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薑白榆沒明白這人怎麽突然用這副過分溫柔的表情盯著他瞧,但是奈何座位是固定的,他隻能不自在地偏過頭,以此來躲避對方的視線。


    “阿榆。”


    宋紀被他的模樣惹笑,再喚他的名字的時候,語氣不自覺地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溫和。


    “嗯?”薑白榆悶悶地應了一聲。


    “你喜歡什麽?”


    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有些突兀,薑白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麽?”


    話雖如此,薑白榆想了想,還是迴答了他的問題,“暫時還想不到。”


    “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嗎?”宋紀搭在大腿上的手指頗有規律地敲了敲,唇畔的笑意深邃溫柔,“你喜歡什麽,說出來,哥哥什麽都滿足你,什麽都給你買,好不好?”


    “怎麽突然說這些?”


    被他突如其來的話題弄得摸不著頭腦,薑白榆坐直了身體,眉頭微蹙。


    宋紀的表現實在過於反常,讓薑白榆實在忍不住去懷疑對方是不是被什麽東西給附了身。


    其實如果不是不方便開口,薑白榆更想問對方怎麽突然用這種哄小孩兒的語氣跟他說話。


    問出的話沒有得到預想中的迴答,宋紀看著薑白榆擰緊的眉間,心底湧起無來由的煩悶。


    他的眼前驟然浮現出那晚在煙火下撞上的含笑的少年,模樣看起來乖巧且青澀,卻偏偏有種與年級不符的成熟,遠遠望去時,讓他生出連自己都未曾想過的心疼。


    “真的沒有嗎?”


    “你到底怎麽了?”薑白榆偏過頭,被他追問得滿臉問號。


    “現在就挺好的。”薑白榆歎了口氣,生怕他不信,正色了些,“我很滿意。”


    “你曾經給予我的東西,對於如今的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了。”


    “宋紀,我們沒什麽特別的關係,你不用特意對我這麽好。”薑白榆說著又歎了口氣,聲音在開闊的機艙裏顯得有些冷澀,“我也沒法還你。”


    “特別的關係?”宋紀挑了挑眉,將這幾個字在嘴裏含咬幾遍後,才輕聲道,“如果我說,我想有呢?”


    他的聲音很低,薑白榆的心神沒放在他心上,一時間聽不分明。


    *


    抵達京都之後,薑白榆原本計劃著先帶薑澍去大學報到,因此在下飛機之後就打算和宋紀分道揚鑣,結果不僅被對方勸上了車,還親眼見著轎車一路駛過那道宏偉的校門,停在了自己的宿舍樓下。


    這一路的行程得益於對方的安排已經格外順利,薑白榆心底感激,然而下了車後,沒等他道謝,就見宋紀和他一起下了車。


    薑白榆抬眸看去,男人站直在他身前,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出,相當自然地接過了他肩上的背包,宋紀偏過頭來,從容地對他笑了笑,“走吧。”


    “讓哥哥看看你的學校。”


    洗得泛白的帆布書包挎在男人寬闊的肩膀,肩帶將名貴的手工的手工西服壓出了幾分褶皺,薑白榆張了張口,拒絕的話停在唇畔,最終還是沒有脫口而出。


    他抿了抿唇,跟上了對方的步伐。


    薑白榆不是沒有看出宋紀隱隱要為他撐腰的意思,也正因如此,他的心底才漸漸湧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澀。


    像嚐了口未成熟的柑橘,等到酸勁兒過了之後,便慢慢泛起隱約的、又難以為人稱道的甜意。


    京大宿舍是四人寢,薑白榆到得算晚,來時其他人都已經在了,他找到對應的床位把行李放下,又和其餘人互相打了個招唿,彼此間僅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薑白榆在同人相處時算得上慢熱,倒是宋紀以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看似隨意地挑起話題,將氛圍緩和些許之後才提出了告辭。


    “哥哥等會兒還要開會,就先走了。”


    臨走前,宋紀斂著眸看了薑白榆幾眼,最終抬起手,在他頭上輕輕揉了揉,薑白榆眼神閃了閃,卻也沒躲開,任憑對方的手掌落在自己的發頂,覆下沉木的氣息。


    他這般乖巧的模樣罕見到讓宋紀眸色微沉,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是顧及著在場的其他人,也隻是用目光掃過薑白榆的臉,收斂了那層虛假的笑意,正色了些叮囑,“照顧好自己。”


    “……不用你說。”薑白榆冷淡地拍開他的手。


    這會兒倒會和他頂嘴了。


    宋紀眯了眯眼,被人這麽對待麵上的笑意反倒愈加深刻,他沒再說些什麽,僅僅如同一個再體貼不過的兄長,輕聲叮囑幾句,又同其他人禮節性地告別後就轉身離開。


    薑白榆讓薑澍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休息了會兒,自己則用打濕的帕子將桌子和床鋪的邊緣擦拭了一遍,正攤開被褥打算鋪床的時候,身側靠過來一個人影。


    “白榆,剛剛那是你哥哥啊?”


    說話的人語調溫和,又帶著輕微的試探,薑白榆停下手中的事,直起身來迴應:“嗯。”


    薑白榆迴憶起剛才的自我介紹,記起眼前和他說話的男生叫做齊若,同他一樣都是南方人。


    “真的是啊?”齊若看起來有些驚訝,隨後表露出些許疑惑,“可是你們看起來不太像呢,是表兄弟嗎?”


    “而且……”他小心地掃了一眼薑白榆的衣著,又在對上薑白榆的視線後,猛然反應過來一般低聲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請你別介意……”


    薑白榆對此並不介意,剛搖了搖頭說沒事,就被對方相當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齊若先是隨意地同他聊了幾句,接著又不動聲色地問起了諸如“你哥哥家是不是住在本地”、“有空會不會常來看你”之類的問題。


    察覺到話題的走向有些奇怪,薑白榆蹙了蹙眉,剛想含糊地應付過去,就聽見身旁驟然傳來一陣刺耳的椅子拖拽聲,“你煩不煩?”


    “問東問西的你家裏管查戶口的?”


    說話的人生了一張極其鋒銳且明豔的臉,此刻有些不耐煩地看向人時,眼尾微微上挑,顯得格外不好惹。


    齊若一下白了臉色,急切地想要解釋,“盛同學,你誤會了”


    “吵死了,閉嘴。”


    於是齊若就真的噤了聲。


    分明彼此同齡,但對方看起來格外似乎很忌憚說話的這個漂亮的少年。


    薑白榆無暇顧及此刻有些凝固的場麵,在對上齊若看過來的目光時,隻低聲說了句“沒事”,隨後就帶著在一旁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的薑澍出了門。


    薑白榆迅速辦理完自己的入學手續之後,又帶著薑澍去了他即將要上的小學,因為兩人都要上學的緣故,再加上公辦小學實行寄宿製的很少,當初辦理的就是京都一家極富盛名的私立貴族學校。


    原先薑白榆因為學費的問題有些猶豫,而林渡則像是知道他的顧慮一般,向他出具了一份那所學校的政策證明,並告訴他在入學考試及學期考核中達到優等的學生,可以減免學費,並發放補助。


    “這個過程宋先生不會提供任何幫助。”林渡曾這麽同他說過。


    那個男人像是計算好了一切,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極為妥帖,從他與薑白榆見麵的伊始,就沒有給他任何拒絕的可能。


    雖然住校的事情已經提前告訴了薑澍,對方也一口答應了,但是真正等薑白榆要離開時,小家夥還是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嘴裏嗚嗚咽咽的,又似乎不想讓他擔心,所以一直沒讓眼淚落下來。


    旁邊的生活老師已經耐心地蹲下身來安撫他的情緒,薑白榆迴握住薑澍的手,也蹲下身給了他一個擁抱。


    “薑澍,到了新環境要多看看有趣的事情。”薑白榆頓了頓,又說,“等到周末見麵的時候,給我講些新故事,好嗎?”


    薑澍的注意力被薑白榆話裏的“新故事”轉移,於是主動鬆開了拽著他衣角的手,輕輕點頭。


    薑白榆見他情緒緩和得差不多了,知道自己待得越久隻會加重對方不舍的情緒,於是最後揉了揉他的頭,又同一旁的老師禮貌地道了謝後就轉身離開了。


    一周的時間對於初到某個陌生環境的人來說確實相當漫長,但薑白榆心態向來沉穩,做事也有條不紊,他在這一周的時間裏逐漸熟悉了校園的環境且摸清了課程的規劃,申請完貧困生補助後又應聘了一份合適的家教。


    他習慣了忙碌的狀態,因此也下意識地把課餘的生活填補得很滿。


    學業也好、生活也好,如今的一切已經比預想當中要好上太多,能夠如願以償地進入夢想當中的學府、去逐步實現幼時的願望,薑白榆比誰都要倍加珍惜如今能夠學習的機會,因此幾乎是竭盡所能地汲取自己能夠接觸到的所有知識。


    天賦以及後天的勤勉,再加上不驕不躁的沉穩踏實,讓院裏的教授逐漸對薑白榆變得格外青睞。


    原先初來乍到的疏離感逐漸被忙碌的課程學習所代替,薑白榆偶爾也會在某個因為疲憊而走神的間隙想起宋紀,但在片刻的思索之後,他又會馬不停蹄地投入進自己當下的事情當中,專注地去尋求一個難題的解答。


    而薑澍在學校的生活情況也遠比薑白榆想象中要好,他原本就性子活潑,喜歡主動交朋友,當適應了環境以後,比薑白榆在學校裏的生活還要如魚得水。


    聽聞起初也有同學問起過薑澍的家世,不過因為小家夥大大方方地承認,以及老師的適時引導,再加上身邊的同學中雖然有被寵得無法無天的,但大多數都家教極好,也少有人會因此而刻意瞧不起或嘲弄他。


    薑白榆曾經為此打電話給林渡,向他詢問倘若正經地轉學需要支付一筆怎樣的費用,但對方卻在片刻地停頓後,如同早就知曉他會撥打這個電話一般,以非常平淡的語調給予了他迴複


    “薑同學,很多事情都不能準確地用金錢來衡量。如今你得到的你事先已經支付過報酬,因此不必過分感激,也不需要感到額外的壓力。”


    “你和宋先生之間的交易從來都是等價的。”


    “如果你實在想要表示感激。”說到這時,薑白榆聽見那頭傳來有些嘈雜的聲響,似乎是在催促著什麽開場,因此林渡的語速也加快了些,低聲落下了最後一句話


    “那麽最好的方式就是把電話直接打到宋先生的手機上。”


    直到電話那頭嘟嘟的提示音響起,薑白榆才恍然驚覺,他似乎已經有一個月餘沒有見到過宋紀,對方沒再像曾經的許多次那樣突然又恰好地出現在薑白榆麵前,薑白榆也未曾主動聯絡過他,兩個人就這麽斷開聯絡許久。


    直到他撥出這通電話。


    他又想起方才林渡說的最後那句話,不太理解對方的意思,但對方的通話內容多半有那個男人的授意。


    要打嗎?


    但電話那頭看起來似乎格外地忙,薑白榆不確定什麽時候算是合適的通話時機,接著又想到自己或許隻是對方在南江市的一個消遣,如今迴了京都,大概也沒了同他聯係的必要,他再自找沒趣地貼上去,恐怕也隻是給對方多添麻煩。


    更何況


    當下正是最好的時機,讓原本不該相交的兩條線迴歸到各自的軌道中去,按照最合理的故事線向前發展,那樣,他至少還能夠維持現狀。


    察覺到自己已經停下來思考了和對方有關的太多事情,薑白榆頓了頓,最終收起了手機,打消了與宋紀重新聯絡的念頭。


    *


    距離那日輾轉又過了一周,彼時薑白榆已經愈發適應忙碌且充實的生活,在保證不落下學業的同時,也通過學校為貧困生提供的臨時工和家教攢下一筆餘錢,一切看起來都在逐步向好發展。


    但再過平穩的生活,終歸也有泛起波瀾的一天。


    薑白榆平日裏做家教的地方離學校有些遠,為了趕上查寢的時間,偶爾會通過走胡同來抄近道,然而往日裏都風平浪靜的胡同今天卻格外不同


    巷腳昏黃的的燈光下,一個身形高挑的女孩兒被兩個高大的男人圍住,那倆人背對著薑白榆似乎說了些什麽,緊接著沉暗的巷道中傳來一道壓低了的、含明顯怒意的冷冽嗓音


    “滾開。”


    那個女孩嗎說完之後,其中一個男人不僅沒被勸退,反而愈發興奮,看起來還想伸手,薑白榆蹙了蹙眉,快走幾步自後搭住對方的肩膀,“先生,她看起來並不願意。”


    似乎是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有人多管閑事,那個搭訕的男人滿臉不善地轉過頭來,在看清他薑白榆的模樣之後,揚了揚眉,二話不說抬起手就向他揮來


    “砰!”


    薑白榆偏頭躲過,眼疾手快地用力揮出一拳,正中那個男人的鼻梁,那人吃痛,捂著鼻梁靠在牆上發出淒厲的慘叫,另一個男人被這場麵驚到,反應過來以後也想衝上來幫忙,轉頭就被一個掃腿撂倒在地,又被用力地踩在膝關。


    “跑。”


    薑白榆沒有想要和這兩個人過多糾纏的意思,冷聲開口,緊接著拽住一直站在角落裏像是被嚇壞了的女生的手腕向著出口處跑去。


    直到衝進人群密集的街道,確認身後沒人追來時,薑白榆才鬆了口氣,放開自己拽著的女生的手腕,轉過頭去有些歉意地點點頭,“抱歉……”


    “薑白榆。”


    耳畔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薑白榆愣了愣,借著路旁的燈光,看清了眼前人的臉。


    所謂的身形修長的“女孩兒”,生了一張雌雄莫辨、豔麗得如同朝日牡丹的麵容,那雙微挑的眼眸看過來時,帶著劍芒一般鋒銳的弧度,雖然化了妝,但是薑白榆還是能夠憑借著輪廓認出那是他相處了一個多月的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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