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白榆定定看了宋紀兩眼,神色依舊平淡,內心卻少見地生出了幾分無措,他本想告訴對方不用在這種小事上刻意關照他,嘴唇動了動,奇怪地不知道怎麽開口。


    就在他躊躇的間隙,宋紀已經端著鍋出了門外,折迴廚房取餐具的時候,看見薑白榆還端著水杯站在原地,像是在走神,見著他進來,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的身上。


    這種卸掉戒備之後顯得分外柔軟的眼神很好地取悅了某人,宋紀眯了眯眼,俯身靠近,“怎麽,還沒睡醒?”


    薑白榆尋著聲,猝不及防地對上那雙深邃的眼,沒有預想中的輕佻,倒因為沉靜專注,而顯得格外溫柔。


    他不太適應這樣的眼神,握著水杯的手一緊,下意識向後退開一步。


    宋紀瞥見他的動作,眸光微動,唇畔的笑意愈深,“明明昨兒還趴在哥哥懷裏哭,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了?”


    薑白榆不語,有些僵硬地偏過頭。


    宋紀見狀也不再逗他,轉過身招唿人吃早飯。


    三個人的早飯用得算得上和諧,讓薑白榆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薑澍在同宋紀相處時,並沒有表現得非常抵觸,唯獨神色顯得有些別扭。


    估摸著是因為這人在他昏過去後說的那些話。


    顧及到是周一,對方應當還有工作需要處理,薑白榆吃完早餐後再次鄭重地道過謝,隨後就想帶著薑澍迴家,然而沒等開口就被人攔下。


    “急什麽,今天就先在哥哥這休息吧。”宋紀單手支著下顎,頗為從容地看著薑白榆笑,“書房裏有書。”他頓了頓,瞥過一旁的薑澍後又說:“兒童繪本也有。”


    “來都來了,物盡其用不是更好?”


    “況且。”宋紀咬著字音,拖長的尾調將原本光明正大的事情變得格外惹人誤會,“阿榆中午還得陪我呢,不是嗎?”


    *


    書房內,薑澍從書裏抬頭,小心翼翼地張望了一眼離他們有些距離、被高大的紅木桌上上哥開得男人,又看了眼坐在身側的自家兄長,心底陷入了短暫的糾結。


    他被薑白榆教養得好,並不怕生,也明白在別人家作客時要守規矩有禮貌,更何況現在大家都在安靜地做自己的事,但顯然宋紀先前在餐桌上說出的話引發了他的疑惑,薑澍獨自悶不做聲地憋了許久,此時實在有些憋不住,於是抬手輕輕扯了扯薑白榆的衣角,


    “哥哥。”


    身旁驟然響起的聲音讓薑白榆翻書的動作一頓,他偏過頭去,有些疑惑,“怎麽了?”


    薑澍在看書時很少分心,除非遇上了不理解的地方,然而還沒等他看清對方書頁上的內容,就被小家夥先一步扒著肩膀,湊近了耳朵低聲問:“為什麽那個叔叔剛剛說你中午要陪他啊?”


    沒等薑白榆迴答,薑澍就先一步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哥哥之前每天中午做的飯都是給他的嗎?”


    見狀,薑白榆選擇跳過第一個問題,直接迴答,“嗯。”


    “可是叔叔這麽大了吃飯還要人陪呀?他怎麽不找別人,隻找哥哥呢?”


    薑白榆被這個問題問得一噎,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迴答更合適,隻能幹巴巴地說:“因為他幫了我。”


    “然後呢?”小家夥眨巴眨巴眼,期待他繼續。


    就在薑白榆思索著怎麽把這個問題一筆帶過時,沉悶的笑意伴隨著翻頁聲驀地在耳畔響起,薑白榆沒有迴頭去看,被抓包後的不自在讓他一時間隻感覺如坐針氈。


    好在宋紀適時開口,接下了他的話,“然後你哥哥因為看叔叔我每天隻能一個人吃飯,覺得可憐,就提出了這個方法作為報答。”


    男人絕口不提他們彼此之間的交易,三言兩語就將這件事一筆帶過。


    薑澍聽完以後,腦海裏浮現出曾經看到的各種各樣的報恩故事,覺得這種做法相當合理,於是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宋紀,“那你一定幫了哥哥很大的忙。”


    說著,薑澍動作很輕地爬下沙發,然後一路小跑到宋紀麵前,一本正經地對他鞠了一躬。


    “謝謝叔叔幫助哥哥。”


    薑澍說著,似乎想到什麽,又小聲地補充,“還有我。”


    宋紀為他的反應表現出少有的訝異,短暫的怔愣後,落在薑白榆身上的視線則變得又深又沉。


    “不客氣。”他說得意味深長,“你有一個好哥哥。”


    除開這場在小插曲外,三個人算得上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一個上午,臨近飯點,薑白榆在宋紀的默許下起身去做飯,然而還沒等實施就被一陣門鈴聲打斷。


    等他推開門時,就和門外扶著餐車的林渡打了個照麵。


    饒是薑白榆再遲鈍,也足以反應之前宋紀話中的“陪他”也僅僅隻是留下來吃飯,並沒有要他下廚的意思。


    薑白榆幫忙擺好盤,迴過身時不出意料地對上宋紀浸著笑意的眼眸。


    他抿了抿唇,下一秒,男人就像是猜到了他要說什麽一般,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眯著眼笑了笑,“這頓從工資裏扣。”


    “哥哥幫了你這麽大的忙,免費吃兩頓親手做的飯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薑白榆頓了頓,罕見地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


    得益於宋紀身邊的私人醫生開出的藥,薑白榆身上的傷口恢複得很快,隨之而來的是愈發臨近的開學日,為此,薑白榆提前結束了打工,開始收拾他和薑澍的行李。


    說是行李,也隻是一些必要的材料以及用以更換的衣物而已。


    由於機票實在太過昂貴,薑白榆糾結了很久還是選擇了乘坐火車,而就在他買好火車票的那天下午,意料之外地見到了宋紀。


    對方的工作似乎在前些日子也到達了尾聲,忙碌得幾乎看不見人影,和薑白榆解除合約的事情還是林渡來代辦的。


    不苟言笑的年輕助理在離開時甚至特意對薑白榆表示了感謝,隻說多虧了他,讓自家上司難得過上了一段飲食格外規律的日子。


    那時薑白榆沒能明白對方話裏的意思,隻當是尋常的客套,但又莫名其妙地迴想起同那個男人說好要請他吃的兩頓飯,一時心下複雜。


    薑白榆原以為那就是一段陌生緣分的盡頭,但直到


    “……宋先生?”


    薑白榆看著不遠處的人影,眨了眨眼,有些不確定地出聲。


    彼時頭頂的夜色,是南江市最尋常能夠看見的夜,星光漫天、風月無聲,腳下的這條路,也如同少年十八年來無數次走過時那樣,沉寂而包容,崎嶇而孤獨。


    唯一不同的,是道路盡頭所站著的那道身影。


    路旁的榆樹被倏然卷起的風搖動枝葉,婆娑的樹影覆蓋在少年的肩頭,將他的身影襯托得像僅剩枯枝的樹丫,然而在陰影遮蔽下,那雙遠山似的眸子拂開其上雲霧,顯得通透而皎潔。


    仿佛生長在泥沼裏的樹苗,被雨露滌淨枝葉後的模樣。


    刹那間,那股招展的風似乎也吹進了宋紀的心裏,讓他有些不受控製地開口。


    風吹得太響,將人的聲音模糊一瞬,叫薑白榆聽不清楚。


    直到那道人影走進,在下一陣風來臨時,將他完完全全地攏在自己懷裏,再次開口時,是一如過往無數次那般沉著笑意的語調


    “和我走吧,阿榆。”


    在恍如錯覺般乍響的心跳聲中,薑白榆聽清了對方的話。


    第19章


    或許是被壓製了很久的、獨屬於少年人的衝動, 又或許是站在晚風下的男人眉眼太過英雋溫柔,專注地望過來時,使人難免觸動。


    那是一個需要謹而慎之的考量, 卻又無需因畏懼而退縮的時刻。


    於是身體的反應快過心底的想法, 薑白榆在連自己也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點下了頭。


    等薑白榆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妥的時候,卻也錯過了最佳的反悔的時機。


    第二天一早, 薑白榆就被宋紀一通電話打來,告知他已經買好了一同飛往京都的機票。


    隔著模糊的電話線,薑白榆看不見電話的那頭的男人的麵容, 但是被刻意壓低的嗓音毫無阻攔地從那頭傳來, 讓他錯覺聲音的主人正俯身在他耳畔同他說話。


    “既然答應, 就不能反悔了哥哥會傷心的。”


    沉悶的笑聲中,那道屬於成熟男人音韻此時因為斷斷續續不太良好的信號而顯得格外富有磁性,因而分明是格外輕的聲音,卻讓薑白榆被燙到一般將手機拿遠了些。


    看來應該再攢攢錢,把手機換了薑白榆有些不合時宜地想到。


    實際上, 身處其中, 薑白榆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答應宋紀的舉動意味著什麽,但是出乎他自己預料的,算不上抗拒。


    他像是被圈定的獵物, 站在由他自己劃分好的界限裏, 任由狡猾的獵人在這道界線的邊緣反複試探, 直到對方得到想要結果。


    在這場起初無意的邂逅裏, 薑白榆明白,自己從始至終都不是劇情走向的主導者。


    *


    在臨走之前, 薑白榆帶著薑澍與附近自小對他有過照顧的村民都一一打過了招唿,尤其是格外關照他的柳如茵一家。


    原本在出發當日, 張定就提出要請假送他去機場,但是被薑白榆婉拒了,他沒有過多提起宋紀的事,隻說是有要好的同學與他同路,願意載他一起去機場。


    張定也沒有多問,隻是和幾個平日裏要好的鄰居一起將薑白榆送到了村口,如同看著自家即將遠行的孩子一般,反複叮囑他要好好吃飯、記得添衣,隨時保持聯絡,需要時一定打電話,薑白榆全都認真地應下。


    直到上了車後


    “要好的同學?”輕笑聲倏地響起。


    宋紀倚著靠背向他偏過頭來,目光中含了些許戲謔的笑,“我有這麽拿不出手麽?嗯?”


    薑白榆看了他一眼,沒理會他話裏的內容,隻側過身伸手替薑澍拉上安全帶。


    “哥哥,我有點舍不得。”


    薑澍吸了吸鼻子,在薑白榆俯身時捏住他的衣領很小聲地說。


    薑白榆垂下眼,見薑澍紅著眼眶,但似乎沒有真正要落淚的模樣後,抬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腕,低聲安慰,“我們還會迴來的。”


    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但在車子即將發動之前,薑白榆還是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給自己送行的人群,以及那片自小生活的、貧瘠又淳厚的土地。


    他的神色格外專注,興許是少見地情緒外露,使他剝去了那層成熟的外殼,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十八歲少年,目光中既藏著有對過去的不舍,也有對未來的期盼。


    宋紀的目光不自覺地被他所吸引,長久地凝在他身上,眼底露出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更為深刻的柔和。


    “乖。”


    男人用薑白榆安慰薑澍的話來對他說


    “還會迴來的。”


    *


    雖然是第一次坐飛機,但是有宋紀在身側,並沒有讓薑白榆感到一絲一毫的窘迫。


    倒是在飛機滑行時,薑白榆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薑澍對飛機即將起飛這件事於新奇中又不乏恐懼,不過還是緊張居多些,平時這時候都應該拉著薑白榆說起話來了,此時倒是格外安分地坐在座椅上,一聲不響的,顯得格外乖巧。


    然而宋紀不過隨口講了兩個小故事,很快就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


    讓薑白榆有些自愧不如的是,比起他自身隻會幹巴巴地照念故事書,宋紀見多識廣,也極為擅長使用簡練的語言將故事講得娓娓動聽,不僅薑澍喜歡,有時候連同他自己也很樂意去傾聽對方的講述。


    等到對飛機的新奇勁兒過了以後,薑澍便靠著椅背表現得有些昏昏欲睡,他前一日因為興奮和不舍的情緒混雜,睡得有些晚,此時靠著椅背,再加上耳畔的人聲語調平緩,他沒多久就墜入了夢鄉。


    好不容易把小的哄睡了,宋紀又偏過頭來看大的。


    薑白榆默不作聲的時候遠比他自己想象得要更加乖巧,宋紀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惹得少年有些疑惑地迴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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