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樂了,“說了你聽嗎?我都懷疑人家說了之後你得跟著去扶。”“扶什麽......”宋暮雲現在腦子有點兒轉不過彎來,看秦都笑出了聲,一下子就明白了,抬腳踹過去,“你大爺!”不過他現在腿和腳都沒什麽勁兒,秦就是沒躲開也不覺得疼,反而笑得一臉瑟。宋暮雲仰頭閉上眼,不說話了。真他媽暈啊。酒這東西到底有什麽好喝的?又苦,又燒胃。……“抱著人家半天不撒手.....”宋暮雲睜開眼,視野中閃爍的東西分不清是空中的繁星還是純粹頭暈眼花出來的。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重新閉上眼。好吧,也算是個好東西。徐行迴來的時候,額前和鬢角的頭發都還是半幹的狀態,不過燈光昏暗,大家又都喝上頭了,沒人注意到。倒是他從樓梯口就看見宋暮雲又端起了酒杯。以往一聽啤酒能抿一晚上的人,今晚這是哪兒來的勁兒?他又狠搓了兩把頭發,感覺沒那麽貼著腦門兒,這才大步走了過去。結果剛到桌跟前兒就被陳忘一把拽了過去,後者順手往他手裏塞了一瓶剛打開的酒,然後沒輕沒重地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去趟廁所要這麽長時間嗎?是不是想逃酒?!”陳忘是真喝大了,這一巴掌甩得也是真夠用勁兒的,直接pia的一聲,給其他人都打靜音了。徐行感覺胳膊上麻了一片,然後就是火辣辣的疼。忍了忍,他握著酒瓶跟陳忘的碰了一下,“悠著點兒啊,今晚給我打骨折了都沒人送去醫院。”陳紅也拽了下陳忘的袖子,隨口說:“你是不是一段時間沒喝酒量又不行了?一喝點兒酒就又是打又是掐的。”陳忘就像是被兜頭潑了盆冷水一樣,臉色變得很難看,一連串兒地對徐行說了好幾聲“對不起”。“沒事兒,”徐行笑笑,衝她舉了下酒瓶,“沒那麽疼其實。”陳忘抿抿嘴,看他的表情的確好像挺無所謂,於是也跟著仰起頭喝酒。由於沒注意到他倆剛才的動靜所以一直在狀況外的宋暮雲這才反應過來,頓時一陣不爽。但還算有點理智。不過不多。按住了明著跟人叫板兒的衝動,他探過身直接拽著還在往嘴裏灌酒的徐行的胳膊就往自己這邊帶。徐行被他碰到的那一秒猛地瞪大眼睛,感覺出來他的手勁兒跟陳忘的不相上下,於是連忙放下酒,最後連走帶跨地過去一屁股砸進了他旁邊的椅子裏。屁股要碎了......徐行“嘶”一聲,歎了口氣,扭頭看著罪魁禍首:“明天我就是有四掰兒屁股的男人。”宋暮雲盯著他,沒反應過來,“啊?”徐行頓時覺得剛自己那話說得挺有病,轉開臉,探手戳了塊西瓜放嘴裏。宋暮雲看著他鼓起來的腮幫子,“甜嗎?”徐行點點頭,“甜,估計是剛從水裏拿出來的,也挺冰的。”然後又戳起一塊。宋暮雲立馬擰起眉。說話都不知道看著人的眼睛,隻顧著吃是吧?眼看著就到嘴裏了,宋暮雲一臉冷酷地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帶,垂下腦袋嘴巴再一張一合。嗯,的確挺甜,也很冰,吹著風吃多了得哆嗦。徐行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宋暮雲衝他甜甜一笑,“好吃。”“......”徐行捏在手裏的牙簽掉了下去。今晚不知道具體喝了幾箱,反正陳紅往一樓跑了三趟,到最後樓下蹦迪的那群人都蹦清醒了又開始了第二輪,他們還在戰鬥。不過明顯喝不動了,有些人一瓶酒喝一半兒得漏一半兒,別提有多狼狽。但狼狽歸狼狽,這種耍賴的喝法沒那麽醉人,不然今晚準得住這兒。秦和徐行喝的最多,也是最清醒的,理所應當地收拾起了爛攤子。看秦在給代駕打電話,徐行就去問服務員要來蜂蜜,給每個人都衝了杯蜂蜜水。代駕離這邊有段距離,可以邊等邊醒醒酒。好在他們幾個人酒品都還挺好,就算喝醉了也不鬧,陳紅、陳忘、柳年三個人安靜地背靠背坐在地上望天談心,徐行過去把蜂蜜水遞到她們手裏,一個個兒地瘋狂點頭道謝。徐行樂得不行,迴去看宋暮雲喝沒喝。結果就看到後者縮進了椅子裏,明顯已經進入夢鄉,懷裏還抱著剛耍賴從他身上扒拉下來的外套。徐行歎了口氣,就那麽站在原地注視著眼前的人。剛在心裏吐槽說脖子窩成這樣也能睡這麽香嗎,就看到宋暮雲在一陣風過後縮了縮身體,腦袋垂得更低了。徐行過去把搭在他椅背上的外套抖開蓋他身上,小聲說:“這才是你的衣服!”然後又掖了掖衣領,正猶豫要不要把他的腦袋扶正,就感覺手指一涼。宋暮雲大概是感覺到脖子上一暖,無意識地蹭了蹭,冰涼的臉頰好幾次都擦過他的指尖。徐行快速收迴手直起身,隨後看他沒了動靜,心裏的鼓這才不打了。看了看趴在宋暮雲腿邊一臉愜意的富貴,他心說你主人好像跟你是同一個物種。視線又迴到宋暮雲身上,徐行看他自己把腦袋給蹭正了,下巴都縮進了衣服裏,忍不住勾起嘴角,摸出手機點開相機對著眼前的一人一狗按下快門。宋暮雲真睡著了,本來喝了酒就容易困,白天還又是爬山又是淌河的,被富貴溜得累夠嗆,到了點兒就更困了。他睡得死,隻記得自己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等好不容易徹底暖和起來了,沒睡多久又覺得陣陣涼風刮來,吹得人臉冷,其中似乎還夾雜著嗚嗚的哭聲。風的聲音和哭聲一結合,跟他媽鬼片兒裏的背景音一樣,宋暮雲立馬感覺頭腦清醒了,後背都滲出一層冷汗。他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沒出現幻覺,感官也挺靈敏。就是有人在哭。徐行不知道哭是不是一道喝了酒之後必走的程序,但的確沒少碰到過類似的情況。過年親戚團拜完,散場之前必定會有幾個人抱成團哭一場,女性親戚大多都邊哭邊說自己的各種不容易、委屈,男性親戚則抹著眼淚跪在自己爸媽麵前反思自己的各種不對,最後說得自己都感動了,感歎自己真是個大孝子,讓後輩以自己為榜樣,然後一以貫之地開始吹牛。不過老爸沒哭過,不管喝不喝酒都很少說話。老媽也不會在這種場合哭、訴苦,可能慢半拍,所以一般都是迴家了才會覺得委屈,對著老爸發場大火,然後就抱著自己開始一套“為了你”的說辭。看著地上哭得不分你我的三個人,徐行說實話有點兒無措。“姐,你知道你剛那話讓我想到了什麽嗎......”陳忘抹了把臉,語氣突然冷了下來,“我想到了陳超旺,想到陳超旺天天喝酒,他天天喝天天喝,每天迴來都是半夜,神奇的是在我的記憶裏我們倆從來沒在他來之前睡著過,就豎著耳朵聽動靜,一聽到他在樓梯扶手上撞得哐哐響,我心都要快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我怕啊,我是真害怕,我就往你的被子裏鑽,然後媽就會過來讓我們別出聲,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要從房間裏出來,但我知道她也很怕,因為她每次說這種話聲音都是抖著的......”陳忘哽咽得說不出話,過了會兒後直接哭著說:“她肯定害怕呀,從我們倆的房間一出去就要挨打了,能不怕嗎?陳超旺那個畜生,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媽那會兒都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了,他還能掐著媽的脖子不鬆手,身上就沒有一個地方是好的,一揭開衣服全是傷疤,舊的還沒好新的就來了,我到現在都記得她胳膊上被畜生用煙頭燙的那些疤......”陳忘吐了口氣,聲音很低,“所以我也不怪她就那麽丟下我倆走了,再留在這兒是要被打死的。”陳紅臉埋在柳年的肩上,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不知道,”陳忘說,“我愛她,但我也不想再跟她有任何聯係。”她握住陳忘的手,“姐,我這輩子都隻有一個家人,就是你。”陳紅從柳年肩上抬起頭,紅著眼眶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笑著拍開她的手,“少肉麻!”眼淚直往下掉。陳忘也笑了,吸吸鼻子,說著說著就垂下了腦袋,“但剛才我突然覺得,我一輩子都擺脫不了他們倆,擺脫不了陳超旺,為什麽人家喝了酒隻會睡覺連去廁所的勁兒都沒有,我卻有那麽大的手勁兒啊?!徐行的胳膊都紅了,我眼睜睜看著他的胳膊變紅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打那一巴掌......你們說我他媽是不是也是個暴力狂?”“就是擺脫不了。”柳年沒什麽表情地說。其他兩個人齊齊地看著她。“殺了他也不能,”柳年曲起腿,胳膊緊緊抱住,“但是我一直在等,等他出來,我就去殺了他。”“我媽不能,沒有她,我來不了這邊,也遇不到你們,遇不到秦叔叔、秦。”柳年臉上的兩行淚痕在微弱的燈光下一閃一閃的,說這話時麵無表情,眼尾上挑的雙眼空洞得有些人。陳紅把她摟緊懷裏,語氣裏帶著哄,“文明時代,文明人,怎麽還這麽粗魯。”柳年一下子紅了眼眶,憋著口氣咬牙切齒道:“我媽也該死,都該死!全都去死!”吼完,她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唿吸苦難,不得不仰起脖子深深吸了口氣。陳紅嘴裏說著安慰的話,在她背上輕輕拍著,柳年的眼淚止不住地從眼角滑落,不一會兒就把鬢角的頭發打濕了。歇斯底裏的哭喊逐漸變成了低聲啜泣。秦靠著牆一根兒接著一根兒抽煙,徐行猶豫了會兒坐了迴去,沒注意到宋暮雲快速抹了下眼睛。沒人過去安慰她們別哭了,安慰她們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珍惜當下,展望未來。因為在座的都知道,有些事壓根兒就沒有過得去過不去一說。那是一輩子的痛苦和陰影,可以輕描淡寫,但不能當它不存在。迴去時秦帶著三個女生和富貴上了他的車,徐行和宋暮雲坐出租車,直接迴學校。走夜路時司機都喜歡聊天提神,這個也不例外,一上車就先問他們這個農家樂體驗感怎麽樣,再問是哪個學校的、學醫辛不辛苦,又說聽著不像是本地人,家離得遠不遠......徐行沒丁點兒困意,按往常也能主動挑起話題,但今晚實在是興致不高,能一一迴答他的問題已經算是盡力了。司機接著又想說點什麽,剛開了個頭,就被一上車就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的宋暮雲打斷:“師傅,晚上開車還是注意力集中點兒吧。”司機看了看後視鏡,尷尬地笑了兩聲,“哎這話說得對,得集中,得集中。”車廂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開了條縫的車窗裏灌進股股涼風,吹散了廉價香水混合著獨屬於出租車的難聞味道。不一會兒,徐行就感覺自己身邊縈繞的全是宋暮雲身上的香水味兒。他嗅嗅鼻子,心說這到底是什麽香水,留香這麽持久的嗎?還是說一直帶在身上,過倆小時就噴一迴?嘖。這也有點兒太精致了。剛要轉頭,就感覺自己的右邊肩膀一沉。然後就聽見綿長平穩的唿吸聲。