師都是用讚賞的眼光看著她的。可是……可是居然有老師這樣對待她!若水用牙齒咬緊了嘴唇,眸子如著火了一般。她沒說話,撿起了作文本走向座位,忽然眼睛瞟到了角落裏低著頭卻是笑意連連的班長。那是一種明顯帶有嘲諷意味的笑容,若水震驚極了。她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也許,是錯覺吧。她坐下來,掏出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打開作文本思索哪裏出了問題。

    接下去的幾天,若水不自覺地注意起班長的言行起來。班長和以前跟她一起的幾個女生走得很近。有個很老實的女孩子跑過來,悄悄跟若水說:“你不要和江龍劍說話,班長很討厭這樣的!”

    她更是驚詫不已,可也慢慢感到事情有了眉目。班長是個優秀的女孩,但是她也有妒忌心的。而且甚是可怕。班長會在若水受老師表揚的時候皺眉,會在江龍劍跟若水搭話的時候發脾氣。若水明白了一切。雖然習慣了多年的表揚,雖然班級裏最受歡迎的男孩子是江龍劍,可是我又怎麽會介意這些事情?若水覺得班長簡直不可理喻,還口口聲聲說要作好朋友。她怎麽能忍受這種背叛與欺騙?!

    若水想起這些往事,心就揪了起來,很不舒服。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幸好有他。若水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相架,臉上的笑柔和地綻放開來。

    藍天,白雲,天使雕像,噴泉,還有一個眼眸如黑夜繁星般的男人映在她的眼睛裏。

    兩年後,離別卻如期而至。穆最後在走之前給她過了一個生日。若水每年過生日,爺爺都隻是吩咐阿婆做一頓豐盛的晚餐,連禮物都不送給她。新年禮物也隻是壓歲錢而已。穆特地叫朋友從瑞士帶了一塊漂亮的手表過來送給她,她樂得笑彎了眼睛,給了穆一個大大的擁抱。第一年送的是一隻泰迪小熊,如穆所想,這個女孩高興得愛不釋手,完全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樣。若水缺乏愛,唯一的親人卻不懂得給予她愛。

    “我相信你長大以後,一定會幸福,若水。”他就這樣走了。再也沒迴來。

    穆離開的那天晚上,若水晚飯也沒吃,呆呆地坐在臥室的窗台上,靠著窗框,仰望著月亮。夜風撩起了窗簾,月光柔柔地灑了一地。坐著坐著,累得睡著了。

    於是第二天發了高燒,生了一場大病。

    醒過來後,關於穆的記憶被封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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