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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那個流浪畫家,金竟成第一次見到他是因為夢遊的緣故,那時他才在麻浦區住了兩天。


    那是一個雨夜,月亮屋的大門原本緊閉著,一樓展廳漆黑一片,唯有二樓的窗口泄露出昏黃的光線。金竟成沒有打傘,就那麽孤零零站在昏黃的光線中,卻不是從月亮屋的窗口泄露的,而是路燈灑落的,此時金竟成任由雨水灑落在自己身上,站在一盞路燈下,路燈是月亮屋門口的路燈,金竟成抬頭怔怔凝望著二樓的窗口,渴望把她的身影從光線中給望出來,奈何等了一個小時,就是不見窗口有人影閃動,而金竟成的脖子卻酸了麻了。


    正當金竟成準備轉身離開時,突然二樓的燈光滅了,金竟成以為她要睡了,結果很快就聽到一陣湍急的腳步聲,腳步聲從二樓迅速傳到了一樓,她的身影很快從月亮屋大門裏衝了出來,而金竟成閃躲的速度更快,在她衝出來之前已經閃到了牆角,不被她所見。


    通過她的神情舉止,金竟成立刻便揣測她急著要見誰,因為這時金竟成還沒見過她父親,便不會往她父親身上想,即便見過了也不會這麽想,因為她此時的倉促之中散發出一種喜悅的情緒,盡管不多,盡管更多的是她慣有的冷漠,可還是被金竟成發現了,對她父親,她不會露出這種情緒,那麽她究竟要急著見誰呢?


    金竟成悄悄跟著她來到一家豪華會所,一看門麵就知道是富貴之人才會來的地方,金竟成不差錢,悄悄跟了進去,上到二樓後,發現她走進了一間vip包廂,金竟成無法跟蹤了,且不說那包廂是封閉的,包廂門口還守衛著兩個保鏢似的人物。金竟成疑惑就更重了,她要見的顯然是一個身份不簡單的人。


    金竟成在vip包廂附近找了個座位坐下,點了一壺好茶一盤零食,一邊慢悠悠吃著喝著一邊等待著,等待了不到一個小時,她便從vip包廂裏走了出來,隨她一起走出的還有一個男人,長得高大英俊,打扮得時尚前衛,盡管這個男人對金竟成很陌生,可金竟成對他不陌生,看過他演的電影和電視劇,是韓國一個當紅的青年男演員。金竟成納悶起來,暗想夢遊怎麽會認識這樣的男明星?


    觀察之中,那男明星對夢遊似乎有些排斥,故意要躲避她似的,神情顯得小翼,而兩個保鏢分別站在左右二側,不斷注意著周圍的狀況,估計是害怕被記者拍到。


    金竟成一邊防備著兩個保鏢,一邊繼續觀察夢遊和男明星的動靜,隱隱發現,她拿出手機想要跟男明星照張合照,卻遭到了對方的拒絕。金竟成立刻就斷定,這種照相絕不是粉絲找偶像照相,而是暗藏著另外的意思。拒絕她的男明星仿佛在畏懼著什麽,而遭到拒絕的她顯得有些憤怒,不過被她按捺住。觀察之中,她最終給男明星拍了一張照片,而不是她渴望的合照。隨即男明星便匆匆坐車走了,徒留下她一個人站在會所門口,茫然若失。


    如果不是金竟成已經有些了解她的性格,關於這一幕,他多半會揣測為她想要追求男明星,甚至揣測為她愛慕虛榮。後來,當金竟成了解到真相後,就不禁對她心生憐惜了。


    關於她和男明星這次見麵的過程,後來金竟成通過一張她寫的便簽了解了一番,那便簽上是這樣寫的:


    “終於又聯係到他了,過了多久啊!我為何還要找他呢?難道還放不下曾經的那份愛?不,這男人不值得我愛,我這女人也注定沒愛,或隻為了懷念吧,又或是自找沒趣自甘墮落。我約他見麵,他本想推辭,被我糾纏下才無奈答應,弄得像上戰場。在會所包廂,我們麵對麵坐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還是我先打破尷尬,問他過得還好嗎,這話多餘,他如今已是明星,實現了夢想,快活都來不及,怎會過得不好。我多麽希望他也能問我過得好嗎,那樣我就會大聲說不好。結果他沒問,隻是東拉西扯,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題,每當我想把話題引到往事,他故意迴避。我終於明白,他已是他,我已是我,不是恍然大悟,是早已如此。這可能是我們這輩子最後的見麵,卻尷尬如斯,心情悲痛。分別時我提出跟他合照,卻遭拒絕,他仿佛在怕,我知道他怕什麽,怕我把照片曝光,把我們過去的那段戀情曝光,這樣就會對他的明星生涯造成影響。好吧,既然他如此看我,我又何必再懷念?一段該死的感情,到頭來隻殘剩一張他的照片,真是莫大的諷刺!”


    便簽上的語句其實沒這麽通順,估計是當時她寫的時候心情太糟,有些字跡模糊,還是被金竟成給整理了出來。如果單單隻是這一張便簽,金竟成還不足以了解事情的真相,可當金竟成聯係到其他一些她寫的便簽後,便將來龍去脈給大致摸清楚了。


    原來,在她十七歲的時候,那男明星的家就住在她家附近,不同的是,她家是豪華公寓,男明星的家卻隻是破舊老屋,那時她上高二,男明星則是個二十歲的打工青年,在電影院裏的咖啡館做侍應生。那時她經常逃課獨自去看電影,原本她就跟他比較熟,在他幾次曖昧地搭訕下,放縱的她便愛上了外表迷人的他,進行了早戀,而且一戀就陷入了癡狂。


    隻是,這種癡狂是她一個人的,男明星雖然也迷戀她的外表,卻沒有涉及到真愛,而是別有目的。他的目的就是看中了她的錢,想用她的錢圓自己的明星夢,每次看到那些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演員在一張張電影海報裏光鮮亮麗著,他就羨慕不已,他不想一輩子都隻在電影院咖啡館裏做一個低賤的侍應生,他知道她有筆存款,那是她母親在她小時候特意為她存的,為了保障她的將來。


    她被他迷惑了,願拿出母親給她存的一筆錢跟他一起讀表演專業,結果她父親發現了她的戀情,將她的錢給強行沒收。男友得知後,立刻便跟她分手,並在幾天後他就成了一個富婆養著的小白臉,那富婆長得很醜卻很有錢,夢遊所在的公寓樓就是富婆名下的產業。


    再後來,男侍應生在那富婆的扶持下讀了表演專業,夢遊則在高二讀完時就輟學了。


    金竟成不知道,她的輟學究竟跟她在這次戀情中受到的打擊有沒有關係,也不知道她那麽喜歡獨自出門旅行以及她將她十八歲時的旅行攝影集命名為《自由月光》,是不是也跟這有關係,有沒有關係對金竟成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她和那個男侍應生的事,金竟成仿佛深入理解了她在《自由月光》的《後記》中寫到的一句話:“生命就應該是一場旅行,而旅行就像是月光的生命。”


    關於便簽的事,後文會敘述到,這裏姑且不提。


    那晚夢遊離開豪華會所後,沒有立刻迴到月亮屋,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向了幾裏外的一條商業街,此時夜空正在下雨,她卻沒有打傘,她去會所時是打著傘的,現在那把傘多半在她的包裏,不知道她是忘了還是故意要淋雨,悄悄跟在她身後的金竟成也沒有打傘。


    當時,金竟成走在她的後麵,她的前麵走著一對陌生的情侶,那對情侶一起打著傘,一邊走著一邊不斷說笑著,甜蜜的樣子像是攪拌的蜜糖,仿佛生怕別人看不出他們是情侶似的。金竟成所疑惑的是,他們的內核裏是不是真的愛到了符合這種表象的程度?這時候金竟成該關注的是自己,當他這樣一個孤獨的男人走在這樣一個潮濕的雨夜,落在這樣一對情侶的後麵,甚至還淋著雨的時候,他無疑很想要一個女人陪伴在身邊,想要一把傘為他們遮風擋雨。於是問題來了,這時候,一個女人和一把傘究竟哪個對他更加重要?畢竟他知道熊掌與魚翅不可兼得的道理,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能奢望前麵那對情侶那樣的場景發生在自己身上,至少眼下是不能的,眼下隻能是奢望,看上去卻比身邊那些在雨中疾馳而過的轎車的玻璃窗還要模糊。


    毋庸置疑,金竟成所想的女人就是夢遊,他所奢望的就是跟她一起在這樣的雨夜中打傘,可惜奢望隻是奢望,幸虧他還有,還能在裏把奢望給寫出來。


    金竟成是這樣做的,而且後來還寫過好幾個類似的雨夜,幾個類似的細節,比方說前文那個他用襯衫幫她擋雨一起穿過雨簾的細節,就是其中之一。


    那晚夢遊來到了商業街,走到了一個幽暗的角落,幽暗是濃密的夜色、高樓的陰影、附近的霓虹混合所造成,幽暗之中其實亮著一盞小燈,懸掛在一根木杆上,小燈之下擺著一個畫架和一張木椅,木椅後麵同樣有一個木杆,木杆上插著一把撐開的傘,木椅上則坐著個打扮算比較精致的畫家,然而因為其流浪的身份和卑微的命運,便會給人以邋遢的感覺,至少某些高傲著經過的路人是這般認為的。


    她掏出了手機,將之前照的照片亮在了畫家麵前,說:“我要你把他畫下來。”


    畫家疑惑:“就對著這張照片畫?”


    她搖了搖頭:“把我給畫進去。”


    畫家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問:“他是你男朋友吧?你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吧?”


    她冷漠以對。


    畫家有些尷尬,沒再多問,認真地畫了起來


    在這個下著雨的幽夜,在這條繁華的商業街邊,一支粗糙的畫筆被一個流浪畫家緊緊抓在手中,而她就站在他的麵前,風吹著她的衣衫,哧哧沙沙,雨打著她的麵容,細細碎碎,這些微不足道的聲響,一如畫家那微不足道的模樣,被旁邊尖嘯而過的車流給吞沒。不過還是有幾個行人忍不住駐足觀望一眼,卻不是觀望畫家,而是在觀望在雨水中顯得格外美麗動人的她。金竟成則一直在不遠處怔怔凝望著,望的無疑也是她。


    畫家畫得很慢很認真,以至於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幅畫都沒能完成,過程中還多次詢問她是否需要打傘,他願意將自己那把插在木杆上的傘給她打,其實他真正想的是,她能夠跟他一起打,畢竟沒有傘的話,他的畫布就會被淋濕了。他在心裏做著小預謀,以為可以得逞,結果不言而喻,她迴應他的是冷漠。


    金竟成心裏不由有點譏諷那畫家,想著如果這位畫家每個生意都這般對待,多半就要窮得睡大街了。也有點高興,連這種在街頭見慣了美女的畫家都能迷惑,再次讓金竟成肯定了她的魅力。


    又過了十多分鍾,畫家總算將這幅畫給畫好了,有些得意地遞給了她,還問她畫得怎麽樣。結果她隻是淡淡掃了一眼,便將畫卷了起來,對畫家而言無疑很掃興。不過她的魅力太大,畫家倒也沒生氣,反而笑著說:“難得遇到一個大美女找我畫畫,我不收你的錢了,也算是讓你淋了這麽長時間雨的補償。”


    她淡然說:“該多少錢就是多少。”


    畫家仿佛沒明白她的意思,依然笑著說:“本來我幫人畫一幅畫要五萬韓元,前提是隻有一個人物,因為人物比較難畫,而你這幅畫多了一個人,按規矩就要多加三萬韓元,就是八萬韓元,不過如果你執意要給,給一萬韓元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結果她給了八萬韓元就快速離開了。


    她朝著漢江的方向走去,金竟成繼續跟在她的身後,突然想到,如果方才那個畫家的那點小心思小行為也算可笑的話,那麽他可就要比畫家可笑多了。如此想著的時候,金竟成會心一笑,卻沒覺得自己的心思和行為有什麽不對,可能是真的被她給迷惑了吧。


    她最終將那幅畫扔進了漢江裏,過程中甚至都沒有再展開看一眼,扔掉後也沒有再看一眼,反而是金竟成,看見了那幅畫砸落在漢江裏的軌跡,將江麵上的一些光影給硬生生砸碎了,一些月光的碎片在漣漪裏搖搖欲墜,也隻是刹那間罷了,刹那過後,一切恢複平靜。


    ……


    ……


    夢遊仿佛是個孤獨患者,在金竟成的觀察中,她的生活裏通常隻有她一個人,但再孤獨的人也難免會跟幾個人產生聯係,何況是她這樣的年輕女子。那個男明星,便是其中之一,不過金竟成隻發現他們見過一次,一次後就再沒見麵了。而另一個跟她有聯係的人,金竟成在住在麻浦區的十天裏,發現這個人跟她見了好幾次,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她的父親,一個習慣將頭發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


    盡管這個中年男人是她父親,每次他們父女兩人見麵,她都會冷漠以對,甚至厭惡的嗬斥,然後便是逃離和委屈。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外人可能會覺得她的這種行為是不敬不孝,一旦了解了真相,多半就會對她父親產生憎惡,比方說金竟成。


    金竟成第一次發現她和她父親見麵的過程,已經在上文中敘述過,需要補充的是,金竟成第一眼看見她父親的樣子就覺得有些反感,或許是因為那頭梳得油亮的頭發,或許是因為她父親讓她感到了委屈和悲傷,又或許隻是出於一種冥冥中的直覺。


    另外一次她和她父親的見麵,對金竟成產生了比較大的影響。


    那是一個夜晚(或許因為她是夜貓子,關於她生活中的很多細節,金竟成都是在夜晚發現的),那時金竟成已經在麻浦區住了五天,那晚她在一家電影院看電影,金竟成也悄悄地跟著她一起,就坐在她斜後排的座位。


    看完電影,金竟成悄悄跟著她走向月亮屋,她父親正站在月亮屋門口等她,一臉自責的表情。每次她父親見她都會帶著這樣的表情,原本金竟成還會覺得有點可憐,可後來當他了解真相後便懷疑那表情是裝出來的。


    一如既往,這次見麵她對她父親進行了厭惡的嗬斥,且顯得格外強烈,這次見麵的當晚,她寫了一張便簽:“他又來跟我裝可憐,說對不起,無非想讓我幫他多弄些錢,臉皮真厚,我真是懷疑他究竟是不是我父親……”


    當時她被父親給氣著了,氣惱的她徑直跑向月亮屋,用鑰匙開了大門便衝了進去,隨手從裏麵將大門給鎖死。她父親尷尬地走了,而金竟成則小心翼翼走上前,走到了月亮屋門口,發現門上插著一把鑰匙,她鑰匙忘記拔了。金竟成一下子激動起來,顯然是動了什麽心思,不過沒有立刻把激動的心思付諸行動,而是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心思有些齷齪。短暫的猶豫過後,金竟成還是難以遏製心中的渴望,悄悄將鑰匙拔下,並一鼓作氣跑進附近一家配鑰匙的店鋪,將鑰匙拷貝了一份,隨後又一鼓作氣跑迴月亮屋,將原先的鑰匙重新插在了門鎖裏,整個過程都悄無聲息,不被她所察覺,金竟成卻感到驚心動魄。


    ……


    ……


    關於鑰匙的事情,下文再來敘述,現在要說的是第三個跟她有聯係的男人,可能是因為她生活的真相實在糟糕,可能是因為金竟成已經喜歡上了她,以至於跟她聯係的男人都被金竟成所厭惡,男明星如此,她父親如此,而這第三個男人更是如此。


    金竟成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他已經在麻浦區住了四天,那晚他跟蹤她去了一家豪華的五星級酒店,這家酒店距離月亮屋有些遠,她是坐出租車去的,一輛出租車載著她跑在前麵,金竟成坐著另一輛出租車跟在後麵,不斷催促司機跟緊,若非金竟成的長相還算老實,估計司機會把他當成圖謀不軌的歹徒了。金竟成不是歹徒,但他確實有些圖謀不軌,圖的卻不是什麽大謀。


    夢遊來到了豪華五星級酒店門口,尷尬地等待著什麽人,直覺告訴金竟成,這件事一定有貓膩,心裏隱隱懷疑著什麽,果然,金竟成看見她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後,有一輛豪華奔馳轎車停在了她身邊,轎車門打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那是個穿著條紋西裝戴著銀邊眼鏡的中年男人,年齡跟她父親差不多大。金竟成看見這中年富豪直接走到她身邊,伸手將她緊緊摟住,金竟成甚至看見她的身體都被擠壓得有些扭曲了,看見了她神情中的厭惡,但她還是任由中年富豪摟著,將她摟進了酒店。


    金竟成一個人默默站在酒店門口,像個呆子一樣,用傻子一般的目光怔怔凝望著酒店,那高大的樓層和輝煌的燈火,此時給他帶來的卻是陰影和壓抑,一種說不出的憂傷在渾身上下漫溢。金竟成感覺自己遭到了背叛,雖然他沒有走進酒店,沒有看見中年富豪和她在房間裏做的事情,沒有聽見那種刺耳的吟叫聲,但一些隱匿的情節卻已經以一種幾乎癲狂的姿態在金竟成的腦海中狂舞了起來。


    金竟成很想告訴自己,她對他的背叛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他很想告訴自己,眼下他正處在現實而不是夢幻般的裏,他很想告訴自己,這時候必須分清楚現實和的區別,讓現實主義隻是現實主義,讓浪漫主義還是浪漫主義,然而金竟成還是不得不感到尷尬。


    時間在不知不覺地流逝,夜間的風在有聲有色的放蕩,而金竟成不知所措,隻是覺得今夜他站在陰影裏的身體仿佛正在變成一匹餓狼,陰寒之中卻又覺得渾身的皮毛正在不斷燃燒出兇猛的火焰,一種比烈火還要熾熱的衝動差點讓他忍不住衝進酒店,然而他終究還是忍住了,終究還是不得不承認,他的那點浪漫主義的情懷在現實主義裏顯得可笑,夢遊終究不是他的女人,隻是他很好奇的一個對象,他真正愛上的女人是韓佳人,如果今晚被中年富豪摟進酒店的不是夢遊而是韓佳人,那金竟成就會大鬧一場了,那個中年富豪的下場會很慘。


    默默站在酒店門口發呆,直到下半夜金竟成才在沉默中轉身走開,一個人走在夜路上,前方不再有夢遊的身影,一個人的孤獨也就真的是孤獨了。這時候金竟成聽見了夜風的聲音,那聲音有些類似於恐怖片裏的厲鬼在咆哮,但金竟成沒有害怕,他隻是想著,能聽到風的聲音不稀奇,如果能聽到夜色被風吹動的聲音,那便稀奇了。他果然聽到了,聽出了夜色的搖晃,感覺自己的頭頂像是坐落著一座搖搖欲墜的月亮屋。他甚至進一步聽出了一群餓狼的出沒,就在這夜風吹動的夜色之中,他聽出了狼群沉默中壓抑的野心,那是種比厲鬼還要可怕的咆哮,帶著種仿佛能夠吞噬黑夜的瘋狂。他,便是其中的一匹狼啊,卻迷惑於究竟該為此慶幸還是悲傷。


    一陣幻象在腦海中翻騰過後,金竟成不知不覺走到了月亮屋的大門外,望著眼前的月亮屋,想著此時她還跟那個中年富豪在酒店裏,金竟成不禁猶豫著,接下來他究竟是該繼續關注和觀察她,當今夜的事沒發生過,還是索性以餓狼的姿態奔赴蒼茫的曠野,衝出她的世界之外?


    結果已經明顯了,金竟成終究還是放不下她,還是繼續住在麻浦區,繼續著對她的關注和觀察,繼續生活在現實和的矛盾之中,像是夢遊似的,遊蕩在她背後的暗地裏,緊隨著她的影蹤。


    ……


    ……


    前文說了,金竟成住在麻浦區第五天晚上的時候,因為夢遊和她父親的一次見麵,因為她當時氣惱之下的一次遺忘,讓金竟成意外獲得了月亮屋的鑰匙,金竟成是帶著激動的心思和渴望得到這把鑰匙的,得到鑰匙之後,他便將這份心思和渴望給付諸行動了。


    兩天後,也就是金竟成住在麻浦區的第七天,金竟成中午去了一趟月亮屋,發現夢遊背著行囊出門了,金竟成下意識以為她可能是出去旅行了。按理說,這時候金竟成應該感到苦悶,因為如果她真的去旅行了,他接下來幾天就可能見不到她了,也就意味著他這次的麻浦區之旅可能要中斷了。


    然而金竟成卻顯得有些熱切,像是一個盜賊盯了一個富家很久,終於等到了機會可以進去盜竊了。當然,金竟成不是想要盜竊,隻是想要進入她的月亮屋,進一步走進她的私生活。金竟成自以為這種心思真的不大,可還是承認有點齷齪。顧不得了,他已經迷失在她的月光裏,她的月光已經投落在他的心湖,蕩出層層瀲灩的波光。


    這夜,金竟成在略微猶豫過後便下定了決心,猶豫不像他想象中的那麽多,可能跟昨晚他發現她和中年富豪的關係有關,這個發現讓金竟成越發渴望更加走近她,否則就會有種被她遺棄的感覺。


    摸著夜色,金竟成悄悄地行走,像個黑夜的幽靈飄蕩在漢江江畔的街道,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身前沒有她的身影,卻有了另外一個明確的目標,那便是月亮屋。這是她的月亮屋,而不是他裏寫的月亮屋,不過就在今夜,他感覺她的月亮屋也是他的月亮屋,因為就在今夜,現實中的月亮屋正在朝著裏的月亮屋靠攏。


    金竟成來到了月亮屋,確認了夢遊不在月亮屋後,便拿出鑰匙輕輕打開大門走了進去,反手將大門給關上。


    金竟成走在一樓空蕩的展廳裏,屋子很黑,此時看不見四周牆壁上的攝影作品,他卻覺得一點也不陌生,關於那些攝影作品,具體到每一張是什麽樣子在什麽位置,他都已經銘記在了心上。但今夜他不是為了那些照片來的,不是為了像往常一樣隻能在一樓欣賞照片,偽裝成純粹的顧客。


    金竟成先是在一樓展廳坐了一會兒,就坐在潔白色收銀台後麵,坐的是她平日裏坐的那張椅子,他趴在收銀台上,想著之前有一次他到月亮屋來的時候,看見她就是這樣趴在收銀台上想著心思。此時他也在想著心思,想的是她。片刻後,當金竟成的心跳平靜下來,他便起身走到展廳深處的牆角,來到了木製樓梯下。


    抬頭望著黑暗盡頭的二樓,金竟成仿佛在暗黑之中看到了她的影子,看見她長發披肩、麵容精致、亭亭玉立,穿著天青色長衫、天藍色牛仔褲、女式拖鞋,聽見她用動人磁性的聲音問他“是誰?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金竟成一下子驚慌起來,好半晌都憋不出一句話,直到半晌後,暗黑歸於濃稠,她的影子消失,金竟成才恍然發現這不是眼前的現實,而是他第一次在這裏見到她時的場景再現,再現於他自己腦海中的幻覺之中,那時他問她能不能上二樓參觀,被她一口迴絕,並說二樓是她的住所,現在他終於可以上去了。


    金竟成來到他渴望已久的神秘的二樓,眼前出現了一個偌大的空間,他沒有張揚地去開燈,隻是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照亮了空間。這是一間工作室,跟一樓展廳類似,這裏的牆壁上也掛滿了照片,隻是多半沒有用精致的相框包裝,而是隨意散亂地黏貼著。工作室裏還擺放著處理照片的電腦桌、洗印照片的設備、拍照用的內景布置等等,以至於讓金竟成突然感到她像是一個專業攝影師了。


    工作室裏包含了一間房間,房門沒鎖,金竟成推開後走了進去,頓時聞到了一股類似於薰衣草的香味,這香味金竟成已經不陌生,這是她喜歡的一種香水味道,她身上經常散發出這種香味。除了這種香味,房間的空氣裏還漫溢著其他一些美妙的味道,都很迷人,至少對金竟成而言是這樣的。哪怕金竟成隻是一個無意間的過客,也會迷戀這些味道,因為這些通常是女人才有的味道,且在金竟成的經曆中,有這些味道的女人多半都有些美貌。


    毋庸置疑,這間房間就是夢遊的臥室了,在古代稱之為閨房或者香閨,金竟成很坦然地選擇了“香閨”這個詞用來形容這間臥室,實在是太合適了。她的香閨不算大,隻有十幾平米的樣子,裏麵卻擺放著不少東西,除了一張舒適的床,還有衣櫃、書櫃、梳妝櫃、床頭櫃,另外有一張精巧的書桌。


    借著手機的光芒,金竟成率先走向了書桌,因為他發現書桌上擱著不少小相框,走近後,從這些相框裏,他看到了她的嬰兒、童年、少女等各個時期,還看到了兩張她小時候的合照,跟她合照的分別是兩個漂亮的女人,一個有三十來歲,一個隻比她稍大一點,兩個女人都跟她長得有些像,金竟成立刻便揣測到,前者應該是她的母親,後者應該是她的姐姐。


    後來金竟成了解到的真相,證明了他這次的揣測是對的,這些照片,一下子幫他揭開了她的不少神秘,彌補了不少他對她了解的不足之處。


    仔細打量了一番書桌上的照片,金竟成快速將它們都給銘記在了心裏,隨即又走到梳妝櫃前坐了下來。對於一個女人的臥室,金竟成最感興趣的通常有兩樣東西,一樣就是梳妝櫃,另一樣則是衣櫃,盡管女人的這兩樣東西通常都差不多。夢遊的也不例外,梳妝櫃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化妝品,當金竟成打開抽屜,抽屜裏亦是如此。金竟成另外在抽屜裏發現了幾疊韓元,心想如果自己真是一個單純的盜賊,此刻一定會覺得很美妙,不過現在他的感覺可比一個盜賊一下子偷了很多錢還要美妙得多。


    觀賞完梳妝櫃,金竟成沒去打開她的衣櫃觀賞一番,衣櫃裏難免有她的貼身衣物,那樣的話,金竟成可就真的有些齷齪了,那樣可不好,他隻是要享受一種獨特美妙的意境,一種平日感受不到的難得的浪漫主義。


    轉過身,金竟成重新審視整個香閨,這才恍然發現很淩亂,連床上的被褥都是淩亂的,這些淩亂並沒有絲毫削弱她在他心目中的美好印象,反而讓他更加喜愛她獨特的個性。


    金竟成當即幫她整理起了被褥,又幫她整理書櫃,突然想到這麽做不對,她迴來後就會發現,於是他趕忙將書櫃和被褥重新弄亂,隨即走到外麵的工作室,想要打開她的電腦,奈何電腦是鎖上的,金竟成沒有密碼。這樣也好,說不定電腦裏有什麽裸兆等私密的東西,雖然金竟成有些想看,可看了難免就會愧疚。


    金竟成觸摸和把玩了一番她的攝影設備,埋怨自己不是個攝影師,不會使用這些設備,不然他就能更加深入地了解她的工作(估計她自己不認為是工作)。


    把玩設備的時候,金竟成發現,工作室深處的角落裏竟然還有一個小房間,走近後發現是浴室,金竟成猶豫了一下便走進浴室,洗了一個澡,用的是她的洗發精和沐浴液,過程中他感覺自己仿佛走入了自己的,仿佛真的是跟她一起生活在裏的月亮屋了。真好,這種現實和交接的感覺,真是很難遇到也很珍貴。


    洗完澡,金竟成重新走進她的香閨,坐在了書桌邊,書櫃就坐落在旁邊,書櫃不大卻堆滿了書,奇怪的是,攝影教材和旅遊雜誌很少,大部分都是書籍,有經典的有流行的,有古代的有當代的,有韓國的有國外的……真好,金竟成感歎,原來她如此喜歡,這一刻他對《月亮屋》的寫作越發堅定了起來,隻是希望到時她能夠喜歡上他的《月亮屋》。


    金竟成隨手抽出一本翻閱了起來,翻著翻著突然翻出了一張便簽,所謂的便簽,是一頁從日記本上撕下的日記,為了安慰自己,金竟成才認為它是便簽,偷看女人日記這種事有些尷尬,哪怕隻是掩耳盜鈴,也得騙騙自己,反正這事隻跟自己有關,騙過自己便夠了。事實上,這頁日記確實像是便簽,從樣子上看,無非是稍微大了一些,從內容上看,也沒有正常的日記格式,而是隨意記下的文字。


    “就在今天,他跟我分手,多麽果決,不留餘地,多麽殘忍,僅僅因為我的錢被父親沒收。是啊,他為錢,不為愛……”


    顯然,這張便簽裏所寫的“他”是指那個男侍應生,這張便簽寫在她十七歲的時候,看完這張便簽,金竟成在憐惜之餘,立刻便意識到這是一頁日記,而且這樣的便簽絕對不止一張,她一定經常在日記本裏隨意寫下這樣的文字,然後將寫下的日記給撕下夾在書籍之中。金竟成的腦海中,甚至浮現出了那樣的畫麵。更重要的是,他意識到,這些便簽將會強有力地幫他揭開她的神秘麵紗,曝光她的生活軌跡和心靈軌跡,讓他深入了解,很多他之前所困惑和好奇的事情,多半都會得到答案了。


    金竟成趕忙翻閱其他的書籍,又接連找到了一些便簽。


    “父親的公司破產了,怎麽就突然破產了?不,世間真正突然的事本不多,突然中往往含有必然,他是否明白……”


    “屋子很黑很亂,我也很黑很亂,亂的不僅是心還有靈魂,如果人真有靈魂,我的靈魂此時一定像月光的陰影……”


    “那個猥瑣的男人又來糾纏姐姐,父親又在逼迫姐姐,死性不改。姐姐想吃藥自殺,被我及時發現,未遂。我想我應該幫她了,反正我已墮落……”


    “兩年苦難,終於熬過,可未來還有苦難糾纏,他讓我每半個月陪他一次,惡心的男人,惡心的身體,何時才會腐爛……”


    金竟成不斷地翻閱著書籍,不斷地尋找著便簽,找到後便不斷閱讀……


    坐在書桌邊,金竟成麵對著一扇小小的窗戶,窗外有月光浮遊,窗內他的心不斷地跳動,那些便簽就像是一把把鐵錘,不斷地敲在他的心頭。月光很美,便簽很美,字跡很美,然而字跡中承載的她的往事和情感,實在是很讓人感傷。如金竟成所料,他正在快速深入她過去的生活和心靈,快速揭開她的神秘,隻是這種感覺並非像金竟成此前想象中那般美好,相反,每一次深入每一次揭示都像是有一陣陰風來襲,讓金竟成不寒而栗,然而他還是忍不住沉陷了進去,直到天要放亮的前一刻我才匆匆離開。


    這一夜,他將她香閨裏的所有書籍幾乎都翻遍了,有些書籍還是嶄新的,估計連夢遊自己都沒有翻過。


    這一夜,金竟成一共找到了近百張便簽,這些便簽幾乎囊括了她從十七歲到現在的所有的生活軌跡和心靈軌跡,雖然一些字跡是模糊的,還是被金竟成辨認出個大概。


    其實金竟成早就料到,她的現實多半是悲痛的,從她在《月光陰影》攝影集裏關於黑屋子的照片中便可窺探出來,當金竟成真的了解了真相,覺得自己之前的預計還是太弱了,覺得一個如此年輕漂亮的女孩卻遭遇了那般陰暗醜陋的經曆,真是一種殘酷的悖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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